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雲間的事情沒完, 陸矜洲叫着手底下的人查案子,案子查得透透了,外鄉客何故跑到上京城來。
還非就被人在飯菜裡下毒吃死在了水雲間, 裡頭的蹊蹺多着呢。
巧得什麼都是衝着陸矜洲來的。
摺子遞上去了, 裡頭就說了, 有人僞裝了一副好戲, 叫了兩個人裝成外鄉的模樣進了水雲間, 殊不知這雅間裡早就存放了被毒死外鄉客的屍首。
其中的紕漏就出在,有人搞死了水雲間的跑堂小二,冒名頂替, 所以才叫康王的人有機可趁。
樑安帝明白,隨手翻了翻陸矜洲的摺子。
在朝堂上一語就帶過了這件當時叫他發了好一通火氣的案子。
*
御書房內, 陸矜洲負手而立。
樑安帝癱倒在雙龍牆柱的金鸞榻子上, 兩條眉毛忽而皺忽而鬆開。
這些年消受美人恩太多, 身子掏空了,面色黃蠟, 骨瘦如柴,又吃些亂七八糟的丹藥,許是活不長了。
“洲哥兒,寡人怕是活不長久了。”
就連樑安帝自個都這麼說,他親暱叫着陸矜洲的尾名, 緩緩睜開眼睛, 那雙眼睛不似從前清明瞭, 沾染了太多的情.欲和權勢。
人上了年紀, 總容易猜忌。
屋內新點起來的龍涎香蓋不過脂粉香味, 陸矜洲聞得皺眉。
“父皇萬歲,如今不過幾十, 何必如此說呢,兒臣聽了惶恐,兒臣可是日夜盼着您長命。”
樑安帝坐起來,他想立直身子,但腰腹不適,平日裡有人宋清瑜侍駕,都抱着他支着他的腰腹,如今人沒有了,他廢了好大的勁頭才爬起來。
“父皇身子不適,該好好歇息,兒臣喚樑公公來,去找太醫院的人給您瞧平安脈。”
陸矜洲張口說道,沒有一句不體貼,但動作上什麼都不動,他站在一旁,連扶都不想扶樑安帝了。
“洲哥兒與寡人生分了,從前你還小時,總繞着寡人的膝頭吵鬧。”
樑安帝說起以前的事情,陸矜洲臉上半點變化都沒有,他補了一句。
“從前母妃還在。”
是啊,皇后死了。
不過短短几個字,真叫樑安帝哽住了。
他一隻手撐在檀木桌上,也不動了,眯着眼睛看他的兒子,面前的人,一襲未換下的官服,面相呈現龍章鳳姿,身段更是芝蘭玉樹。
“皇后....”
說起來皇后,這兩字實在陌生,念柔妃才能更叫人記得住。
印象裡,那個柔柔弱弱,生得貌美如天仙世家小姐,真是美好極了,可惜怯怯的,偶爾明眸善睞笑起來,連御花園開得最好的花朵都比不上。
樑安帝早年愛玩,最喜歡四處尋覓美人,當年最好的,當屬陸矜洲的生母柔妃。
“洲哥兒似你母妃多些,都一般的出挑。”
陸矜洲諷刺一笑,樑安帝慣會挑美人,出挑二字放他頭上,合適麼,可惜了樑安帝不察覺,他是天子,說什麼都沒人反駁的。
自然是說一不二了。
“父皇喚兒臣過來,可是有事情交代?”
陸矜洲沒有閒暇和樑安帝在這裡左右推辭,樑安帝許久不召見他,若沒有什麼,何必屏退旁人。
“洲哥兒不提,寡人都要忘記,上了年紀有些事情力不從心了。”
說起來正事,樑安帝臉上纔有變化,他招來外頭的樑公公給他泡了一杯清茶,又從案上拿了一目冊子給陸矜洲看。
陸矜洲正打開瞧呢,樑安帝品一口茶嘆話道,“還是瑜嬪手巧,這種清茶泡來喝,凝神靜氣。”
瑜嬪不就是宋畚的大女兒,樑安帝被她整了五迷三道。
寵的時辰不長了,怎麼還沒揣個,或者爬到妃位?
畫冊裡沒個字,是個女人的畫像,外邦女子,青絲擰編成一股辮子,頭上是紅果子花樣的簪子,很乾淨利落的姑娘,腰間還彆着根鞭子,左手拿着金纓回馬槍。
陸矜洲看了一眼,就把畫冊合上了。
“父皇這是何意?”
樑安帝笑着說,“寡人若是沒有記錯,洲哥兒今年二十有一了?”
陸矜洲沒說話。
看樣子樑安帝要給他指妃了。
果不其然,樑安帝喝下去第二口茶笑着說道,“寡人找遍整個上京城,都尋不到什麼好的女兒能配得上洲哥兒。”
“柔然外邦的公主,雖說是嬌生慣養的但也會些功夫,是個嬌俏的人啊,今年剛剛及笄配寡人的洲哥兒最合適不過了。”
“洲哥看模樣還行麼?”
陸矜洲忽來了一句,“上京城如此多權貴,竟然尋不出一個合適的人選麼,竟然要叫父皇煩憂,選人選到外邦去。”
樑安帝察覺什麼,如今後位空懸,他吃的丹藥不少了,山上下來的老道說了什麼話,要叫他多納些妃嬪,採陰補陽,儘量填平他身子裡的虧空。
樑安帝信以爲真,四處差人找,上京城裡長起來的姑娘,十有八.九,可不是都在上京城的後宮裡。
“父皇看着成,兒臣也不多話,婚姻大事但憑父皇做主。”
樑安帝笑開了眼睛,“寡人從來都知道太子孝順。”
稱謂都變了,這是在變相的提醒陸矜洲,聽話你就還是他的太子,不聽話就只能當兒子,樑安帝的兒子有三個,太子卻只能有一個。
“寡人半月前已經着使臣去柔然辦了這件事情,算算日子,差不多這兩日柔然公主也該到了。”
半月前,不就是水雲間鬧事的時候,原來康王走這一步棋,絆住他的腳跟子。
動搖他的地位,陸矜洲奇怪呢,爲何樑安帝發那麼大火氣,原來還有一個層面是要叫他抽不出身子,好讓使臣出去,接了柔然公主過來。
先斬後奏玩得這麼好,當真是宋清瑜的清茶有奇效,能叫樑安帝眼清目明瞭。
臨了臨老,還操心他的婚事。
“父皇都替兒臣安排好了。”
樑安帝說是,“寡人想着皇后,這幾日總夢到她,夢裡的皇后臉上總是不笑,寡人勸啊,苦口婆心勸皇后,要她在那邊要開心些,可她總不笑,寡人心急。”
茶喝完了,樑公公又添一盞,聞着味道是原先的清茶。
“這幾日,寡人睡不安寧,便着人請來了欽天監着人算一算,他們說皇后總不笑,是因爲在世上有牽掛,還有沒放下的事情。”
陸矜洲反問,是什麼事情。
樑安帝滿面愁容,“還能有什麼事情啊,你母妃就你一個兒子,她有放不下的事情定然是因爲你啊,太子身子強健,身上要有缺的,不就是一位合適的太子妃麼。”
陸矜洲默然,眼睛都沒有擡起來,“父皇早便差欽天監的人來了,早在什麼時候叫人過來的?”
他想知道是什麼時候,朝堂上安穩,雖然偶爾有變數,變數在於塞進樑安帝后宮的母家,個個都升了官,大多數都是小品官,陸矜洲懶得管。
他愛做什麼都給他賣面子,由着他。
奇就奇在,有女兒送進宮的都升了職位,唯獨宋畚還是穩當的從四品官員。
眼下,他的大女兒正得寵呢。
陸矜洲只留了一點神,沒有過多猜忌,不想這麼快,樑安帝就叫他過來了。
最近忙科舉的事情,手頭上的卷題都沒有敲定。
忙得脫不開身,家裡養的也不乖覺,爪子長出來了,撓人呢。
他如今就想知道,樑安帝所謂的夢境是什麼時候開始,前幾日究竟有多前?
“欽天監叫來的人才算到太子的頭上,就出了水雲間的事情,這不就是皇后給寡人的指示麼,死了的人剛好是外鄉客,寡人在上京尋不到合適的,便差人在外鄉找了。”
樑安帝話一出口,便和陸矜洲心中想法不謀而合。
水雲間的案子雖然破了,他剛好有想不通的地方,爲什麼康王要大費周章,弄兩個外鄉客過來,原來還在樑安帝這裡做了功夫。
“兒臣該好好謝了父皇爲兒臣思謀,兒臣感激不盡,只有一件事情想問。”
陸矜洲上前一步,半跪下來,樑安帝驚住了,忙要下榻子攙扶他,殊不知站不穩,連旁邊的樑公公都禁嚇一跳。
“洲哥做什麼,要問什麼事情開口就好,何必要跪來跪去,此處沒有外人,你我是父子,而非君臣。”
陸矜洲拱手,聲音很溫吞,“兒臣想問,母妃還好麼,父皇在夢裡見着她,是何種模樣,與從前像不像,她還有沒有多說些什麼?”
不過是無稽之談,樑安帝被宋清瑜哄住了,所謂的皇后託夢,只是他胡編亂造而已。
要的就是,陸矜洲迎娶柔然公主。
陸矜洲一問出口,樑安帝便愣住了,下意識看了眼樑公公,好一會沒有答話。
陸矜洲脣邊那抹嘲諷的笑揚起來就沒有下來過。
他低垂着頭,樑安帝看不見。
樑安帝站直了身子,他再也編造不出許多,臉上乾枯的肉堆在一塊,是個不悅的神情。
“洲哥問這許多,是不信寡人的話麼?”
陸矜洲搖頭慢回,“自然不是,兒臣豈敢猜忌天子。”
樑安帝勾嘴笑了一聲,他又躺回去半倚着,眼睛半闔,“忠心不忠心,哪裡能嘴上說,正好寡人有一件事要問,寡人聽說洲哥府上養了個宋畚三女,還未及笄,不知道消息實不實。”
“這幾日寡人心口發悶,道士說缺個妙齡女子做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