78.風波起

十八阿哥病得不輕, 康熙特地移駕到了木蘭圍場的布爾哈蘇臺行宮裡,並把十八阿哥接來身邊親自加以照顧,但十八阿哥仍然在康熙的懷裡永遠的沉睡了下去。康熙悲痛不已, 不寢不眠, 垂帷數日, 閉而不見, 獨自追思神傷, 布爾哈蘇臺行宮上下,衆人均低調安生,再無公然往來, 僅於各自帳中坐待事態發展。諸皇子亦深表哀悼,各自帳中素置從簡, 撤下一切繁複奢華之物, 以表其心。

我和李德全日夜跟在康熙的身邊, 都靜心斂氣,不敢放肆。但我的心中又比李德全多了一層惶恐, 因爲我知道隨着十八阿哥的夭折,一廢太子這場政治風波也就離我們不遠了。果然到了九月初四的夜裡,康熙突然召諸皇子、王公大臣、侍衛及文武官員等齊集庭前,獨讓太子一人單獨跪在庭外,夜色中, 太子的身影更突顯出一種疲憊、一種厭倦, 甚至是一種等待解脫的期盼。

康熙開始訓話:“今觀胤礽不法祖德, 不遵朕訓, 惟肆虐衆, 暴戾淫亂,難出諸口, 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惡愈張,寥辱在廷諸王貝勒官員,專擅威權,鳩聚黨羽,窺伺朕躬,起居動作,無不探聽……”看着庭前衆人面色各異,我腦子裡突然開始一片茫然,原來以爲這些都是自己熟知的歷史,卻不知道真的身臨其境時,竟是這樣的一種空白,無法思考,無法集中精神,就連康熙的聲音也似乎變得越來越遠。

康熙什麼時候開始痛哭的我還沒注意,但他因爲體力不支而突然踉蹌倒地的時候,我和李德全卻嚇同時嚇了一大跳,幾乎同時,在一片驚呼中,我和李德全同時上前摻扶起康熙,康熙接着說道:“太祖、太宗、世祖之締造勤勞,與朕治乎之天下,斷不可以付此人.俟回京昭告於天地宗廟,將胤礽廢斥。”說完又命人將獨自跪在庭外胤礽拘執,將索額圖之子格爾芬、阿爾吉善及二格、蘇爾特、哈什大、薩爾邦阿俱行正法,另外四人杜默臣、阿進泰、蘇赫陳、倪雅漢充發盛京。一干事宜交待完畢,康熙這纔有些筋疲力盡的頹然坐下,庭前所跪衆人無不流涕叩首。

雖然康熙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但是全體宗室百官仍舊跪在帳殿之外,因爲真正的暴風驟雨從這一刻纔算開始。康熙心情十分之難過,在接下來的七天七夜裡不思寢食,不吃不睡。傷心傷神,後來竟得了輕度的中風,右手不能寫字,但康熙卻堅持用左手批答奏章。到了九月十六,康熙移駕回宮後,將太子胤礽圈禁於上駟院旁,命四阿哥胤禛與大阿哥胤禔看守。過了兩日,康熙便詔告天下廢太子一事。

康熙以爲廢黜了皇太子之後,諸皇子之間的矛盾可以緩和,但是恰恰相反,諸皇子爭奪儲位的鬥爭,反而愈加嚴重。八阿哥這個‘八賢王’立即被衆人推上了峰尖浪頭,康熙在衆人還在爲如何把八阿哥推上那皇儲之位而四處奔走聯絡、蠢蠢欲動的時候,就當着諸皇子、大臣的面罵道:“當廢胤礽時,朕即諭諸皇子有鑽營爲皇太子者,即國之賊,法所不容。胤禩柔奸性成,妄蓄大志,黨羽相結,謀害胤礽。今其事皆敗露,即鎖系,交議政處審理。”並當場就下了聖諭要削了八阿哥的貝勒爵位。

一直跪在殿外的九阿哥對十四附耳說了些什麼,十四頓時有些急了,梗着脖子便要進殿,我在殿內看得真切,一時心急,也沒了主意,只是皺着眉衝他輕搖頭,也不知道那樣情形之下,十四看沒看到,但他仍然衝進殿內,跪在康熙腳下說道:“八阿哥無此心,臣等願保之。”康熙一聽火氣更大,罵道:“你們兩個要指望他做了皇太子,日後登極,封你們兩個親王麼?你們的意思說你們有義氣,我看都是梁山泊義氣。” щщщ .T Tκan .C〇

康熙這麼一說,十四的那股子牛勁兒也上來了,指天發誓說並無此心,言語之間大爲衝撞,康熙見狀勃大怒,竟拔出隨身佩帶的小刀罵道:“你要死如今就死!”說着就要刺向十四!此情一出,跪在康熙身側的五阿哥胤祺第一個跪着上前一步抱住康熙大叫‘皇阿瑪息怒’,其餘衆人也一併叩首懇求,康熙這才收回手,將小刀用力扔在地上,我連忙跪着上前拾起交給李德全,康熙這時仍然有些餘怒未消,打了九阿哥兩嘴巴。

直到康熙又命人將十四在殿前打了二十大板並逐出後,方纔漸漸平息了怒氣,遣散殿前諸皇子和衆大臣,讓李德全扶着回寢宮去歇着了。殿上一時之間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一下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等我有些哆嗦從殿內往外走的時候,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那身夾衫竟已裡裡外外溼了個透!本來以爲這樣的驚心動魄我早就預知的歷史,應該有了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但卻沒想到當它歷史真實地發生在我的生活中、每一個當事者都是我所認識的真真實實的人、每一個細節都親眼所見的時候,我心裡產生的那種壓迫感和抽痛,依然席捲而來。不論是被罵作‘柔奸性成’的八阿哥,還是被杖責的十四,他們此時無一不讓我感到了一種牽掛。

隔了一日,李德全悄悄把我拉到一旁,遞給我一盒藥膏,輕聲說道:“你到德妃娘娘的宮裡去瞧瞧十四爺!”聞言我吃了一驚,出言問道:“這是皇上的意思?”李德全卻並不回答,只是有些嗔怪地瞥了我一眼,說道:“你這樣靈醒的人,怎麼也問出這樣的話?畢竟是父子,皇上心裡疼着十四爺呢!”說完,也不理會我,轉身就走。我看着李德全的背影,心中想到,看來康熙對十四是份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吧。

拿着那盒藥膏往德妃住的翊坤宮走去,竟碰到也是往那兒去的月婷。她臉色不太好,身子骨看起來越發嬴弱了,在瑟瑟秋風中,像是隨時會被吹走的一片落葉一般。見我迎了上去,月婷衝我牽出了一個笑容。我剛要請安福禮,她卻拉住我說道:“姐姐快別如此!”我見她手有些抖,不自覺地將她的手握在我的手中,十指纖纖的手冰涼冰涼的,和她此時的面容倒很相配。我蹙着眉問道:“怎麼手這麼涼,病了嗎?”月婷搖了搖頭輕言道:“爺這幾日在額孃的宮裡養傷,我這正準備送藥過去!”

我聽她這麼一說,我出聲問道:“怎麼十四爺沒有回府去養着?”月婷垂下眼瞼說道:“完顏姐姐快要臨盆了!”完顏氏?十四的嫡福晉,快要生了嗎?怎麼完顏氏年初才和十四大婚,這年底便要生了,月婷過門在先,爲何還未見有孕?想到這兒,我忍不住打了一下月婷的腹部,這才突然發現月婷嬴弱身子的腹部竟也是微微隆起,若不細看,還真不容易看出端倪來。

見我打量着她的腹部,月婷有些不好意思,我問道:“你也有了身孕,怎麼還讓你送藥進宮來,打發下人來也是一樣的!”月婷柔聲道:“我還要些日子纔會臨盆,如今並不礙事,再說不親自來瞧了,總是不大放心的!”我聽她這麼一說,心裡竟突然有些奇怪的不自在起來,也許是突然知道完顏氏和月婷都懷了十四的骨肉的原因!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我上前一步忙扶着月婷往德妃住的翊坤宮走去。

到了翊坤宮,先跟德妃請了安,德妃見到月婷來了也沒什麼,倒是見了我,知道我不會無緣無故過來看十四,一下有些高興起來,連忙叫沉香扶她坐了起來,又聽我說果然是奉了康熙的旨意帶了藥膏來瞧十四的傷勢,德妃這才長長的舒了口氣,眉宇之間的愁去這才緩緩的有些散去。我知道她這個做額娘此時心裡才真正可以放下心來,康熙對她的這個寶貝兒子還是很心疼與掛念的。

沉香領着我去十四住凝花閣裡的時候。十四的貼身小太監劉福正拿了個水盆剛要出來,見我們來,連忙放下水盆來請安,我見十四臉朝里正睡着沒動,瞧了月婷一眼,月婷作了個禁聲的手勢給劉福,劉福會意上前來福了一禮,我掏出藥盒遞給劉福,輕聲吩咐道:“晚些時候用酒將這藥研開,替十四爺敷上,把那淤血的熱毒散開,好得便快了!”劉福接過藥,答應着出屋出去了。

月婷拉着我坐了下來,便要往屋外去,我不解地看着她,她卻反握着我手,柔聲說道:“我也該回府去,還勞煩姐姐多勸叨勸叨十四爺,這會子,姐姐的話,便是比什麼靈丹妙藥都有用了!”我看着月婷的眼睛,那一抹亮色純純的,不禁在心內嘆道,月婷你這話裡一語雙關的意思是故意要對我說的嗎?我點了點頭,卻說不出什麼來,月婷見狀又輕握了握了我的手,自己挑了簾子出屋出去了。

剩下我一個人靜靜留在屋內,轉過頭擡眼看向十四,他趴在牀上睡着,下身蓋着薄被,不太均勻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我走上前去,垂眼瞧見十四像是睡着了般一動沒動,替他將身上的薄被輕手往上拉了拉,蓋住他的背心,輕嘆了口氣,正想轉身要走,手腕卻突然被十四伸手死死握住。我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卻見十四已經回過頭來,挑着眉看我。我剛要甩手,他卻已經出聲叫道:“唉喲~”

見狀我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鬆了手勁,對十四說道:“你好生養着,我還要回去向皇上回話呢!”十四聽我這麼一說,鼻子裡粗粗地哼了一下,也不說話,只是攥着我的手不放,見狀,我嘆了口氣,上前一步,在他牀沿邊坐下,柔聲道:“皇上叫我帶了藥膏來瞧你,可見皇上心裡是……”我話未說完,十四卻硬是支了些身子,將頭放在我的腿上,又將我一直被他握着不放的手放在他的臉上輕輕磨梭起來。

見狀我輕嘆了口氣,正想說話,十四卻突然開口問道:“你衝我搖頭,是擔心我我會闖下大禍而提醒我嗎?”我聽他提起這樁,心想,原來當日他是看見了的,只是當時的情勢之下,他已顧不得這許多了。如今再提起來,已經沒有什麼意義,可見歷史上發生的事是誰也無法改變的。思及此,我搖頭笑道:“我哪有衝你搖頭?你眼花了吧?”十四一聽,想也沒想伸手撓向我的腰間,揪着眉頭問道:“我眼花?”

我受癢不禁,想要躲開,誰知身子一動,就把十四的頭重重地擱在了牀上,這一下十四‘啊’的叫了一聲,這一聲不像作假,真把我嚇了一跳,回身去瞧他,見十四正眥牙裂嘴地忍着痛想支起身來,只得連忙將他扶住,又拉過靠墊放在他頭下讓他趴好,將他身上的薄被理了理,這纔在他身旁又坐了下來。十四將臉悶在靠墊裡,悶悶地出聲說道:“我知道你衝我搖頭的意思,但那時已顧不得了!”

我聞言靜默了一會兒,柔聲說道:“這回捱了打,得了教訓,以後便改了吧!”十四聞言也不作聲,仍舊將臉悶在靠墊裡不擡頭,我擔心他別悶出個好歹來,只得又湊上前去看他,十四卻突然從靠墊裡擡起頭來,冷不丁重重地親了我的臉頰一下,然後很是有些得意地側着身用手支着頭邪邪地看着我笑道:“你說改,我一定改!”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起身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恨恨地說道:“看來板子還沒打夠!”十四的笑聲在身後響起,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一甩手,自己挑了簾子出屋而去。

雪後初晴的日子,在宮道上碰見玲瓏,拉着她問道:“娘娘這些日子可好?”玲瓏點頭說道:“今冬娘娘的身子骨倒比往年強些,舊疾發得也比往年晚些!”說到這兒,見我聞言低頭不語,玲瓏輕聲問道:“只是娘娘擔心十爺……”聞言我擡頭打斷了她的話:“娘娘放心,十二爺素來平和寬厚,生性淡泊,與太子他們也走得不近,皇上自不會遷怒於他的……”玲瓏聽我這麼一說,方纔輕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只是想到太子如今一朝被廢,不知道朝野上下會因此牽出多少風波來!”我點頭道:“天子皇家,歷朝歷代不都是這樣,爲了那個位子,爭得你死我活、魚死網破的,其間不知道又要牽連多少人進去!”

說到這兒,我突然想起十一月康熙從南苑養病回宮的時候,又有一班大臣來向康熙辨奏,爲廢太子說話求情。康熙杖責的杖責,奪職的奪職,這其中就有玲瓏的阿瑪。我擔心問道:“對了,我記得你阿瑪好像是太子旗下的人?”玲瓏點了點頭,說道:“年前阿瑪才得太子保薦升做了副都御史,如今太子被廢……”我摟着她的肩心內想到,眼見玲瓏這就要被放出宮去了,只等晏布今年回京述職時,兩家一撮合,便可成其一樁好事。

可是如果玲瓏的阿瑪如今因爲太子的事受到牽連而獲罪,且不說晏布家裡是否答應這門親事,只怕玲瓏也不會置她的阿瑪於不顧的。想到這兒,我拉着玲瓏的手說道:“如今你阿瑪既然已經奪職在家,你便捎信順去,讓他稍安勿燥,不要輕舉妄動,方爲上策!”玲瓏有些驚訝地看着我,愣了半晌,也許是想到了我這番話背後的意思,有些泄氣地說道:“我阿瑪若只是不聽我的勸倒也罷了,只怕是非但不會聽我所勸,更會罵我連累他做了背信棄義、不忠忘恩的小人!”

聽玲瓏這麼一說,我不由得嘆了口氣,看着玲瓏有些憂慮的臉色,只得微笑對她說道:“你也不必太過憂心,你阿瑪的事情,他自會去處理,去操心,你如今好歹也是從四品的女官,不是隨意就能被處置的!你且安安心心地等在娘娘身邊,等着內務府來人吧,回去以後再說回去的話!”玲瓏聞言衝着我心事重重地點了點頭,一擡頭見有人來了,忙推了推我,自己也轉身快步走開。

別了玲瓏,我一面走着,一面心裡卻盤算着玲瓏的事有什麼有什麼可行之計。正在爲難之間,突然聽得有人在叫我:“紫菁……”我聞聲一回頭,卻見是十七!好久沒見他了,如今他竟已長高了好些,臉上的稚氣依然可愛,讓我不禁想起那個冬日裡興奮地替我從梅花上攆雪團下來的‘紅蘋果’!我見是他,停下腳步,笑着看他走近。剛想給他福禮,他卻一把拉住我笑道:“好久沒見你,你的禮數倒多起來了!”言語之間,稚聲雖未全脫,但卻分明讓我突然覺得十二歲的十七已經儼然有了天家皇子的風範了。

我頓了頓,對十七說道:“這個時候怎麼不在學裡讀書?仔細夫子打手心!”十七搖頭答道:“不礙事,這幾日夫子可沒功夫理會我們!他們都在打瞌睡,我就偷偷溜出來了!”我聽他這麼一說,輕嘆了口氣,從荷包裡掏出兩粒自制的薄荷糖出來,遞了一塊給他,自己也含了一塊,一面向前走去。十七奇怪的學着我的樣子,將薄荷糖放在嘴裡含着,跟了上來,問道:“這是什麼?放在嘴裡,清清涼涼的,怪舒服的!”我對他說道:“這是提神醒腦的,你吃了還是快回學裡去讀書是正經!夫子沒空管你們,你也別偷懶,讀書的事可是自已個得益的,不是讀給你皇阿瑪、夫子看的!”

十七點頭說好,想了想又呵着白氣在手心裡聞了聞,說道:“真香,你的東西就是比別人的好些!”我輕笑道:“呵呵,怎麼就我的東西要好些了,哄着我高興,給你多送些去吧,如今小小年紀,嘴就這麼甜,等你以後大了到該娶福晉的時候,不知道要偷走多少女孩兒的心呢……”十七聽了,一時間,那兩個可愛的紅蘋果又冒了出來,急衝衝地脫口而出:“我纔不要她們呢,我喜歡像……”

我出聲打斷了他的話,推着他笑道:“還不快去!小心又讓你十五哥、十六哥他們給比了下去!”十七搖頭笑道:“他們如今再不會小看我了……”我看他信心滿滿的樣子,輕輕在他額頭上打了個爆粟,笑道:“是啊,看把你得意的……“十七吃痛叫道:“唉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你總是笑我!”說話間,不知不覺走到了岔路口:“奴婢知道了,再不敢笑十七爺是小孩子了……”十七一聽這話,紅着臉衝我瞪了一眼,見我站在原地笑看着他,這才又笑着跑了出去。看着他一蹦一跳的背影,我不禁抿着嘴笑了起來,心想,不知道等他長大了,會變成什麼樣子呢,會像他的哥哥們一樣的英俊帥氣、一樣聰明機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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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正好是三十七週足月,但狀態還不錯,謝謝親們的關心,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