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是肯定躲不過去了的,該面對的終歸須得面對,儘管一路走一路想着,辦法想了一個又一個,可真要說到把握麼,卻是半點都欠奉,沒旁的,跟一個護犢子的父親講道理,難度實在是太大了些,而太宗明顯就是這等性情中人,一旦牛脾氣來了,那是誰都拿其沒轍的,滿天下里也就只有魏徵一人能鎮得住太宗的牛脾氣,偏偏魏徵已逝,*實在是不以爲自己在太宗心目中的地位能跟魏徵相提並論,哪怕他眼下就當着魏徵當年曾擔當着的職位——門下省侍中,幹着的就是規諫的活計,奈何威望遠不及魏徵,資歷也不及魏徵,最爲要命的是他*還是太宗的女婿,不管怎麼說,孝道還是得講的,如此一來,太過剛硬的話語顯然就無法說出口來,形勢顯然已是嚴峻到了極點。
“微臣叩見陛下!”
宮中的道路雖不算短,可終歸有走完的時候,哪怕依舊未能想到穩妥之方略,到了地頭,終歸須得去面聖,只是方纔剛一從承慶殿寢宮的屏風處行將出來,*的腳下不由地便是微微一頓,無他,只因太宗赫然正盤坐在龍榻上,神情淡然而又隨意,渾然沒見半點召見重臣應有之肅然景象,倒像是見家人般隨意,一見及此,*的頭頓時便更大了幾分,可卻又哪敢帶到臉上來,只能是疾步搶到了榻前,恭謹萬分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子明不必多禮了,平身罷。”
一見到*已至,太宗的臉上立馬浮現出了和煦的笑容,很是隨意地虛擡了下手,就此叫了起。
“謝陛下隆恩。”
太宗越是和顏悅色,*的心頭便越是發沉,道理麼,很簡單,禮下於人者,必有所求焉,今,太宗不擺帝王的架子,明顯就是要端出泰山大人的架勢了,如此一來,*就不再是負責規諫的重臣,而是女婿,泰山大人有吩咐的話,身爲女婿,抗辯的能力明顯就弱得可憐了的。
“子明,來,扶朕一把,一道去御花園裡走走。”
果然不出*之所料,太宗就純然當自個兒是老丈人,輕鬆寫意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微臣遵旨!”
明知道太宗這是要硬的不行來軟的,可人在屋檐下,卻也容不得*不低頭,縱使心中有着再多的嘀咕,這當口上,*也不敢有絲毫的流露,只能是恭謹地應了一聲,一個大步搶上了前去,攙扶着太宗下了牀,翁婿倆閒扯着便出了承慶殿,一路緩步地便到了御花園之中。
“子明啊,你看那夕陽可有多美,只可惜卻是近了黃昏,再美也不過瞬息間事耳,朕都已是快五十的人了,每每一看見夕陽,總有着無窮之感慨,唉,朕是老嘍。”
太宗倒是不曾一上來便道明主題,而是由着*攙扶着,在御花園裡好生逛蕩了一番,時不時地就那些花花草草扯上幾句,也算是融洽一下翁婿之情,然則到底是心有牽掛,走着走着,太宗突然頓住了腳,擡頭望向了天邊絢爛的夕陽,語氣蕭瑟地便感慨了起來。
“陛下此言差矣,您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如日中天之勢,四海綏靖,萬邦來朝,開歷朝歷代未有之先河,功業千秋,古之聖賢亦有所不及也,爲我大唐千萬百姓之福祉,您自當壽比南山纔是正理。”
*平日很少說奉承話,可並不意味着他不會說,真要說起來,那斷然不會比那些專事溜鬚拍馬的人差,這不,順嘴一扯,便全是好聽之言。
“哦?哈哈……,想不到子明這等實誠人也會拍馬屁,罷了,這馬屁不錯,朕生受你了。”
在太宗的印象中,*從來都是踏實肯幹的主兒,卻沒想到*說起奉承話來,也是一套||套的,自不免便爲之愕然了一下,可緊接着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陛下明鑑,微臣所言句句是實,斷不敢虛言以欺君也。”
拍馬的最高境界不是諂笑奉承,而是一本正經地將馬屁話當正事來說,此一條,*顯然是拿捏得極爲的到位。
“呵,朕也期頤能長命百歲,然,終歸須得看上蒼給不給朕這麼個機會了,不瞞子明,朕自中秋以來,精神已是大爲不濟,唉,朕子息雖多,最愛者不過三數人耳,今,雉奴已去,乾兒遭廢,不日便要貶去黔州,再見已不知何年矣,唯剩泰兒,又……,唉,朕之苦痛,子明可能理解否?”
儘管被*的馬屁話給帶歪了主題,可太宗卻不願錯過這等說服*的機會,幾句感慨之後,又強行將話題給扭轉了回來,儘管不曾明說要赦免了李泰,可言語間的意味卻是再明顯不過了的。
“無情未必真豪傑 憐子如何不丈夫,陛下真英雄也,微臣能侍奉陛下這等英主,實是萬世休來的福氣,只是微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眼見避無可避,*也就不打算藏着掖着了,這便先是狠捧了太宗一把,而後話鋒一轉,作出了一派欲言又止狀。
“子明有甚話,只管直說好了,朕聽着呢。”
前頭聽*吟詩,似乎有着要同意保住李泰之意,太宗可是高興了一下,可後頭一聽*似乎別有想法,太宗的眉頭可就微微地皺了起來,不過麼,倒是沒擋着不讓*開口。
“陛下,請恕微臣直言,前隋初立,何其強盛哉,因何二世而亡耶,無他,概因廢立不當之故耳,若是帝位皆可由權謀奪取,後世之帝王又當如何自處哉?前車不遠,當爲我大唐所借鑑也,微臣所言雖過,心卻是真的,還請陛下恕罪則個。”
既已是被逼到了牆角上,*也就顧不得會不會被太宗記恨了,緊着便將不贊成立李泰爲太子的理由道了出來。
“嗯……,前車之鑑啊,朕倒是沒想到此點,那依你看來,東宮之選當爲何人哉?”
被*這麼一說,太宗的額頭上立馬便見了汗,沒旁的,前隋之亂,太宗可是親身經歷過的,自是清楚楊廣是如何整垮楊勇而上位的,最終麼,卻導致了強大的隋朝之滅亡,一念及此,太宗原本堅持要立李泰的心思也就起了動搖,不過麼,卻並未完全放棄,反倒是藉機試探了*一把。
“陛下明鑑,自古以來,立儲便有立嫡、立長、立賢之說,微臣以爲各有利弊,然,相較起來,還是以立賢爲理論上之最佳,只是知易行難,箇中牽扯之要素太多,人爲判斷終歸有所侷限,應如何避免所託非人,實是一篇偌大之文章,非三言兩語所能說得清,微臣才薄學淺,實不敢妄言焉。”
以*之智商,只一聽便知太宗這麼句問話裡有陷阱,自然不會輕易踏入其中,言語款款地扯了一大通聽起來很有道理的話,可實際上麼,卻等於啥都不曾說。
“知易行難,確然如是哉,朕何嘗不想爲大唐立下一賢明之後繼者,奈何無定規可循,卻也是枉然,唔,泰兒自幼聰慧,又有文采,朕深愛之,輔機屢勸朕立其爲繼,言及願竭力輔其爲一代明君,子明以爲可行否?”
果然不出*之所料,太宗立李泰之心思雖已有所動搖,可到底還是沒完全放棄,幾句感慨之後,便即又將話題引到了此事上。
“陛下明鑑,微臣以爲此謬論也,比干雖能,最終不過挖心而死之下場,長孫大人固有才學,也曾有大功於國,然,較之比干這等前賢,怕是有所不及罷,竟妄言輔人爲明君,不過自誇耳,實不足爲憑。”
既是跟長孫無忌已無和睦相處之可能,*自是不會給其留甚情面,毫不客氣地便揭穿了其之謊言。
“泰兒行事雖有些莽撞,子明將其比之桀紂,未免太過了罷?”
太宗素來寵愛李泰,也很是敬重長孫無忌,正因爲此,這一聽*居然如此評述二人,臉色立馬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來,言語間也自頗現森然之煞氣。
“陛下,微臣有詩一首,還請陛下品評: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鑽龜與祝蓍。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僞復誰知?”
儘管聽出了太宗語氣裡的煞氣,然則*卻並未露出絲毫懼色,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便將白居易的大作剽竊了出來。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唔……,罷了,此事再議好了,天色不早了,卿且自回罷。”
*這麼一首詩一出,太宗的怒火當即便不見了蹤影,眉頭緊鎖地呢喃了一番之後,心中對立李泰爲太子的想頭自不免便更動搖了幾分,可依舊不曾徹底放棄,也沒打算再逼*表態,面帶倦色地揮了下手,便即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聖明,微臣告退。”
儘管明知太宗還在猶豫着,可*卻是不打算再多囉唣了,左右該種下的種子,他已是種下了的,後頭會開甚花、結甚果麼,那還須得後續手段之努力,並非眼下便能立馬辦到的,正因爲此,*自是不會有半點的遷延,恭謹地稱頌了一聲,便就此退出了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