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膳,清音放下銀筷,看着葉丫頭靜靜的收拾起,雙眼再度望向了外頭。
她剛起身,葉丫頭便緊張的跟了上來,“清音,這麼晚了,你去哪?”
“我……我出去走走,”她走到殿門口,一手撐在上頭,“你們等下,先休息吧。”
“清音。”
她回眸,報以安撫的一笑,“不用擔心我,我就回來。”
話說完,便垮了出去,鏽色的鞋底踩在水窪上,幾度用力,便濺上裙襬。她帶着一點玩性,小跑着經過了園子。
“慢點……”
將身後,葉丫頭的囑咐拋在了腦後。清音循着原路,步子溼膩,在長廊上留下一串平行而交錯的腳印,她將裙襬提高過腳裸,心中忐忑的朝着冥帝的寢殿走去。
外頭,有事空空如一,她卻一下子不敢靠近了,下意識的想要捂住雙耳,就怕同昨日一樣,可,手剛捂住,又忍不住的鬆開一條隙縫,矛盾的掙扎着。
站了許久,清音才確信,殿內並沒有侍寢的女子,她欣喜難耐的巴望着門口,只見裡面沒有一點光亮,亦沒有絲毫的響動。
這麼早,難不成冥帝已經睡了不成。
心下有幾分失落,斂下的眸子在望向自己的腳背時,又再度熠熠生輝,那今晚便是沒事了?
她爲自己此時的意識,而差點歡呼,只見她壓低身子,屏住了呼吸,如貓步般慢慢撤離了冥帝的寢殿。
長廊上,只留下一個小小的身影,弓身縮肩,直到走出去好遠,仍維持着那小心翼翼的姿勢。
葉丫頭們見她回來,忙迎了上去,“身上都淋溼了吧。”
“沒,雨點小了很多呢,”清音撣了撣身上的水珠,心情大好。
“你們都早些歇息吧,”她梳洗完畢後,便上了塌,葉丫頭見她臉色似有倦意,便拉着墨雪,走了出去。
她並未躺下,只是將上半身靠在身後的牀架上,一手輕輕揉着自己的小腹,同肚中的孩子說着話,“笑餌,一天沒有見到父皇,想了吧?”
“呵……”她淺笑出口,雙眼隨之凝視着放在腹上的手,“父皇忙啊,明天就會來看笑兒了哦,你要是會講話多好呢,就可以陪着父皇說說話了……”她抿嘴淺笑,臉上帶着初爲人母的嬌羞,“是娘忘了,笑兒還小呢,等你慢慢長大,就可以讓父皇抱了呢。”
她小嘴微張,臉上的每一處都染上暖意的笑,像是冥帝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抓着冥笑,一家三口子的感覺。
殿內,冷清的,與她脣畔的笑意極不相符,這裡,像是被遺忘的角落,清音卻一點也不覺得孤單,因爲,她的心裡有冥帝,肚中,還有冥笑。
說了一會話,她才小心的躺下身子,她不敢晚睡,生怕一個不小心便影響了孩子。
清音一覺睡到自然醒,殿外,暖暖的陽光已經照了進來,她隨手一擋,眯了下眼睛。
打開殿門,深深的吸上一口,濃郁的海棠花香味,還有滿園子怒放的春意,她慵懶的打了個哈欠,“笑兒,早上好。”
這,似乎已經成爲了她的習慣,也成了她強有力的精神支柱。
“清音,怎麼起這麼早,”葉丫頭端着托盤,一腳跨了進來。
“早睡早起嘛,”她撅着嘴,到園中散了會,眼看着日頭慢慢掛起,這才百無聊賴的拉着葉丫頭想要出去,“陪我出去走走吧。”
那緊跟着的腳步一頓,“清……清音,這天才剛轉暖,外面冷,對身子不好,”她蹩腳的像是在掩飾着什麼,臉上的神情,顯出幾分慌亂。
“葉丫頭,你怎麼了?”清音奇怪的抓着她的手,剛要追問,便被一旁的墨雪給接過了話語,“音姐姐,今天是百花節啊,御花園可熱鬧了,我們去看看嘛。”
話一說完,便被葉丫頭給狠狠的瞪了一眼,“雪雪……。”
墨雪一臉委屈,怯怯的縮了一步,並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既然這樣,我們就去御花園逛逛吧,”清音故作輕鬆的拉起墨雪的手,她一眼便覺出了,葉丫頭有事瞞着自己。
“可……”,葉丫頭見她執意,只得跟着步子,忐忑不安的尾隨着。
百花節,是冥朝相傳數百年的節日,基定於每年的二月十五,也稱爲百花生日。
一路上,總有丫鬟手上端着托盤,走往御花園,托盤上,碼着一條條紅色的絲帶,喜慶而熱烈。
墨雪緊抓着清音的手,一路小跑,她許是被感染上了幾分,碎步前移,小臉點上花色的嬌柔。
御花園內,裡裡外外圍了一大羣的人,遠處望去,擠都擠不進去。
那形色各異的花幹上,丫鬟呢們正忙碌的綁上一條條紅絲結,人頭攢動,良莠不齊。
各宮的妃子,凡是在後宮中住的,均一一出席了。墨雪仗着身材矮小,一下就拉着她擠了進去。有些圍觀的剛要惱怒,見是清音,便個個客氣的讓開了身。
葉丫頭抓着清音的另一手,幾人穿梭着,一下便站在了內圍的搶眼地。
只見那春意盎然的草地上,冥帝坐在首位,一把鑾椅沉穩的壓在朝南的位置,身側,作者妖妃,以及離妃。後方,還有各宮的娘娘們翹首以盼。
清音望向站在邊上的女子,這丫頭,是怕自己看見了,又多想吧。她抓住葉丫頭的手緊了緊,雙目直視着望向前方。
身側的人,也回以緊握,均一瞬不瞬的盯着遠處。
慶祝百花節,再給百花紮上絲帶之後,緊接着便是隆重的朝賀舞。
清音不懂,她新奇的望向四周,只見個個臉上都洋溢着欣喜,大家的視線集中向一處,身子傾斜着,都想上前去。
身後,不斷的推搡着,清音腳步不穩,幸得葉丫頭及時拉住,“你們怎麼回事,推着了,你們賠得起麼?”
直爽的性子讓她一手擋在了清音的身後,衝着推擠的人羣嚷嚷道。
“葉丫頭,算了,”清音側身,拉了拉她的衣角,“這兒人多,當心着點就是了。”
那些丫鬟們悻悻的收住幾分力道,清音剛回過神,便見一抹粉色的身影,自百花叢中冒了出來。
“百花娘娘……百花娘娘……”,周圍,人羣開始齊聲吶喊,臉上的神情,帶着聖潔的膜拜,黑亮的瞳眸中,溢滿嚮往歡肆。
清音聽着那激烈的歡呼聲,那場景,彷彿又回到了自己初來冥朝,落在祭臺上的那天。她擡眼望去,只見冥帝雙目落在那名百花娘孃的身上,脣畔,邪魅的輕勾起,帶着滿意而欣賞的笑意。
身側的妖妃,一聲嗤笑,眼一撇,便將視線定在了滿目怔忡的清音身上。
她眉眼一皺,欲要起身,望了望周圍的人羣,還是坐了下去。
她……怎麼會在這?
圍成一圈的侍女們,手上撒出零碎的鮮花葉瓣,像是一道簾幕般,隔開了清音的視線。
百花娘娘,在紛飛的花紅中曼妙起舞,身上的舞衣,將來自四面八方的花瓣一一吸附過去,紅色妖嬈點綴,只見她足下輕點,身子躍起的同時,手中的絲帶落開,隨着盤旋的身姿徐徐而下。那吸附柱的花瓣,朝着前頭的尊王,飄然涌去。
在即將碰上他的龍袍之際,忽地軟下身子,一一匍匐在了冥帝的腳下。
百花娘娘盈盈一握的腰身隨之輕擺,來到了冥帝身前,“臣妾,參見皇上……。”
清音驚愕,自己從未見過這名女子,而她自稱臣妾,便應該是這紅宮中的女子了。
“愛妃,起身吧,”冥帝一手慵懶的撐住下頷,蠱惑的雙眸感興趣的盯着下方的女子,只見他上半身坐正,向她伸出了右手。
百花娘娘淺跨出一步,柔荑,放入了冥帝的大掌中。
隨着他們交握的瞬間,清音原先屏住的那口氣,怎麼也咽不下去,這個動作,她以爲,是代表着自己同冥帝間的親暱,十指交握,天真的,想要相攜……到白首。
妖妃早便是習慣了,她放在腿上的兩手握了握,見清音還是死命的傻站着,氣便不打一處來。不想看的,那就別看,她不懂麼?
百花娘娘順着冥帝的力,腳步輕移,(懶十三)便坐到了他的腿上。
“清音……清音,”葉丫頭好不容易將她的神拉了回來,“我們回去吧……”語氣焦慮,恨不得將她用力拽走。
“再……等等吧,”她機械的吐出幾個字,眸光定在了冥帝落在百花娘娘腰間的手上。
自始自終,兩人都沒有一眼的交匯。
“今年的百花娘娘,果然漂亮啊,”身側,丫鬟們已經開始七嘴八舌的討論了起來。
“挑選給皇上侍寢的,能不漂亮麼,”另一名丫鬟笑着掩住嘴角,將聲音刻意的壓低,“當年的妖妃,不也是通過當選百花娘娘,才封爲四妃之首的麼。”
清音直覺自己雖是置身於此,心,以及思緒早便飄了出去。
瞳眸中,那抹明黃色的身影愈漸逼近,懷中的女子一臉嬌羞,雙手吊在了他的脖子上。
碎紅的花瓣,一片……兩片,無力的落在她的墨發上,衆人慌向四處散去,之後清音站在遠處,反應不過來。
葉丫頭見狀,忙的抓着她的一手,將她拉開,讓出了一條道。身子一動,那豔麗的瑰紅劃過失色的眼眸,閃了一下,緩慢的飄擺而下。
冥帝似是沒有見到清音,他走在最前頭,身後,福公公以及丫鬟,太監們一一跟上。
百花娘孃的腦袋朝向清音的方向,在擦身而過之際,發上繁蕪的金步搖以及尖銳的簪子,差點便劃到她的臉蛋。下意識的退了一步,狼狽的踩住衣裙,一個踉蹌倒在了葉丫頭身上。
“清音,你沒事吧?”葉丫頭急急的查看着,見她臉色蒼白,手指冰涼,忙的呵着熱氣,幫她搓揉着。
他的背影沒有變,眼神沒有變,什麼……都沒有變。
清音眸光緊隨着冥帝的身影,神情中,沒有大悲,亦沒有荒漠的哀愁,只是淡淡的,涌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失落,那究竟,是變了什麼呢?
周圍,人羣早就散了。
清音怔愣的世界中,忽然便傳來了妖妃那冷冷的聲音,“清音,你還不明白嗎?冥帝他……只是需要你替他懷上一個孩子。”
殘忍如血,像是一把尖銳的刀子,狠狠插進她的心房。
第一次有了反駁,她大聲而有力,鏗鏘的擲地有聲,“不,不會的,他不是的。”
她側身面向清音,絕色的面容,帶着嘲諷,執意的想要將她心中的期盼一一粉碎,“他當然會,清音,本宮早就對你說過,千萬不要愛上冥帝,可你呢?”
他值得你那般,飛蛾撲火嗎?
清音搖着腦袋,抓着的手,覆上小腹,她的笑兒,是她同冥帝的結晶,他同自己一樣,愛着他們的孩子,“他不是,只需要一個孩子。”
他的苦,她懂。他小心的枕着自己的小腹是,所涌現出來的那種孤立無援,她也懂,“如果他只是要孩子,那後宮……”
“清音,你別執迷不悟了,”妖妃鐵了心,打斷她的希冀,“知道是爲什麼嗎?就因爲你是血奴。”
清音緊揪着妖妃的雙眼,見她不像是在騙自己,可是她不懂,她的身份,同孩子有什麼關係。
“爲什麼?血奴,同孩子,妖妃,您快告訴我,”她慌不擇亂的拉住女子藍色的衣袖,“是……什麼關係?”
見她小臉滿是驚恐,妖妃原先的殘忍被撕毀,她心一軟,難受的拉開自己的手,“清音,你……以後就會知道了。”
“妖妃……”清音讀不懂她臉上的神情,步子緊隨着,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冥帝對清音不同,妖妃自然是知道的,與其讓她來恨,還不如……讓她放棄,對;冥帝的愛。
這一點,妖妃同冥帝的想法,如出一轍。
“你……只管把孩子好好生下來就行了”無心,總比死心好。一切都會過去的,慢慢的,就會好了。
只是,妖妃同冥帝一樣,刻意的忽略了一點,如若沒有了心,逝去的愛,還能再回得來麼?一線牽,斷了,便是斷了。
清音,你太過於美好,記着,我們只是想要留住你,自私的,想要留着你啊。冥朝的天,太過於陰暗,沒有希望的日子,並不好受,千萬,不要怪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