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以命換命

“去聖心殿坐會吧,”妖妃適時的抓起她的手,將注意力轉移了過來,“今日是百花節,本宮請你喝花釀酒去。”

這花釀酒是宮廷自制的美酒,已香郁的百花釀製而成,埋在陰潮的地底,待到百花節這一日取出來便可飲用。

清音沒有一點心思,卻只能被她拉着朝聖心殿的方向走去,身後,葉丫頭雖是擔慮,倒也不敢同上次那般貿然阻止了。

園中的石桌上,擺滿了各色的甜點,一字碼開的酒鐏早便斟滿了花釀酒,遠遠的,便能聞到那香味。

妖妃將她按坐在桌前,字也跟着在邊上坐了下來。

清音一心想着冥帝,以及,那名妖媚的百花娘娘,她拼命的安慰自己,是他病發了,沒有辦法的,可,卻忽略不了冥帝那視而不見的眼神。

“來,嚐嚐……”妖妃將一小杯的酒推到清音面前,“味道可好了。”

她聞着酒的香醇,在渾濁的液體中,清晰的望見了自己一雙灰濛的眸子,都說,就是好東西。她想也不想的,便端了起來。

“慢着,”妖妃突兀啓聲,一手按住了清音的手腕。

她以眼示意身側的丫鬟,只見那名丫鬟從袖中取出一根銀針以及一包粉末狀的東西。針端在上面一挑,便放入了酒鐏中。

些刻之後取出,見並無異樣,“娘娘,正常。”

妖妃將那酒放回原位,丫鬟拿過邊上的勺子,將每一樣甜點都分成兩半,以同樣的方式一一驗試。

“娘娘,請放心的用吧。”

清音見狀,只覺心裡一暖,妖妃的小心,讓她如鯁在喉,只因,她有過的懷疑。

妖妃聞言點了下頭,“清音,這宮中啊,萬事都得防着,要不然,就連生存都是奢望了。”

說話間,便見兩名女子走了進來,從身上的服飾看,並不像是宮中的人,清音只覺詫異,還未來得及問出口,便見兩人盈盈福身。

“民女參加娘娘。”

“起身把,”妖妃睬了二人一眼,神色恢復成先前的冷漠,銳利的眸子,讓沒有見過世面的女子嚇得趕緊埋下頭去。

“嬤嬤同你們講過了吧?”妖妃沒頭沒腦的一句,讓清音疑惑的望向二人,只見她們點了點頭,一臉順應。

“諾,”同嘴一駑,將手邊的酒同甜點推至桌沿,“本宮。是不會虧待你們的。”

兩人唯唯諾諾的點了點頭,腳步不敢遲疑,便上前,一人端起了酒樽,另一人,拈起一瓣甜點。

神色似有猶豫,隱忍的懼意,加上眸低的不捨。讓二人放到嘴邊的手,均開始遲疑。

妖妃也不催,只是一手拖着下頷,食指輕敲着細膩的臉頰,神情倦怠,一臉無害。

“娘娘,這是……”清音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端詳着神色各異的幾人。

兩人互望了一眼,若不是窮的是在過不下去日子,誰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呢,年輕的面容扭曲着,狠狠咬牙,便塞入了口中。

“哦……”妖妃滿意的嘴角輕勾,回眸對上清音那滿目不解,“現在,你懷的是我冥朝的龍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覬覦着,況且,世上有太多的藥,是那銀針試不出來的……”

一語未畢,清音便霍然起身,太顫抖着身子,話都講不出來,只知道擺着手。

過了許久,才從喉嚨口蹦出兩字,“不要……不要……”,這太殘忍了,她的視線落在兩人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二人一一的嘗試着,小心的不敢遺漏,殊不知,越是這樣,清音的心中,便越漸涌現出那強有力的罪責感。

“不要再試了,”她跑上前去欲要阻止,那兩人見狀,忙的讓開身子,試過這一關,興許就能救得一家子的命呢。

素淨而奢侈的糕點,那女子從未吃過,她大口大口的吞入腹中,嘴角,沾滿了碎屑。

清音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她們難道不在道麼?這是……

嘗試花釀酒的女子,雙手垂着站在邊上,兩邊還留有溼痕,(懶十三)另一名女子,像是餓極了,就連坐在邊上的妖妃,都看的出了神。

胃口,能這麼好麼?

“唔……”忽地,一聲痛苦而綿長的呻吟聲,傳入了幾人的耳中。

那嘗試花酒的女子雙手緊緊地捂着小腹,上半身彎下,痛苦的滾到了地上,清音嚇得剛要上去,便被葉丫頭一手攔住,“小心,萬一爲踢到,你不是更要了她的命麼?”

她臉色平靜,這後宮,有什麼是沒見過的呢?

“好痛,好痛,啊……”那個字疼得全身蜷縮成一團,雙膝頂在自己的肚子上,後腦勺不受遏制的一下下磕在平滑的青石板上,意圖減輕腹中的疼痛。

另一人見狀,手上抓着的半塊糕點,顫抖着,差點掉落到地上。

清音驚得,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杏目圓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將最後一塊糕點塞入口中,邊上的女子艱難咀嚼,眼眶裡面淚花隱動,害怕的神情,竟帶着幾分道不明的羨慕。

“孩子,孩子……”地上的人,疼,心更疼,她一遍遍的換着,豆大的汗珠將全身都浸溼了,雙腿不斷的亂蹭着。

“哼……”妖妃猛的一掌擊在石桌上,“居然還有人敢在本宮的眼皮子底下下藥。”

她朱脣緊抿,纖細的手腕撐在冰冷的桌面上,臉部,劃過熟悉的狠戾,細長的眸子泛出冷意,卻絲毫不在意地上躺着的女子。

清音被葉丫頭攔着,身後,還後墨雪緊緊地拽着她的衣襬,不讓她上前一步。

“妖妃,您快找御醫來啊,她會沒命的!” 血漬,已經下來了,順着她嫩芽綠的褲腿,蜿蜒着,留下了腳踝的地方,慢慢的,在那血色的繡花鞋上齊聚……

她疼,身子滾到哪,那猩紅就跟到哪,背後,身前,早就塗滿了血跡,髒污不堪的手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小腹,伴着一聲悽烈至極的慘叫聲,清音知道,某樣東西,已經下來了。

已經,從她體內被剝除了。

那女子雙手五指緊蜷着,身子因那一下而猛地僵直,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眸光渙散,嘴脣都咬破了,順着嘴角,和着汗水,一起流了下來。

流盡的,應該還有那苦澀不堪的淚水吧。

“來人,” 妖妃眉一皺,心口的某處,被狠狠的喚醒,“找御醫來,還有,賞銀別忘了,下去吧。”

“是,”幾個人上前,便拽起女子的肩膀,將她攙扶了起來。

原先死灰般的臉色,在聽到賞銀幾字後,立馬強掙扎着定住身子,“謝謝……娘娘,”雙腿軟的站都站不穩,兩手把這邊上人的手腕。

終是,以一條命換來了全家人的性命啊。應該,是值了吧……

妖妃那陰鷙的眼神被幾抹哀傷給代替,她見邊上那女子無恙,便徑自坐下身,指了指清音,“今後,你就跟着她吧。”

“是,”那女子福身,便要朝着清音走去。

“不,不要過來,”她排斥萬分的連連擺手,方纔,若不是有人試酒,那……

清音不敢再想下去,她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的笑兒,差一點,差一點點啊,眼中冰涼的酸澀,如今,還要讓另一人跟着自己,看着她,替自己嘗試……

“不,”她決毅的怎麼也不肯答應,“妖妃,奴婢受不的啊……”

那女子,也是懷有身孕,她的心,自己怎麼不懂。

“清音,她同你不一樣。”妖妃見她拒絕 ,臉色難看的推了那女子一把,“過去啊,愣着做什麼?”

“是,是。”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低眉順目,不敢擡起腦袋半分。

“妖妃,怎麼回不一樣,她也是母親啊……”清音拼命想要說服她,卻忘了,在不經意間撥動了她心底的那根弦,“娘娘,那是一條命啊,我們沒有這個權利……”

“你給本宮閉嘴,”妖妃甩開袖子,一手撐在邊上的桌沿,頭微側,對上刺眼的陽光,“清音,你忘了麼?本宮的孩子,還是本宮一手勒死的呢……”

語氣,極力的想要表現出平淡,卻掩飾不住那眸底的疼裂,儘管藏得很深,畢竟不是善於僞裝,她仰高頭顱,一遍遍的告訴自己,那是冥帝的孩子,是妖孽,他該死。

清音聽聞,嗖的收住口,她上前,想要去抓着妖妃的手,“娘娘……”

“走開……”,手,被狠狠地甩開,人還未站穩,又被妖妃推搡着向殿門口走去,“走,走,你們都走……”

“娘娘,”清音慌忙去抓着她的手腕,死命的緊緊擁住,“對不起,對不起,是奴婢的錯……”她怎麼忘了,妖妃那樣的女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自己啊。

她想推開清音,卻被她更用力的擁住,試了幾次,便放棄的將兩手垂在身側,“清音,你怎麼還是不懂呢,這後宮便是吃人的地方,一個不下心,就被人生吞了去,骨頭都不剩啊……”

“姑娘,姑娘,”邊上的女子慌忙跪下身,雙手緊緊纏上了清音的兩腿,她不知道改怎麼去稱呼,只能死抓着她的腿不放,“您就留下民女吧,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邊說,便將錢額磕在了地面上,清音見狀,身一彎,便伸出手去想要將她拉起來,“你快起來啊 ,別磕了……”

妖妃冷眼望着二人,她退後一步,坐到了石凳上,“清音,人同人,生來便是不同的……”

清音被她再度抱住了腿,動彈不得,“爲什麼,他是你的孩子啊,你怎麼忍心?萬一同方才那人一樣,你……”

“姑娘,那女子浸滿淚漬的臉,崇拜的仰視着清音,卑微而可憐的雙手,怎麼也不肯鬆開,”民女也是母親,可是……民女,“她哽了一下,簡單的髮髻因爲乾脆用力的磕頭而散了下來,“民女也是沒有辦法啊,家裡,窮的連鍋都揭不開了,民女已經將自己最小的孩子都賣了,與其那樣,還不如以一命,換上一家子的命呢。”

清音終於明白了,爲什麼方纔那名女子被拖出去時,她會有那樣那個的神情,淒涼,卻又夾帶着一絲羨慕。

那樣的賞賜,說不定,便是窮苦人家一輩子的活命了,第一次,清音意識到了餓,命的貴賤。

她難受的望着地上的女子,雙手抓着她的手腕,眼裡,隨之酸澀,“你快起來吧。”

“姑娘答應了?”只見她一臉欣喜,一手託着小腹,站了起來。

望着女子手上的動作,清音忙的轉過身去,拭盡眼角的淚漬。

“好了,”妖妃拉着清音便讓她坐下,“這個世界便是如此,有時候,你越要讓它光明,實則,只能將它推入更深的黑暗中。”

就像,那兩名女子一樣。

妖妃將那酒,連帶着一盤糕點,推到她面前,清音食不知味的咬了一口,便再也咽不下去了。坐了會,便回去了。

那女子戰戰兢兢的跟在幾個人身後,清音站住腳,想讓她不要那麼拘束,話還未說出口,便見她腦袋垂至樂胸口,雙手緊張的絞着衣角。

她一聲輕嘆,便回了自己的寢殿。

看着滿桌子的膳食,清音還是一點食慾都沒有,她起身,望向殿外,猶豫着,是否該去冥帝的寢殿。

葉丫頭學着樣,先用銀針試探,一旁的女子剛要端起碗,便被清音給止住了。

“不用了,我不餓,”她接過碗,對這一旁的葉丫頭吩咐道,“準備些銀子,明天便送她出宮吧。”

“可是……”葉丫頭收回銀針,白天在聖心殿的事,讓她心有餘悸。

“如果,真要爲了笑兒賠上另一條命,我會一輩子不安的……”她小手落在腹部,“只不過爲了能讓我嘗上一口酒,便要了一條命,葉丫頭,你又讓我心何以堪呢?”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孩子逝去之時,她的肚子像是有了感應,狠狠地,抽了一下。

“姑娘……”那女子來到她身後,欲要跪下,便被清音給扶住,“你不用下跪,如果,生來不能平等,那我,願意給你這個平等……”

她的視線落在對方的小腹上,孩子,應該同父母一起,就像她和笑兒……猶豫的心,再度堅定,她說好了,陪着冥帝。

收回身子,清音顧不上用膳,便要跨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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