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個字,若是尋常,餘生大手一揮,頃刻間完成。
但臨摹《肚痛帖》就沒那麼簡單了,餘生剛臨摹一個字,肚子就不適起來。
“忍着。”清姨說,不適只是字傳情引起身子共鳴所致,並非肚子當真不適。
奈何餘生天生對字敏感,一筆一劃的情緒瞭然於胸,身子情不自禁有反應,不適忍着就行的。
肚子很快翻山倒海起來,讓餘生揮毫的手越來越快。
《肚痛帖》全貼六行三十個字,爲書者在肚子不適時,強忍着一筆寫就。
前三個字尚且規整,字與字之間不相連,猶如剛潰堤的河水,氣勢不顯。
但從第四個字開始,每行一筆到底,上下映帶,纏綿相連,恰如決堤的洪水。
到後面,似乎不適加劇,更是越寫越快,越寫越狂,越寫越奇,意象迭出,顛味十足。
以草書將肚痛時着急的情景表現到了極致,餘生一看之下就身臨其境。
更爲重要的是,這三十個字是蘸飽墨一次寫畢的。
後面雖氣勢撲面而來,但筆墨很淡,不細看甚至看不出筆的走勢,給人許多留白,氣勢從而超越了字面。
斷斷續續的臨摹,餘生早已將這些字滾瓜爛熟。
只是平時落筆時,有敬仰之心,書寫時不免有些拘束。
現在被清姨約束,在肚子不適的情況下,餘生索性放開了,也是蘸飽墨一筆寫就。
甚至顧不上觀看字帖,完全憑着所記,所練和性子來,書寫之快,之狂,讓清姨也不由擡頭看他筆走龍蛇。
蘸墨三次,三十個字寫三遍,共九十個字,還差十個字。
這時餘生額頭已見汗,全是被肚子的不適被逼的。他可不想在清姨面前拉褲子,那樣以後就不能做人了。
餘生有輕微強迫症,剩下十個字,再起頭臨摹《肚痛帖》是必須要寫完的。
但肚子不給他這機會,因此最後十個字,餘生大筆一揮,“刷刷刷”寫下是十個“劍”字。
這“劍”字餘生常練,想要重現他孃的那個“劍”字,因此下筆也很純熟。
一百個字寫罷,“小姨媽,夠了,我憋不住了。”餘生一丟筆,捂着肚子向茅房跑去。
看着餘生狼狽的背影,清姨掩嘴笑起來,順便彎腰把餘生丟落的筆撿起來。
剛把筆擺在硯臺上,清姨停住了笑,驚訝看見一頁書上的“劍”字凝結成淡淡劍影,繼而消失不見。
十個“劍”字中,最後三個“劍”字全有了劍影。
這天賦也太高了,清姨合不攏嘴,在不知不覺之間,餘生已經步入傳情的書道中。
……
餘生舒服的揉着肚子從茅房出來,他見夥計全在大堂,問道:“砒霜的豬頭帶回來沒?”
“帶回來了。”白高興說。
“真死了?”餘生停下來看着葉子高,他只是隨口一問,料不到砒霜真英勇就義了。
葉子高故作悲痛的點點頭。
餘生嘆一口氣,走近拍拍葉子高肩膀,“我能理解你心情,當初我養的金甲仙死了我也很悲痛。”
金甲仙是一種扁平的甲蟲,略有些大,餘生在湖邊捉的,能飛,而且很高。
餘生常把它的腿用結實的線拴住,讓它展翅高飛。
他把這稱作金甲風箏,比平常的紙鳶飛的高很多,而且還省力,可惜後來被殺死了。
餘生一直覺着當時穿開襠褲的包子是罪魁禍首,爲此餘生彈包子的鳥不少次。
葉子高想笑,但忍住了,低着頭點了點。
“替我緬懷一下。”餘生拍拍葉子高,回頭問白高興,“豬頭呢,我待會兒做了。”
豬頭肉一直是餘生最愛。
富難爲自己倒一杯茶,“餘指揮使,太殘忍了吧?”
“富統領,你不懂,把砒霜入肚,才更貼近心,這樣更能真切感受到我的思念之情。”餘生說。
“思你大爺。”葉子高終於忍不住,笑着推餘生一把,“砒霜好的很,而且跑得很快。”
“不會吧?”餘生把雙眼瞪直了。
葉子高得意,“騙你作甚,你問問他們。”
富難和白高興以茶代酒碰一杯,見葉子高指他們,點頭證明葉子高所言不虛。
“砒霜當時那個快,毛毛都不及。”葉子高繼續說。
“這你就有點兒過了。”白高興說,“砒霜四個小短蹄子在那兒擺着呢。”
“反正是很快。”葉子高對餘生說,“驚訝吧,料不到砒霜如此快吧?”
“是有點兒驚訝。”餘生點頭,他不無惋惜的道:“這麼說,我的豬頭肉吃不到了?”
“滾,滾”,葉子高站起來踹餘生,餘生敏捷躲開了。
“我可一直有個秘密沒對你說。”葉子高說,“你這麼得罪我,那我就再遲點告訴你。”
這個秘密藏葉子高心裡很久了,還是上次去西山竹林時藏在肚子裡的。
“什麼秘密?”剛要上樓的餘生停下來。
“想聽?”葉子高擡頭,見餘生點頭,“那你恭維或者誇我幾句。”
平日裡餘生一直損他,今兒他得讓掌櫃的誇誇他。
餘生和藹笑道:“咱們倆兄弟之間還用得着恭維?”
“那我就不說了,這可是與你和你小姨媽有關。”葉子高一副高深莫測。
一聽與自己和小姨媽有關,餘生眼珠子滴溜溜轉起來。
白高興道:“掌櫃的,注意你的節操,可不能因爲這個把良心給賣了。”
“放心,我的良心無價。”餘生對葉子高信誓旦旦。
“嘁”,餘生接着不屑瞥葉子高一眼,“雖說客棧裡只有你的相貌甚與我,但我不會因此而低頭的。”
“說的好。”富難說,“他一嘍囉,還想要恭維?我錦衣衛富統領尚在這兒呢。”
白高興撫額,他身邊怎麼盡是些不着調的人。
“正統領是誰?”黑妞跑進客棧來,聞言問道,身上的錢“嘩啦啦”響。
富難咳嗽一聲,“我就是正統領。”
“你不剛說是副的?”黑妞不解。
“我姓富,富貴的富,所以叫富統領。”富難認真糾正,這是個大問題,不能馬虎。
“哦,明白了。”黑妞恍然,“那你姓這也挺倒黴的,是正的也會被當成副的。”
“不如跟我姓吧,獨孤難,聽着就霸氣。”黑妞熱情擴大獨孤家族。
“這個還是算了,我爹姓富,我想改也改不了。”富難婉拒。
“那真可惜。”黑妞憐憫的看着富難,“富難,一聽就不掙錢,還不如叫富貴。”
“富貴是條狗。”餘生說,要不說苟富貴,勿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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