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35章

這幾日忙殿選和朝政官位的事情, 陸潮汐氣沖沖往東宮裡面趕,撲了一個空。

科舉還沒到呢,樑安帝病倒了, 身子不好, 許多事情他過目而已, 處理摺子的擔子落到了陸矜洲的頭上, 但又不能完全放任, 每每都要叫上陸矜洲到宮裡去。

批的摺子,樑安帝眼睛睜不開,手擡不起來, 但叫陸矜洲念出來,也要徹底過個耳目。

楊管家接待了這位小祖宗, 陪着笑臉將人往裡面請, 又吩咐人上好吃的糕點, 陸潮汐踩了一個空,心裡沒主意, 本想立刻走人。

但嚐了一口糕點,覺得好吃,一連吃了好幾口,叫楊管家再包些,她要帶着回去。

柔然公主在東宮裡待得發悶, 她本來在梨園裡, 忽然聽見門口有人吵鬧, 就看見一個妙齡女子被楊管家迎了進來。

往正堂裡面引進去, 聲音消下去, 人不見了,柔然公主問一旁的侍女。

“那是什麼人?”

她來的路上聽人說過, 太子殿下後院清淨,明面上的身邊沒有什麼人,不成想養了一個在內宅,如今又來一個鬧事的。

真是爭吵不斷,風評不誠。

陸太子臉雖好,人也不錯,但哪裡比得上她們柔然的人,她心裡的人,柔然的男子親切,她心裡的人更是誰都比不了。

“那是殿下的妹妹,潮汐公主。”

跟着柔然公主過來和親的有個她貼身的侍女,如今跟在她身邊伺候的一個,是陸矜洲叫潭義去挑選精通外邦語的侍女。

給她差遣,也防止她有不便之處。

“既然是殿下的妹妹,我在東宮做客,便去拜見一番吧。”

她在這裡待得太悶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想出去又不行,上京這個地方講究多,未嫁娶的女子不該拋頭露面。

入鄉隨俗,柔然公主只有晚些時候纔敢在梨園裡耍耍鞭子,摸摸她的胡笛。

那是她喜歡的人送給她的東西。

也不知道這回來上京會不會遇見他,上京是最繁華的地方了,他想要出人頭地,應當會往這個地方來的吧。

好希望能再見到他。

“這......”

侍女臉色有些爲難,陸潮汐最是驕縱,身上的蠻橫氣息半點不比面前這位腰間掛着小鞭子的公主還要好。

若是兩位當面掐起來,那可不好,要如何勸呢?

“不方便麼?我只過去喝口茶,和殿下的妹妹打個招呼而已,總不算壞了規矩。”

她在這裡實在憋壞了,順便想知道爲何潮汐公主氣沖沖進東宮,隱隱總感覺和殿下養在內宅那小的脫不了干係。

侍女不好阻撓,殿下說過儘量滿足公主的要求不得怠慢。

這可是未來太子妃,與公主遲早要打照面,想來只是當侍女的想多了,殿下的家務事,殿下的妃子怎麼會和殿下的妹妹起衝突呢。

這可是姑嫂關係。

沒有衝突的,兩方都是知禮數的人。

“沒有不方便,奴婢這就帶您過去。”

陸潮汐吃得開心,她看着膳房端上的糕點,看到其中一塊梅花形狀的,忽然想起來藏在紅柱子後面,看到小道士從帕子裡拿出來的糕點,和這塊很相似。

捏起來又看,確確實實很像。

難怪他吃得開心,敢情那糕點的確好吃。

宋歡歡竟然將太子哥哥府上的東西,拿給外人吃。

再者她記得上回來東宮,太子哥哥府上哪裡有這麼好吃又精緻的糕點,太子哥哥向來也不愛吃這些甜膩的糕點玩意。

陸潮汐心裡明鏡似的,莫非不就是爲了那女人。

真叫人心裡急,裡裡外外的,太子哥哥和小道士都被她迷得晃眼了,個個都對她好。

“哼。”

陸潮汐一口一個糕點,氣得嚼也不嚼了,就往嘴裡塞,恨不得吃完了,一口不留給宋歡歡。

氣得沒咬了自己的舌頭,反倒是被氣得堵住了嗓子眼,柔然公主進來了,還沒跟她說上一句話,先給她遞過去一杯茶。

“嗆死人,想到她就覺得膈應。”

陸潮汐喝完,才注意到她身邊站了個姑娘,髮飾衣裳和她的不同,看打扮就知道是陸矜洲接進來那位柔然公主。

陸潮汐站起來,與柔然公主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兩人的身份相同,都是一國的公主,但柔然是外邦小國,所以陸潮汐的身份更貴重些,但是柔然公主是未來的太子妃,所以陸潮汐輩分又小了。

面前這位,打量過後,她問道,“你便是我將來的嫂子了?”

陸潮汐站起來,她的身量還要比柔然公主還要高挑些,柔然公主的打扮很利落,但也只是利落,雖然她的扮相很是與衆不同,但這身量,這身板,根本就比不過那女人嘛。

到那女人面前,還是要敗下陣來。

陸潮汐嘖嘖道,父皇給自己挑妃眼睛倒是毒辣,怎麼給太子哥哥挑了這麼個太子妃,腰間別鞭子的,這有什麼用啊?

比臉比不過,比身量比腰段,連她都不如。

陸潮汐站起來,“你就是柔然公主啊?”

柔然公主朝着陸潮汐福了個禮,朝她拜見,“柔然朝瑰拜見公主。”

她也沒仗着自己是未來太子妃的身份,和陸潮汐打秋風,反而朝她行了一個端正的禮數。

陸潮汐給她面子,也回敬了一個福身禮。

兩人坐下,陸潮汐屏退了周圍的侍女,才說,“我看着你的年歲和我應當是差不多的罷?”

柔然公主朝瑰搖搖頭,“我當比公主要大些,朝瑰今年十六了。”

陸潮汐不是很開心,男人哪個不愛嫰的呀,太子哥哥養的那女人,她派身邊的人去打聽,這才十四呢,臉還顯小。

父皇老昏頭了,是沒有見識過太子哥哥身邊那女人的厲害。

“公主比朝瑰要更小些。”

小就小,她倒是寧願再小些,最好比那宋歡歡更小,這樣子也能有個比得過的。

“你別指望我會叫你做嫂子,你和太子哥哥的事情說不準呢。”

她決計不願意讓朝瑰佔她的一丁點便宜,口頭上的也不願意。

陸潮汐看不上柔然,覺得她是小國,自然也看不上朝瑰,柔然國小,兵馬不足,不能善待自己的女兒,更是要將女子送去和親才能保住小國的立足之地。

這樣的弱國的公主,她何必要給什麼面子。

要是朝瑰更厲害,能夠把宋歡歡都能比下去,那陸潮汐自當是要巴結她的,指望着她能夠將太子哥哥籠絡住,收拾宋歡歡給她出氣。

但轉念一想,她心裡總覺得悶,朝瑰厲害,把宋歡歡收拾出門了。

那幺女不就是巴着小道士更不願意走了麼。

宋歡歡在太子哥哥纏住,定然應付不過來小道士那邊,太子哥哥說到底,纔是真正願意幫她的人。

陸潮汐想明白了,心裡的鬼主意瞬間就打起來。

太子哥哥指不定什麼時候回來,但是柔然公主卻是一直在東宮待啊,宋歡歡在她這裡雖然膈應,但是柔然公主絕對比她更膈應。

陸潮汐從桌上捧了一碟子糕點遞給朝瑰,“你吃吃看,好吃嗎?剛剛我就是忙着吃這個,都來不及嚥下去被嗆着了。”

朝瑰不喜歡吃甜的,柔然的口味偏辣一些。

上京這邊的口味朝甜,一路上桌上備着的糕點她吃過,太過於膩了,在東宮住上幾日,膳桌上端上來的糕點更多,比外面的看起來精巧,但她也沒怎麼吃。

獨獨愛一些筍子炒肉,辣椒潑魚,更盡心意,但這是朝瑰公主端過來的糕點。

她沒拒絕,謝過恩,拿了一塊,吃進去嘴裡,只覺得芬芳香甜,不過分膩,真是好吃極了。

陸潮汐將糕點碟子放在她面前,朝她揚揚臉,很是得意,“味道極好罷,我同你講。”陸潮汐向朝瑰招手,“你來東宮的日子不長,不知道里頭糕點的內情。”

朝瑰挑起來一塊,吃下去,“朝瑰願聞其詳。”

陸潮汐指着她手裡的糕點,“我素日來往東宮,太子哥哥府上那些廚子也做糕點的,但都沒有這般好吃,你吃下去是不是也覺得這糕點是用了心思琢磨的?”

朝瑰點點頭,“殿下宮內的侍人很不錯,許是想到殿下爲男子,不大愛吃些甜過頭的東西了。”

陸潮汐癟嘴,否認她的話。

“纔不是呢,太子哥哥從來不愛吃這些,廚子裡的糕點是好早就琢磨出來的,但也沒多早。”

朝瑰一時之間不懂,陸潮汐不認她這個嫂子,難不成要和自己的言行相悖,說東宮裡的糕點是爲她琢磨的。

“你也別往自己的身上攬功,我實話跟你講了罷,太子哥哥府上養了一個侍妾,她生得很美,很得太子哥哥的心意,太子哥哥疼她,好吃的好玩的,處處叫人蒐羅來給,多番寵愛,甚至超過了我這個妹妹。”

朝瑰明白了,她心裡猜想,所以陸潮汐今兒個來,是爲着宋歡歡。

人都點到點子上了,朝瑰再裝聾作啞,恐怕惹了陸潮汐不悅。

“關於殿下府上的宋姑娘,朝瑰也聽過一些。”

陸潮汐秉着爲她出主意的心意,探過身去和朝瑰講道。

“你是纔來的,雖說名分上更勝了她一籌,但是你也要明白,女子若是沒有夫家的寵愛,如何能在府上站穩腳跟,我是看你模樣周正,沒有那些個狐媚子做派纔好好與你講道,你需記到心裡。”

朝瑰公主點點頭,“公主好心意,朝瑰受用。”

“受用也要領用,底下伺候的奴才個個都是會見風使舵,你且看看,雖說如今你來了,大家都恭敬着對你,但日子一久了,我家哥哥偏愛誰多一點,伺候的人的殷勤風就要往哪裡吹。”

朝瑰公主聽得明白,陸潮汐到底和她說的是什麼話。

她還沒表個態度,陸潮汐端看她的臉色在思量,也就住了口,朝瑰身邊的陪嫁侍女在暗處戳了戳她的手肘,示意她聽進心裡去。

朝瑰這纔回過神,笑着對陸潮汐說道,“公主耳提面命,朝瑰一時之間聽得入迷了,還望公主接着往下講。”

陸潮汐覺得有戲,接着同她想法子道。

“你要明白自己的優勢和劣勢啊,優勢就是你是新人,新人新鮮。”

“太子哥哥見慣了我們上京城的美人,沒有一個能看得進眼睛裡的,你是外邦來的,外邦的人更加新鮮,你要運用自己的優勢,會些什麼,就到太子哥哥面前弄些什麼,也要叫太子哥哥對你另眼相待。”

越說越起來興頭,陸潮汐喋喋不休,這纔要說到主旨。

“劣勢就是,你還要有進步的地方,太子哥哥府上養的那位不就是個能學的例子麼,你可千萬不要將她攆出去,我們這邊的女子要寬容大度,女子若是善妒,定然要將世人唾棄,夫家休棄。”

“我家哥哥身邊許久沒人在身邊伺候,那女子卻能近我家哥哥的身,定然有過人之處。”

“你且去與她打好關係,仔細學學她的手腕段子,好用到自己的手段上,一來你善待她能夠叫太子哥哥覺得你寬容大度,能做得正室,善待他身邊的女人,二來你跟着那女人也學到了本事,一舉兩得,豈不美好。”

“再且,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要是想搞些什麼花樣風浪,你知道了,也好早做防備了是不是。”

陸潮汐幫她分析得頭頭是道,朝瑰公主點點頭,讚許道公主的法子好。

“只是,朝瑰不明白,公主此番前來與朝瑰掏心窩子說這些,是殿下的意思,還是公主自己的意思。”

是陸矜洲叫陸潮汐過來,讓她規勸自己善待那宋姑娘的麼?

陸潮汐搖搖頭,“當然是我自己的意思,眼下我雖然不能直接叫你一聲嫂子,來日方長,都是要叫你做嫂子的,不急於一時嘛,我前頭的話不是不認你,而是我們要遵着規矩來。”

若是朝瑰公主說漏了嘴巴,叫太子哥哥知道,她竟然插手太子哥哥後宅的事情,只怕太子哥哥要發大火,非將她轟出東宮不可,再不讓她來了。

這不是開玩笑的,她再三叮囑,“你千萬不可說漏了嘴,叫太子哥哥知道我與你說過這些。”

朝瑰感念她的恩情,自然是點點頭,“公主放心,朝瑰心裡有數。”

陸潮汐火沒撒出來,搬弄了一番是非,心裡卻好受多了。

只要宋歡歡被太子哥哥攥在手裡,看她還有什麼本事勾引小道士。

*

陸潮汐打包了好些糕點走,她要拿回去公主府,給府上的人看看,這些糕點究竟是怎麼做出來的。

日後就按着這個糕點的標準來。

做成這樣的給小道士。

也不是不能去太子哥哥的府上拿,但去多了,容易出事,如今正是個多事之秋,能躲就躲,能避開就避開。

“奴婢瞧着這公主的心思,倒是偏向您這一邊的,您得了殿下妹妹的支招,不怕降不住府裡沒名分的那位。”

朝瑰打發了東宮的侍女去膳房拿糕點,她帶着自己的陪嫁坐在梨園的庭院裡說着私密話,兩人用的是柔然語,音量是平常的沒有刻意壓低,也不怕被人聽去。

東宮裡伺候的人雖然伶俐,能聽懂的人卻不多。

“你覺得這公主來這裡苦口婆心說這些,到底是爲了什麼,我和她不過一面之緣,何必大費周章的繞彎子給我開解,何況公主一開始進來是帶着火氣,若真是要來找我,來我院子裡尋我便是。”

朝瑰握了握手裡的胡笛,掏出帕子小心擦拭。

耳邊響起來那人的教導——

這世上的人,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都圍繞着一個利字,無往不利,親人亦是如此,況且沒有血親相干的人。

皇室爭權奪勢,她身處其中,知道其中的厲害。

“我和公主素不相干,我瞧着她進門那會子的功夫,像是來尋別人。”

陪嫁的侍女臉上有擔憂,她知道公主心裡還牽掛着多年前的那個男人,好在這裡沒有人知道,公主喜愛之物,想來只有腰間的皮鞭和金纓回馬槍。

公主愛騎馬射箭,從不學琴棋書畫,手裡的胡笛也不會吹,卻日日仔仔細細地擦拭。

胡笛雖看不出什麼,但胡笛吹奏的多是有情的調子。

陪嫁侍女有心多說一句,“笛子被您握在手裡都潤亮了,您要忙些,不如耍耍鞭子罷,或者回馬槍,奴婢都給您收着呢,殿下好些時日沒碰回馬槍了。”

“公主不是說,您會些什麼就耍些什麼嗎?”

朝瑰的心思不在這裡,叫她放下胡笛,她是萬般放不下,殿下身邊有人了,她心裡也有牽掛的人。

身不由己,心也要束縛麼?

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什麼盼頭。

“從前我還說來了中原尋你呢,如今被困在這四方的天裡,處處都是規矩,跨出了柔然的荒漠,到了有山有水的地方,又能如何,我又被山水困住,找不到你。”

陪嫁侍女小心提醒道,“您該忌諱了,這番話不該說的。”

朝瑰賭氣一般,將胡笛放到石桌上,一時之間不去看,回想起這頭的事情。

“你覺得公主進門那會到底是尋殿下還是宋姑娘呢?”

陪嫁侍女道,“殿下早出晚歸,宋姑娘雖然不在府上,卻也不是出去玩,公主要尋宋姑娘,應當是去國子監,奴婢看,公主八成到東宮裡是爲了尋找殿下。”

“您也不必愁,管她找誰呢,找誰都對您有好處,公主的話在理極了,您該照做。”

陸潮汐勸的那番話,正是陪嫁侍女要對朝瑰說的話。

至於那隻胡笛,那番情意,藏起來就不該挖出來。

“您珍愛這隻笛子,奴婢一定會替您好好收着,萬不會有一點點損失,您可安心了。”

.......

國子監這邊的事情沒完,思謙等了好久都沒等到一個解釋,他善解人意,想着被人罰跪在國子監門口不是什麼光彩事情。

以爲宋歡歡心裡難過,也就不去問到底是因爲什麼事情。

帶着宋歡歡鑽洞出去,到一家擺攤的麪館裡,給她買了一碗陽春麪吃。

這是他常來的麪館,陽春麪太素了,又叫攤主給宋歡歡加了兩個圓滾滾的雞蛋。

小姑娘低頭吃完了面,雞蛋落在湯裡和着一些青蔥,小姑娘低着頭,手裡握着筷子攪動裡頭的湯水,就是不見吃。

“歡兒妹妹,是不是水煮的雞蛋太素了沒有胃口,我再給你加些別的罷。”

宋歡歡頓了好久,思謙剛要起身去叫菜,她才擡起頭,拉住思謙的袖子,搖搖頭,小聲說不用了。

見她肯說話,思謙心裡稍定,坐下來和她攀談。

“歡兒妹妹,科舉就在後日,我這些日子不得去國子監了,你萬事小心。”

他怕陸潮汐又找宋歡歡的麻煩。

宋歡歡盯着思謙的側臉看,他當真是冷白的膚色,照理說潮汐公主是女子,手上的力氣沒有多大,那巴掌清脆,打下去紅了好一片,兩人出來有一會了,還在他臉上掛着拇指印。

好生禁不住,當真是修身養性的道士,不必陸太子皮糙肉厚,身強體壯。

“思謙哥哥的臉....都怪我惹事了,害你捱了打,你衝上來做什麼,不必替我攔着。”

這巴掌打在小道士的臉上,事情可就大了,她剛剛一路走過來,就擔心陸潮汐回去嘴巴忍不住和陸太子告狀,若真是,晚間都不敢回去。

上回虞衍的事情,陸矜洲動了好大氣,這會是不是要她的命。

小姑娘心裡亂麻麻的害怕,一下子沒了主意,臉色微有些蒼白。

陸太子若是撒瘋,她怎麼哄啊。

“歡兒妹妹說的哪裡話,見外了,我們不是說好一起作伴的麼,歡兒妹妹對我好,我也會對你好的。”

思謙的耳朵紅了。

宋歡歡覺得眼前這個就好哄多了,都不必要費什麼功夫麼,扳着手指頭算嘛,她只給小道士廢過一點點口舌,給他買了一本書,送過一次糕點而已。

果然啊,沒接觸過世面的男人,一點點小手腕使出來就行。

這麼好哄怎麼辦,日後會不會被人騙走。

“我是爲你好啊,那公主下手重,你看你的臉,都打破皮了,女人挨兩下大不是什麼大事,男人被那麼多人當着面打,你的面子都要丟盡了,下次不可以這麼莽撞。”

宋歡歡從衣襟裡掏出來一瓶小瓷瓶,打開就能聞見淡淡的藥味,是上回傷了手,陸太子着人給她配的藥膏。

效果很好,抹上去也不疼。

雖然隔了一層薄薄的藥膏,但也足以讓思謙感受到小姑娘指腹的柔軟,抹在臉上,碰上去的時候,泛起來漣漪和輕顫,拿開的時候,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另一邊沒被打的臉都紅透了,整個睫毛都能看出來他的羞澀。

到了最後,宋歡歡抹好了,停下手上的動作,看着他一張臉,覺得好笑。

思謙不知道她抹好了,良久纔回神,對上小姑娘饒有興味的一雙眼睛,爲了遮掩自己的失態道。

“我、我...我自己來吧。”

宋歡歡把要放到思謙的手中。

“抹好啦,藥給你,下回自己抹,後日就要科考,思謙哥哥不要掛着這個彩頭去,這可不吉利。”

說到吉利,宋歡歡起身去跟攤主重新要了一碗湯羹來,她端過來,將先前她碗裡一直沒有吃的雞蛋舀出來,到清湯裡攪合。

放到思謙的碗裡,“思謙哥哥用筷子吃,這纔是好兆頭。”

“方纔我撥到旁邊沒有沾到的,若是思謙哥哥嫌棄,我讓攤主再煮兩個。”

思謙忙說不用,他看着小姑娘給他撥過來的雞蛋,心裡的漣漪越泛越大了,只想着這是宋歡歡碗裡的,再沒有吃過,也有口齒留下的呀。

思謙覺得臉熱,他沒有回絕,兩個人作伴,不講究這些,他這樣想。

到最後湯都喝盡了,一口沒剩。

兩人從麪館出來,宋歡歡低着頭走,一時之間,兩人都沒有話說,一切要等科考之後纔有定奪。

從巷子裡出來的時候,天色有些晚了,宋歡歡心裡想着也該回去。

淑黛被她打發走了,再晚回去,與國子監下學的時辰對不上,楊管家那邊不好瞞人。

“思謙哥哥,祝你旗開得勝,考取功名。”

思謙從懷裡拿出來一塊帕子,看邊沿角上的蝴蝶,是上回宋歡歡給他那塊,裡頭包着一根簪子,是鳶尾花樣的簪子。

爲了打這根簪子,思謙手上攢下來的錢都掏出去了,足銀做的。

所以他只能請宋歡歡吃陽春麪,一碗素面。

鳶尾花是從前家裡養的花,這種紫藍色的花好看,是思謙放在心裡的花,鳶尾花,念念不忘。

他來上京的時候,娘摘了一朵,放在他的細軟裡。

叫他努力,叫他念念不敢忘,不要像哥哥一樣,不曾想有一日,他能將這根簪子打出來,遞給一個姑娘。

“歡兒妹妹,我娘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歡兒妹妹上回請我吃糕點,我送你一根簪子,簪子有些素,萬望歡兒妹妹收下,不要推辭纔好。”

宋歡歡看着他掌中的簪子,這根簪子的確素,不如她新打的松花簪子,不如她脖子上的瓔珞圈子。

思謙動作促狹,可以看得出,這是他第一回送小姑娘東西,手腳都張不開。

不比陸太子財大氣粗,金葉子丟下來,能把人的頭都砸破。

宋歡歡沒有接,她歪頭說道。

“上回我請思謙哥哥吃糕點,但是這回思謙哥哥請我吃陽春麪,我們不是扯平了麼。”

思謙詞窮,他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想着快將簪子送出去,想要宋歡歡收下他,“妹妹給了我藥膏,送我書籍,我給你簪子。”

“所以,思謙哥哥這麼着急和我扯平呀。”

宋歡歡退一步看她,她半邊身子隱在青磚綠瓦下,上京的雨說來就來了,還好這處有房檐,檐下一片漆黑,唯獨小姑娘的眸子星亮。

“不是這樣的,不是要扯清,一直以來受歡兒妹妹恩惠,我只是想送你一些東西,禮尚往來,往而不來,先生說的。”

僅此而已,這四個字,他說不出口,這四個字太生疏了。

他不會將宋歡歡推遠,他想離她近一點。

宋歡歡看他笨手笨腳的解釋,平心而論,小道士和她是同種人吶,她對小道士好是不錯,只是她的好帶有算計,而潮汐公主對小道士也好啊。

若是將來小道士能夠謀到一官半職,潮汐公主纔是真正成全他學問的人。

小道士被她迷昏了眼睛,都忘記潮汐公主的好處了。

國子監的先生不會不知道思謙在一旁偷聽,國子監的先生又怎麼不知道思謙給潮汐公主的答案,字字齊全,答無遺漏,那是陸潮汐寫不來,不會背的東西。

沒有陸潮汐給他兜着,沒有陸潮汐給他周全,他不會有今日。

相比之下,宋歡歡覺得她橫刀奪愛,她真的好壞,壞透了,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她娘生就給了她一張說不出實話的嘴巴,她的心腸都是擺設。

橫刀奪愛,又如何呀,兵不厭詐嘛,先生教的,都是同一個老師,潮汐公主遜色,潮汐公主不敵。

她有什麼辦法,她又不想讓。

“歡兒妹妹,你收下吧,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不會引人注目的,你收着,將來或許可解救燃眉之急,我的意思是,賣了也能換一點點錢,能吃幾碗陽春麪。”

這已經是他身上能拿出來最好的東西了。

高高的男人身上都是落雨,肩頭溼了許多,暑熱一過,上京就愛落雨了,時不時來一場。

宋歡歡沒說話,這時候上京城裡的燈籠都燃亮起來,長龍一般,還有鼓樂敲擊的聲音,瞬間就熱鬧起來。

兩人都往巷口看去。

“今日是中元節。”

今日是中元節,宋歡歡都忘記了,今日要去放河燈的,綿綿細雨落下,落到街到上敲鼓的面上,紛紛被擊打起來,舞獅的,擺攤的,燈籠一亮,上京街上祈願的人越來越多。

上京蜿蜒的那條河,旁邊站着好多人,河面已經飄了不少的河燈。

小姑娘收下了簪子,拉着思謙往雨裡跑,“走走走,我們去放河燈,許願。”

思謙的心願有三個,一個是功名利祿,一個和他的哥哥有關,另一個和宋歡歡有關。

小姑娘的河燈飄遠了,宋歡歡轉過頭問思謙,“思謙哥哥許了什麼願望?”

思謙賣關子,搖頭不肯說,他看着河燈飄遠,只希望細雨快點停,不要將他的燈澆滅了,河水也不要將他的燈打翻。

“說不出來就不靈了。”

宋歡歡詐他,“都是騙人的,願望當然要說出來,神明顧及不到的地方,還有愛你的人幫你實現啊。”

“思謙哥哥說給我聽嘛。”她把耳朵湊過去,古靈精怪道,“哥哥怕說出來不靈驗,那我們小聲一點好了,不讓別人聽見,也不算說出來啊。”

思謙不忍心看她失望,也被她之前那句愛你的人幫你實現勾引,就開了口。

“我希望歡兒妹妹一直陪在我身邊,和我作伴。”

.......

*

“父皇身子抱恙,倒是勞累了太子,太子應當好好保護自己的身子,千萬別在登基之前,被一身政事拖垮身子。”

“得不償失。”

康王狼子野心都寫在臉上了,在皇宮境內就敢說這些,短短几個字,要叫人聽得出他話裡想要篡位謀權。

“康王的手伸得長,收不回去的話,孤可以命人替你砍掉一截。”

康王雖然不是大皇子,但年齡比陸矜洲要大許多,站他跟前,陸矜洲更要出衆。

樑安帝還活着的三個兒子,六皇子沒有長開,其餘兩個,都不像他,更像自家母族那邊的人。

康王忽笑,“太子言重,不知道小王話裡那句說了不得體,惹怒了太子,什麼手不手,我做兒子,當然是關心聖上。”

這話的意思,是當着樑公公的面,說陸矜洲攬權。

陸矜洲懶得和他廢話,擡腳就走,剛批了摺子,殿試的事情還沒有去排查。

康王纔來,他想去看樑安帝,樑安帝未必會讓他進去,有樑公公在一旁守着,愁什麼。

才走幾步路,身後樑公公攬人的話傳來。

——陛下身子不適,王爺請回罷。

潭義快步跟在陸矜洲的身旁,“殿下,太后那邊守着的人傳來消息,太后有孕了,合宮裡的人嘴巴嚴,若不是劉大人的妹妹,此番恐要出大事。”

陸矜洲的臉色並沒有因爲潭義的消息有一絲一毫的變化,腳步未停,甚至說出來的話更是不正經得很。

“孤等了將近兩個月,她的肚子纔有動靜,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男人不行,還是太后的身子不行。”

“殿下不處理麼?”

潭義心裡焦愁,如今是康王在前,太后那邊在後頭了,殿下竟然還能如此風輕雲淡,真是一點都不怕出事。

“父皇還活着,太后要謀逆造反,該處置她的人是父皇,而非孤,真要叫父皇知道,太后給他添置了一位親兄弟,也不知道是何感想。”

潭義嘴巴一頓,聖上只怕要被氣得從榻上坐起來。

“殿下真要將消息說給陛下?”

陸矜洲反問潭義,“爲何不說,父皇心思縝密,躺在牀上,也要手握朝政,大事不說,就連小小的芝麻禮儀之事,都要孤一字不差給他念出來,後宮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孤爲何要瞞着。”

您也不怕將陛下氣死,潭義自然不敢說出來這句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話。

“今日是中元節。”

陸矜洲腳步一頓,看向潭義吩咐他道,“你回去瞧瞧,宋歡歡下了學,有沒有乖覺回到府上。”

今兒個也算個大日子,只怕她閒不住往外溜。

陸矜洲手上的事情多,潭義走了,他身邊也就沒有人幫忙了,本可以叫別人去看,但叫別人,他總是不放心。

樑安帝想找妙齡女子做藥引的念頭還沒消呢,他要防,要護。

宋歡歡在外頭玩灑脫了,她從未見過上京如此盛景,自然是捨不得,跟在思謙到處玩,肚子吃得鼓鼓的。

還買了不少的東西,自從跟了陸太子,她手頭一點也不緊了。

思謙推攘着不肯要別的東西,只揚起來手,“妹妹給我的紅繩就好了,實在不好拿別的東西。”

她買的大多數都是些吃食,宋歡歡帶不回去,丟了可惜,宋歡歡勸他。

“思謙哥哥不要與我見外,你要是不拿,那我也不敢要你的簪子了。”

她知道這麼一說,思謙果然收下了東西,“都是些吃食,思謙哥哥方纔沒吃多少,帶回去每樣都嘗一些。”

“多謝歡兒妹妹。”

宋歡歡回來得晚,淑黛在門口急得團團轉,上來拉住着她的手,“姑娘大事不好了,殿下派了潭侍衛回來,譚侍衛不見您,你亂跑的事情只怕瞞不住。”

“殿下之前吩咐,您要是再亂跑,就差人打斷您的腿。”

殿下捨不得三姑娘,不會打斷她的腿,打斷腿這些話是說給跟在三姑娘身邊的人聽的,淑黛可怕極了。

譚侍衛找不見三姑娘,臉色一點都不好看。

上回陸矜洲特意囑咐了不準宋歡歡出門,府上的人都是知道的。

宋歡歡心裡一定,今日在國子監的事情,陸潮汐指定沒和陸矜洲說呢,她還有推托之詞,不需怕。

“殿下回來了嗎?”

宋歡歡往裡走,淑黛邁小步子快步跟着,“殿下事務繁忙,沒回呢,只有譚侍衛回來了。”

說着這邊的事情,潭義已經過來迎了。

宋歡歡進府連個朱門都沒有繞進來,還在最外面的廊道處。

潭義快步到她面前,將手中陸矜洲吩咐置下的河燈給宋歡歡。

“三姑娘去哪裡了,殿下吩咐了您近日不許外出,爲了您的安全考慮,三姑娘應當聽殿下的話,不要叫殿下操心。”

見到宋歡歡好端端站着,潭義鬆一口氣,他回去回稟也能不與殿下說。

省得殿下分心,更是焦頭爛額。

若是讓殿下知道三姑娘今日晚歸,只怕殿下那頭不安心,要回來收拾,陸太子忙得很,雖然忙,三姑娘這邊也顧着,時不時要問。

潭義覺得殿下真是被迷昏頭了,三姑娘的本事不小。

“嗯嗯,我知道啦,中元節嘛,我只是回來的路上多看了幾眼,沒有四處亂跑的,這河燈真好看啊,比我在路上看到的河燈都要好看。”

潭義點點頭,宋歡歡平安回來,他也拱手道別,回宮覆命。

宋歡歡提着燈往裡走,淑黛在她旁邊提醒,“姑娘您別忙着看燈了,要仔細臺階門檻,當心摔了自個。”

宋歡歡對這個河燈愛不釋手,“有什麼嘛,日日都走同樣的路,何處有些什麼,我都不用低着眼睛看了,自然是知道哪裡該擡腳,哪裡要拐彎。”

宋歡歡不仔細,眼裡只有河燈了,淑黛卻不能不留心,她繞過廊道,快步回院子,就見到前頭等着一個人,主僕二人都停了下來。

隔得遠看不清,但從衣裳打扮上看得出來,是梨園的人。

柔然公主身邊的人。

“姑娘,我們繞路走罷。”

淑黛不想讓宋歡歡與這柔然公主衝突上,勸她繞路。

宋歡歡沒動,她知道避不了,路能繞,人卻繞不開,柔然公主派人來,她得去梨園走一遭了,只是不知道柔然公主找她做什麼?

宋歡歡走過去,淑黛跟在後面,“宋姑娘,我家公主請您過去喝茶。”

“你們柔然人,上京話都說得這般好麼?”

朝瑰的陪嫁侍女但笑不語,領着宋歡歡去朝瑰公主所在的梨園。

宋歡歡進了園子,陸太子派來伺候在朝瑰身邊伺候的人都驚慌了,太子殿下囑咐過,不要讓公主和姑娘打照面。

適才,朝瑰公主支走她的侍從,竟然是叫三姑娘過來。

殿下知道了,肯定要怪底下人看管不力,侍女開口勸道,“公主,夜深了,奴婢伺候您休息。”

說的是柔然話,宋歡歡聽不懂,柔然公主用上京官話回絕,“有貴客來訪,我做主人的,怎麼能拋下貴客不管不顧。”

宋歡歡很懂禮數,她先朝柔然公主行禮,乖聲問,“公主深夜召我前來,所爲何事?”

柔然公主叫她坐,又屏退了周圍的人,“朝瑰初來乍到,和姑娘同處一個府上,卻沒有在一處說過話,是朝瑰禮數不周全,有什麼差錯的地方,還望姑娘見怪。”

離得近了,朝瑰這纔看清楚,這究竟是個什麼妙人。

眉目無一處生得不好,難怪陸太子養她,對她上心,這般美貌,放便整個柔然,都沒人比得過。

“姑娘何處買的河燈,真是精巧。”

宋歡歡不答話,柔然公主又找了別處的話和她搭。

宋歡歡擔心言多必失,對於柔然公主問出來的話,要麼點頭要麼嗯,基本沒有主動說過什麼,她在心裡默默想着,還是想不明白,柔然公主叫她過來,爲了什麼。

“殿下對三姑娘很是寵愛。”

朝瑰說了許多,唯獨這句話讓宋歡歡耳皮子動了一動,她眼觀鼻鼻觀心。

“殿下只是看着我可憐,給些施捨罷了。”

她將自己的位置擺得這樣低,朝瑰哪裡知道她是個什麼主意皮子,一時話不好接了,便給她送了一些東西。

“今日叫着姑娘過來,不爲別的事情,只是想給姑娘送些柔然的吃食。”

旁邊早就準備好的食盒,朝瑰打開蓋子,端出來遞給她,是少見的一些吃食,宋歡歡的確眼睛看過去,她就饞一口吃的。

聞着鼻子動,也就沒推辭了,謝過柔然公主的盛情。

宋歡歡的嘴巴嚴實,一時之間根本就套不出什麼話,好在朝瑰是個能沉得住氣的。

“姑娘,柔然公主給您的東西,您可別嘴饞都吃了,先給奴婢,奴婢叫人試試裡頭有沒有下東西。”

宋歡歡撇撇嘴,“不會,我看着她不像是會在裡頭下東西的人。”

就在陸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料想那公主也不敢的,她就賭了柔然公主不敢,“爲了您的安全,您就聽奴婢的罷。”

淑黛執意如此,宋歡歡瞞不過她,只好說行行行,“你找人來,也防着一些別叫人吹了風到梨園,被柔然的人知道。”

“姑娘放心,淑黛會做好的,不讓姑娘爲難。”

*

科舉的前一日,不必上國子監了,宋歡歡宅在東宮裡,樂得清閒。

她睡到日上三竿,誰來都不見。

這個誰特意吩咐了淑黛,特指朝梨園那位,不管朝瑰公主和她套近乎究竟是爲了什麼,她都不能掉以輕心,真讓人被哄得說了話。

萬一朝瑰耍什麼心計,她難得應對。

這位一反常態,半夜邀請她去做客,還給她送吃的,隱隱約約宋歡歡在心裡總覺得和陸潮汐脫不了干係。

科舉的殿選很快過去,宋歡歡在東宮裡拜拜,求人保佑思謙一舉高中,接下來的幾日更是忙碌。科舉之前的事情多,科舉之後的事情多,算算日子,宋歡歡已經許久許久沒有見到陸太子了。

期間潭義倒是回來過,倒是陸矜洲真是好久都沒有露面。

清淨的日子維繫了小几日,淑黛今兒個給宋歡歡梳妝的時候,湊到她的耳邊說,“姑娘,您今兒個要好好備着呀。”

宋歡歡不解,“爲何?”

“姑娘您忘了,今兒個是您的及笄禮,殿下晚間一定會回來的。”

淑黛埋怨她不上心。

宋歡歡心神一跳,她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飽,身上的衣裳都緊了,淑黛挑了上好的布料,重新給她裁了好幾身。

“姑娘的好日子要來了。”

什麼好日子,是噩夢要來了罷,淑黛不提起,宋歡歡都要忘了這件事情,她哪裡記得嘛,她的生辰及笄禮早就過了。

她今年不是十五,而是十六了。

不成想,真是不成想。

“淑黛啊,殿下這些日子忙,你別吩咐府上張羅了,勞神傷財又廢人力,我們不要給殿下添亂子。”

她一點都不想大張旗鼓,只想快點過去,最好不要有人提起來這件事情。

淑黛笑眯眯和宋歡歡講,“那需要廢什麼呀,殿下瞞着您呢,姑娘的及笄禮早在上月,殿下早就命楊管家備下了,只待今日,殿下忙完了政事,一定會回來陪姑娘的。”

宋歡歡臉色不好,如何是好,她都忘了這件事情。

“早備下了?”

“是啊,宮內今日忙匆匆的,侍女跑了好幾趟,都是在給姑娘佈置,好替您過生辰禮,殿下寵你,奴婢沒有說錯罷。”

宋歡歡欲哭無淚,她可經受不起。

這寵可不是平白無故就能夠得來的,分明是陸太子心懷不軌。

“殿下繁忙,科舉之後要處理的事務更多,你千萬不要叫人去叨擾殿下,生辰禮,什麼時候過都可以,不必急於一時。”

淑黛給宋歡歡捧了一件繡了鴛鴦戲水的肚兜遞給她,這件私物,只有這點東西繡着的鴛鴦戲水看着還正經一點點。

宋歡歡看着沒多少布料的肚兜,臉霎時紅了,她好歹也是臉皮子厚的人,風裡來去多少趟。

卻也忍不住驚呼,甚至站起來。

“這是什麼?!”

鴛鴦戲水的花樣,還是鏤空的?!!!手指能夠穿過其中的縫隙,真到了身上,露腰肢便罷了,該遮的地方一點沒遮住。

有什麼用,“拿走拿走!”

她將淑黛給她準備的好物件撂了很遠,眼睛都覺得污了,她明哲保身,這玩意,會把她的命都摺進去的。

誰給繡的,分明就是不規矩的東西,這玩意能穿身上麼,她不想做個表裡不一的人。

“姑娘,您丟了做什麼呀?”

淑黛撿起來,拍拍上頭的塵,揉成一團塞到宋歡歡的手裡,給她擠眉弄眼,“姑娘不能再坐以待斃了,柔然公主一來,您也要學會往殿下身上費功夫啊。”

“奴婢知道姑娘您有計謀,但也該有些外力的幫助嘛。”

宋歡歡驚悚地看向淑黛,“這東西是你縫的?”

淑黛點點頭,“姑娘不要推辭,奴婢聽人說柔然的女子能放得開,姑娘不甘示弱,才能留住殿下,不要浪費奴婢爲您裁的好心意。”

當真是謝過了,宋歡歡揣手裡丟也不是,藏起來也不是。

*

“殿下,您要的酒,世子說,這酒烈,少飲爲妙。”

今兒個是三姑娘的生辰,殿下一直記着。

潭義在一旁,百思不得其解,他出門取酒的時候,殿下的臉色還是好好的,怎麼取個酒回來的功夫,瞧着陰森森,站旁邊都覺得寒氣逼人。

陸太子忙了一陣,可算是要將殿試的答卷都刷過一遍,在最後這一篇,卻停了下來。

潭義伸頭看過幾個字,瞧着答得挺好的,比前面幾個要好太多了,有理有據,足以,讓人一目瞭然。

而,殿下爲何臉色卻不好起來,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

陸矜洲放下筆墨,他批閱題卷,向來是不看名字的,如今那雙眼睛卻釘在了虞思謙這三個字上。

此人,沒有印象。

殿試的考生多,他做主考官,在主位上,未必都能瞧見臉,下頭的人低着頭寫字。

虞思謙,陸矜洲在心裡默唸。

也是姓虞?世上當真有這麼巧的事情,更巧的是,爲臣難論,他從未對外人說過,只有幺女。這人的開頭幾句,與他當日吐出來的那幾句話,半字不差。

拋開前面的不說,後頭寫得都沒有離題偏遠,反而很有主見,是個能用的苗子,但陸矜洲心裡灼得難受,虞思謙的卷面邊都被他捏破了。

指骨攥得發白,看得讓人心驚膽寒,彷彿暴雨來臨的前兆。

行啊,真是太行了,他不過是撒手沒管幾日而已。

究竟是誰惹了殿下.....

陸太子半響才鬆開手,宋歡歡向來口無遮攔,指不定她是被人利用,亦或者在國子監說漏了嘴,她年齡還小,膽子不可能這麼大。

這是科舉的卷題,泄題的後果,她不會不知道。

是啊,那幺女最怕死了,不會不惜命。

上回因爲虞衍的事情,她被陸矜洲唬了個實實在在的,舌頭都在打結,她說她不敢了,陸矜洲回憶起,小姑娘哭訴委屈的臉蛋,鼻頭很紅,她很委屈。

是真心知道錯的模樣,她說過,她再也不敢了。

虞衍是外男,虞思謙又算個什麼東西,不要命了,那幺女長了稀罕人的肉,個個姓虞的人,都往她身邊湊,是也不是。

許是說漏了嘴,叫有心人聽見,順勢記下了而已,話隨雖這般想,陸矜洲另一面又聚德不可能,世上真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若說是巧合,這巧合,未免也太天方夜譚,不是巧合,也不是出了差錯,而是有人將他的答案泄露出去了。

這個人,除了幺女,沒有別人。

太子氣極反笑,太后和康王的事情尚且都不配讓他動腦子。

那幺女,真真切切,要給她讚一句,有本事。

念頭翻來覆去,不確定的答案攪得他頭疼,只怕是有心的,他好似在替宋歡歡開脫。

會不會是爲了報復,鬧小孩子脾氣,心裡不滿,他講那公主帶回來,所以跟他賭氣鬧上了,與人多說了幾句。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又或者是爲了討他的歡心,抄錄這句話下來人,讓人解惑。

“去和劉珏和方響拿這個人的策論題過來給孤,潭義,你去查,虞思謙是個什麼人,和虞衍有什麼干係。”

陸矜洲心裡的怒氣一點點積升,除了煩宋歡歡和外人勾結,更煩這個男人,

男人在心中嘲,她是不想活了。

上回的話都當做耳旁風,如今要詐她,就要知道,宋歡歡到底是什麼時候,和這個男人勾搭接觸上,究竟在什麼時候。

不要命,那就送她一程。

宋歡歡,安安穩穩跟在他身邊就這麼難?外面的男人有什麼好?到底有什麼好?

想到這裡,陸矜洲也不想等到潭義回來了,丟下桌面上懶得整理的題卷,拎起來一側的酒,大步流星出了勤政殿。

也不等馬車,獨自騎馬回了東宮。

上京又落雨了,陸矜洲回到東宮的時候,一身白衣的邊角都打上了泥點子,衣裳都溼透了,守門的侍衛見到他,驚呼一聲殿下。

陸矜洲一言不發,拎着酒走。

東宮燃了燈,每一條廊下都明亮,他吩咐人準備了好多精巧的吃,擺在東宮寢房的院子裡,都是一些費心的東西。

東宮從來不會有這些東西,兒女情長的玩意。

那幺女一來,好多事都變了,都是他親自吩咐人給她費的心思,包括那盞河燈,陸矜洲一度覺得自己是被迷昏了頭。

他的手能握槍,能捏刀,能拿劍,能挽弓,能批摺子,什麼時候,他自己都不知道,還能給女人編織河燈了。

陸矜洲,該說你手巧,還是鬼迷心竅了。

宋歡歡本來在寢院裡,但是下雨了,她又跑回了寢房,就在案几旁邊坐着轉杯子玩,禁不住淑黛一直在她耳邊規勸,宋歡歡到底還是穿上了鴛鴦戲水的肚兜。

明明外頭的襦裙都繫了好好的,帶子一點沒有鬆開,但是宋歡歡依舊覺得渾身不自在,想到那鏤空能穿過手指的地方,就覺着她整個人都是光着的。

寢房的門被人一腳踢開,宋歡歡驚得站起來,忙扭頭看。

杯子被她轉跑了,還好案面夠寬,沒有掉到地上,否則這兩隻配對的白瓷玉杯,定要形單影隻。

實在可惜,如今宋歡歡卻忙不得可惜,眼下她眼皮跳。

看見攜了一身風雨,手裡提着酒瓶子,目光滲人盯着他的陸太子,只覺得背後寒津津的。

莫名讓人覺得怕,出了什麼事?

陸矜洲垂下眼,直接問,她不會說的,宋歡歡那張嘴,向來只聽對她有用的話,一些用來哄他好聽的話。

“殿下,您身上被雨澆透了,外頭雨好大,潭侍衛怎麼不給殿下撐把傘?”

宋歡歡先開口,她張口埋怨的人是潭義,怪潭義沒有伺候好他。

“前些時候不是還在跟孤生氣耍橫麼,怎麼,不等孤給你個交代,三姑娘自個好了。”

陸矜洲拂開宋歡歡要給他換衣的手,將酒放在桌上,扶正了翻到的白瓷玉杯子,又取來另外一隻,拔開酒塞子,兩杯都倒了滿上。

“坐下,今兒個你生辰,孤命人挑來了好酒。”

這是不提柔然公主的事情,宋歡歡還沒嘆出一口氣,心又提起來。

“殿下,奴自幼喝不得酒,上回奴同殿下說過的。”

陸矜洲記得卻裝聾作啞,他記得又怎麼樣,冷冷給她寥寥幾語。

“不要不聽話。”

陸太子盯着她的眼睛,擡起面前的酒杯,兀自飲盡,興頭看起來不好,那酒喝起來像是泄恨。

門外的雨飄了一些進來,宋歡歡走過去將門闔上,外頭的雨不小。

擋住門外的雨,重新給陸矜洲拿了一身乾淨的中衣。

“殿下要喝酒,奴會陪着您,只有一點,殿下身上的衣裳都溼了,穿在身上久了,人的身子就是鐵做的,也會捂出一身鐵鏽,奴替您換下來罷,穿上乾淨清爽的衣物,奴再陪您喝酒好不好?”

陸矜洲微勾起脣,皮笑肉不笑。

他哪裡不知道宋歡歡打什麼鬼主意,只拿件中衣,換着換着,還不滾到牀上去,手段真好啊,這麼會算計。

哪裡像個十四的人。

“不急。”

陸矜洲幽幽吐出兩個字,宋歡歡都能聞到他鼻息帶的酒氣。

沈煜給他的酒厲害,一個人喝不爽快,這女人嘴裡沒個實話,非給她灌醉了,老老實實講些真話出來。

人不都常說,酒後吐真言,他要看看虞姓的男人哪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