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奎的那一封文書送到了鄴城,宣告天下:原來的魏國皇后董氏身懷從秦代流傳下來的玉璽。冉魏既亡,那麼董氏也不再是皇后,因爲她向燕國送來了傳國玉璽,那麼就冊封她爲奉璽君,原先的太子,董氏的兒子也被封爲海賓侯,至於那些降了燕國的人,也有自己的位置。
想象中的血雨腥風完全沒有,甚至過渡的十分平靜。
慕容明不想再在鄴城裡頭待下去了,夜裡睡覺都覺得身邊冷颼颼的。不過沒有父親的調令,他也回不到薊城去。薊城來了一道命令,讓三人在鄴城好好整頓內務,修繕皇宮。這裡頭似乎別有深意,三人立刻就領會到了慕容奎的心思。
冉魏已滅,那些原本投靠了晉國的人見着燕國得勢。又紛紛背叛晉國投靠慕容燕國,亂世裡頭不靠所謂的正統和德行,而是靠手裡的拳頭說話。也多的是牆頭草隨風倒,所有人都見怪不怪了。
慕容泫回師薊城的時候,路上又受到慕容奎的命令西進,攻打在安平無極稱帝的蘇林。原先從魯口城外獲得的那些糧草頓時就派上了用場。
亂世裡頭皇帝多如狗,這是秦萱最直接的感受。先別說那個已經滅亡的冉魏,還有西面已經稱帝了的苻氏,她都記不得這會已經有幾個皇帝了,哦,南邊的晉國也要在內。
這些也就罷了,還有佔了兩三個城池稱帝的。
秦萱帶着人衝進城門的時候,面無表情。
攻城戰從來不是什麼輕鬆事,慕容奎還另外調來了一位廣威將軍來增援慕容泫。同月城門就破了,秦萱帶着人攻入城內,一雙眼睛和刀子似得尋找那個傳說中的皇帝。皇帝不好找,但也讓她給找到了,那會那個傢伙在馬背上和無頭蒼蠅一樣,散開腳丫子逃命,秦萱也不耐煩追他太久,馳馬將兩人的距離拉到一百步以內,然後她後背一記追命弩,就把馬背上的人給射下來了。
當場斃命,連哼都沒哼一聲就那麼死了。
屍體被擡回去,城池內該殺的殺,該收編的收編,這事就算了了。秦萱拿了慕容泫給的獎賞,大馬金刀的坐在那裡,讓士兵們分了去。
這時候是她手下人最快活的時候,那雙眼睛都在冒着綠光。一個個的拿了東西,恨不得給秦萱磕頭。
當然秦萱是不會真的讓士兵給她磕頭的。這會天地君師親,不興有事沒事磕頭。所以她就算看到那些感激的鼻涕眼淚橫流的士兵,她也只是笑笑了事。
她這裡熱鬧,所有人都知道襄武將軍又在那裡發錢了。那真是讓人眼紅的恨不得立刻跑過去。
這裡的動靜那位從被慕容奎調過來的廣威將軍慕與根自然知曉,慕與根是慕容部手下的鮮卑部落的首領。慕容家到了中原,他自然也過來了。
“大將軍,襄武將軍如此行事,恐怕不妥。”慕與根在中軍大帳和慕容泫說道。
他纔來,也沒有聽說過慕容泫和秦萱的那些傳言。只是心下就覺得這種做法不好,“此舉未免有收買人心的嫌疑。”
如果是主將也就罷了,可是這只是一個襄武將軍,雖然位置不低,但這麼做未必太不妥當。
慕容泫這會正在翻看文書,聽到慕與根這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哦?”
“大將軍似乎不怎麼將此事放在心上?”慕與根聽到慕容泫那一聲裡頭的毫不在意,有些意外。按道理來說,像慕容泫這種帶兵的人,最忌諱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這些招攬人心的事,可是慕容泫絲毫不放在心上。
“襄武將軍原先是我的親兵,後來被我放了出去。”慕容泫擡頭對慕與根笑道,他是真不擔心秦萱拉攏人心,要是她一門心思只顧着打仗,那他纔要頭疼。
上輩子和慕容煦鬥了一輩子,有輸有贏,他知道將領在軍中的威信是怎麼一個具有殺傷力的東西。
當年慕容煦變着花樣的折騰他,甚至授意宇文氏誣陷萱娘行巫蠱,期望用這種方式來剷除他。可是這種辦法失敗之後,也只能把他晾在一邊了。
爲何慕容煦不敢動他,那是因爲他在軍中聲威甚高,那些將士不知道皇帝有幾個鼻子幾個眼,但卻知道上頭的大將軍是個能打勝仗的好漢!
甚至就算是在龍城故地,他的名頭也要比慕容煦來的響亮。
慕容煦再想要除去他,也只能咬牙切齒等到時機。
“雖然襄武將軍出自大將軍嫡系,但是如此行事到底是有不妥之處。而且知人知面不知心喃。”慕與根這話算是和慕容泫推心置腹了。
“我知曉了,多謝廣威將軍。”慕容泫點頭,可這樣子擺明是沒有把話聽到心裡頭去。
慕與根出來之後,也鬧不清楚那位襄武將軍到底是何方神聖。路上遇見慕容祁,兩人一道同路,慕與根對着慕容祁說出自己的疑惑,“那個襄武將軍就這麼得大將軍的信任?”
人的信任都是有限的,哪怕是父子也是一樣。可是瞧着慕容泫卻不太一樣。
慕容祁自然是知道里頭的隱情,但是知道歸知道,不能夠扯着臉皮滿大街的喊着兩個人有私情。
“這件事大將軍心中有數,放心吧。”慕容祁道。慕容泫就不是個簡單人,若是真簡單也不會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了。
他瞧着秦萱也不像是有野心的人,他之前也查過秦萱的家底,這人幾乎就是一光棍。族親早就全部死在山賊的手裡了,爺孃也在他還小的時候沒了,眼下他的親族還是外家的。
這麼一個光棍人物,就算有野心,也不知道爲了什麼有野心。
慕容祁將自己的想法說給慕與根聽了。
慕與根也沒想到秦萱還真是個死了爺孃,家族全部死光光的人物。外家又是普通的鮮卑部民,這種還真的是想扶都扶不起來。沒有親族,就如同人沒有左膀右臂,就算給兒子吧,秦萱這會還沒兒子呢,就算有兒子,也得養上個十來年,還要看能不能成才。
慕與根這會都對秦萱抱着一份同情了。
“也難怪大將軍對他沒有芥蒂。”
都是一張牀上的人了,能有多少芥蒂?慕容祁心裡想道,不過這話他可沒有說出口。“所以這事也沒甚麼,而且廣威將軍是個懂分寸的人,他不會把東西分給除他部下之外的人。”
言下之意便是,不用擔心秦萱會收買別的將軍手下人,因爲他根本就不會把好處送給外人。
慕與根頓時就放下心來。
秦萱不知道自個被那位廣威將軍小小的惦記上了,她發完東西又美美的在自己的帳篷裡頭好好的睡上一覺。
這行軍打仗,相當耗費體力。秦萱也顧不上保養自己,別說她了,就是慕容泫自己也是拼着命咬着後牙根的拼命,幾宿幾宿沒睡都算不上什麼了。想要保養好自個,當初就別來軍中謀富貴。
那些個將軍年老之後幾乎個個都是一身病。想要富貴,就別嬌氣。
她連着幾宿都沒睡,休息一下睡醒了,叫人打來一盆冷水,隨便洗洗了事。水很是冰冷,撲在臉上,原先還留着的那些惺忪的睡意一下子沒了。
她才走出帳子外頭,就見着許多人急急忙忙的開始拆帳篷,她不禁有些懵,“這是怎麼回事?”
按照以往的規矩,攻下城池怎麼說都會休整兩三天,這怎麼就急哄哄的要走了?
胡歸剛剛跑過來,滿臉的興奮,“聽說是可汗要做皇帝了!所以急着回去呢!”他這話也是聽外頭的人說的,稱帝這種大事,不可能隨意亂說。
“啊?”秦萱站在那裡,一時半會的還反應不過來,其實慕容奎稱帝是遲早的事。河北大部分已經被平定下來,雖然還不太平,但慕容打下來的家業已經比其他胡人好了許多,能夠和之比較的,那只有西邊的氐人了。
“然後現在是要走麼?”秦萱問道。
“好像是的。”胡歸也還沒有收到軍令,聽到秦萱這麼問,他愣愣的點了點頭。趙布倒是機靈,“小人去打聽一二,一會兒就來回稟將軍。”
“不用,我自己去問問。”秦萱擺了擺手,她自己就往中軍大帳走去,不過就是在毯子上面打了個盹,結果起來發現外頭都翻天覆地了。
她想起樓上接到的慕容奎的詔令,心下埋怨這位老燕王還真是想到一出是一出。這麼折騰,也不怕把人給折騰的人仰馬翻。
中軍大帳裡頭也是一派的繁忙景象,悅壽看到秦萱,很是熱情的打招呼,“襄武將軍來了,是來見大將軍的嗎?”
“正是,我剛剛在帳子裡頭睡了一小會,出來的時候看到很多士兵在拆帳篷,這是怎麼回事?”
“哦,原來是這件事。”悅壽聽到秦萱問起,很是興奮的回答道,“中山那邊來消息了,說是大王要稱帝,眼下已經往鄴城去了,大將軍也要趕過去呢!”
哈?!跑到鄴城去了?!
秦萱恨不得把眼珠子給瞪出來,她知道慕容奎年紀大了,但骨子裡頭還是喜歡到處蹦躂。但也沒想到這麼一個老人家竟然從中山一口氣跑到鄴城去了。
鄴城已經攻下,現成的皇宮在那裡。那麼薊城呢?薊城怎麼辦?
秦萱想到這裡就眉頭直跳,之前衆人都沒有想到趙國和冉魏會敗亡的那麼快,所以拿下薊城的時候,慕容奎那是一個勁的往薊城裡頭塞人。鮮卑貴族自然是不用說了,還有那些軍中將士的家眷,恨不得立刻將薊城塞的滿當當。如今鄴城已經被攻下,冉魏滅亡,他要在鄴城稱帝,那麼原先薊城裡頭的人也要跟着一塊到鄴城裡頭去。
話說她那位外祖母在薊城住了才兩年吧?這又要鬧騰着搬遷,別說她手裡有錢可以買院子,可是老人家的身子骨也受不了這個吧?
悅壽見着秦萱臉色變了幾下,以爲他是高興的厲害了,“這會人仰馬翻的,大將軍也在令人收拾,準備出發前往鄴城,襄武將軍也準備準備吧。”
悅希看過來,“沒錯,待會人多了,恐怕就會更亂了。”
“多謝。”秦萱對悅氏兄弟抱拳,從帳子中出來,她人都是昏昏的。秦萱趕緊叫來胡歸和安達木還有趙布三個去收拾東西。
當然不是這三個親自動手。秦萱有一些比較貼身的東西放在行李裡頭,這些東西不準別人打開來看,自然需要親兵來看着的。
士兵們忙碌起來,效率驚人,很快就把穹廬給拆的只剩下光禿禿的木頭樁子,所有的東西全部打包裝上馬車,秦萱翻身上馬,她其實從剛纔起來覺得有些頭昏。最近氣溫反覆無常,一會熱一會冷的,有時候就會生病。她這會年輕,身體強壯,扛得住。秦萱打算到了下個地方就讓人挖些姜出來熬薑湯喝。
徐醫這會在中山,也沒有跟着慕容泫出來。不然有個現成的醫生在身邊,看病也方便。
她掐了自己一把,讓自己看起來更有精神一點。
*
鄴城該修的地方已經重新修過了,其實也沒有什麼好修的。當初三臺燕軍圍鄴城,沒有強硬攻城,所以城內還是好好的,就是人少了很多。到時候需要從外地遷徙人口進來,另外皇宮裡頭沒有宮人空空蕩蕩,這個也叫人頭痛。
慕容明這兩三個月來就頭疼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宮裡頭沒有宮人,需要徵召,可是這鄴城包括鄴城附近哪裡還能找出個看得過去的人來?
活下來的不管男女老少都只剩下一把骨頭,哪裡去找年輕貌美的少女?
至於到中原以外的地方,例如遼東一代徵召宮人,那已經不是慕容明幾個能夠做到的事了。
幸好皇宮裡頭的那些珍寶還在,趙國當年建國的時候,是從司馬家的手裡搶過來的。各種從先秦時期就傳下來的奇珍異寶琳琅滿目,甚至還有一輛當初從晉都洛陽獲得的雲母車。
雲母車不是所有人都用得起,只有帝后纔有那個資格。正好拿來給慕容奎用了。
等到鄴城這邊拾掇的差不多了,慕容奎下令讓在薊城的那些女眷們過來,然後自己跑到鄴城去了。
他命令下去了,薊城的那些人也只有從命的份兒。在薊城還沒有呆上多久,就坐着馬車從薊城趕到更南邊的鄴城。
高氏在路上吃了不少的苦頭。世家女們自小金貴養着,出門的時候也少。這一路上就吃了頗多苦頭。
慕容奎自從髮妻去世之後,就再也沒有立正妃,後院裡頭幾乎是按照草原上鮮卑人的那一套立規矩。以身後孃家勢力來定尊卑,高氏的處境有些尷尬,而這會能夠管事的世子妃生了兒子,和世子另外一個寵妾拓跋氏兩人針鋒相對,恨不得鬥個烏雞眼似得。就更沒有人來管高氏。
高氏帶着自己的侄女高神愛在一輛車上,顛簸之中兩人吃盡苦頭,等到了鄴城,看到鄴城那高大的城牆,她們才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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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鄴城,也就可以好好的睡一覺了。”高氏靠在車壁上,臉上是遮掩不住的疲倦。高神愛在她身邊哎了聲。
“你父親也是的,好生生的讓你和我這個老婦一起來,讓你受罪了。”高氏看着侄女,手掌在少女細膩如脂的手背上輕輕的拍了拍。
“能夠侍奉姑母,這是兒的福氣。”高神愛道。
其實裡頭的事,兩人不說也心知肚明,不過就是高冰看上了慕容泫,想要將女兒嫁過去,哪怕不是正妻只是個妾侍都可以,能夠生下兒子就行。
高氏知道兄長的意思,也無可奈何。婚姻之事,女子向來就做不了主,當年她要是能做主,也不會做了慕容奎的妾侍。她已經受夠了做妾侍和那些頑劣不堪的鮮卑女子糾纏的苦楚,也不想侄女和她似得重來一次。
只能再博取一把了。
馬車進了鄴城,但是沒有入皇宮。慕容奎自己是住在皇宮裡頭,但是那些個妾侍們他沒有開口,誰也不知道要怎麼安置她們,就只能在宮外找個地方了。
虧得鮮卑人是不講究這些的,不然笑都要被人笑死。
高氏的馬車進了門,在侍女和高神愛的攙扶下,高氏從馬車裡頭出來。高神愛服侍姑母十分用心,她知道這位姑母很有可能會變成她的婆母,所以更是半點都不敢有鬆懈。
“等到三郎回來,你去見見他。”高氏握緊了少女的手,指點道。
她和兒子向來不親近,早年她看到慕容泫,覺得自個竟然和鮮卑人生個髒血的蠻種,有愧於祖先,所以能不見他就不見他。慕容泫也奇怪,沒有孩子不愛親近母親的,偏偏他就是個冷清性子,哪怕幾個月的見不到生母,也沒聽過他哭鬧。
高氏以前還覺得省心,免得見着那張臉就心煩。可是等到現在,她才發現母子親情淡薄的壞處。
慕容泫根本就不聽她這個生母的話。漢人講究一個孝字,而鮮卑人更是重母,但這一切在慕容泫身上根本就看不到。上回關於那個寒門子的事,她說什麼,慕容泫都是淡淡的。別說聽進去了,恐怕連耳朵都沒有進去。
“他因爲帶兵,脾氣有些暴躁。不過都說以柔克剛,他越是剛強,你就似水柔情。”高氏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都有些燙。
她一輩子都沒有得寵過,慕容奎將她當做隱形人,她也從來不覺有什麼。可是臨到頭和侄女說起男女之間相處的奧妙,她都底氣不足。
高神愛想起了世子妃的那個妹妹的事來,雖然不是大家都知道,但她也聽說過。世子妃的妹妹因爲對慕容泫言出不遜,差點當場被掐死,後來世子爲了給弟弟賠不是,將她的食指和中指給活生生砍了下來。
草原上鮮卑人自小騎馬射箭,用於拉弓的食指和中指是最重要的東西,手指都叫人砍了去,在鮮卑人看來已經和廢物沒有任何區別。
那個妹妹聽說最後是胡亂塞給一個年紀較大的部落大人做妾了,世子妃在這件事上,別說爲妹妹爭取,就連說都沒說一句,送走了妹妹轉頭就和拓跋氏掐上了。
高神愛和鮮卑人並沒有太多的交往,不過她也知道胡人性情粗鄙直接。連慕容泫這種自小飽讀詩書的人,暴怒起來都能夠把一個女子差點活活掐死。
她心裡有些不安。
“嗯,兒知道了。”高神愛低眉順目答道。
慕容泫帶着人趕回來的時候,高氏派人告知了高神愛。高神愛坐在牛車內,專門等在大道邊上。
中間的大道那是大軍必經之路,高神愛不敢把車停在那裡,只能往邊上靠。這位置還是老早的時候就選好了的。
姑母對她也算是盡了心意了。車內高神愛眼裡有些水汽,家中父親的想法她作爲子女沒有辦法改變,那麼就只能在這個框框裡頭尋求最好的。
高神愛在車內等了一會,漸漸的她感覺到外頭有馬蹄聲傳來。外面的侍女也低聲提醒,“女郎,大將軍來了!”
高神愛一聽,立刻收拾起自己的情緒,擡起袖子裡頭的手指,戳開車壁上的竹簾去看外頭。
這會的天是真有些熱了,熱浪滾滾,日頭毒的很,照下來都能看的到道路上的氣浪。
城門已經開了,慕容泫帶着十多人騎馬在道路上小跑。他手下的人馬有萬數之多,可是能夠帶進來的,也不過是那麼幾個。
以前父親還是燕王,那麼可以用鮮卑人的習慣。但如今慕容奎想要做皇帝,那麼就不成了,必須要照着漢人的來。
慕容泫自己也是做過皇帝的人,知道里頭的道道。所以手下的士兵全部駐紮在離鄴城比較遠的城郊,他自己帶上十幾二十個人趕過來。
秦萱就在他身邊,慕容泫在馬背上有意無意的去看秦萱。這一路上秦萱比之前要瘦了點,原本就比漢人更深些的輪廓這會顯得更加明顯。
“……”慕容泫纔想開口,結果灰塵撲面而來,逼的他又閉上了嘴。
道路是才修整後不久的,馬在上面跑,灰塵漫天。慕容泫只能閉嘴趕路,可是嘴上不說,但眼睛可以看。
高神愛掀起車廉,強行忍着外頭逼人的滾滾熱浪,還有那嗆人的灰塵,結果她就看到那一幕:十幾人裡頭圍着的年輕男人面露關切,他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沒有開口,可是那雙眼睛,卻包含關切。
他看着的是身邊另外一個年輕男人。那個男人身着常服,容貌要比一般男人精緻許多,但看不出半點女氣來,眉宇之中英氣十足。
兩人偶爾交織的目光裡,讓她看出幾分纏綿來。慕容泫眼光中的纏綿和癡戀讓高神愛心上壓了一塊大石頭似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高神愛之前就聽說過慕容泫之前和身邊的一個親兵不明不白,她知道也沒有放在心上。畢竟那是個男人,士族之中也有這種事,郎君喜歡年輕俊俏的小郎。這種斷袖之癖在世家看來不但沒有什麼,反而還是一件風雅之事。而且有喜愛的男子也不妨礙他們娶妻生子。
她也是這麼想的,畢竟自小她看到的,聽到的也有這樣的事。她完全不放在心上,也不覺得有什麼擔心的必要。可是她這次看到了,心裡隱隱約約有些不安,慕容泫這樣,已經不是普通的喜好男色了。
高神愛在那裡呆呆看着,哪怕慕容泫都已經帶着人打馬走過了,她還沒有反應過來。
車外的侍女見着高神愛神色癡癡,看上去不對勁,連忙出聲提醒:“女郎,女郎?”
侍女兩聲着急的催促把高神愛的注意力給拉回來。高神愛回去之後,魂不守舍。高氏見着她這樣都忍不住奇怪,“你這是怎麼了?”
“姑母,我今日在外頭見着三郎了。”高神愛強行定下心神來,回道。
“那不是挺好的麼?”高氏笑道。她讓侄女出去,就是爲了看一看兒子,慕容泫這會是根本不搭理她強硬的那套。也只能軟着來了。
“三郎身邊還有個人。”高神愛說起這事都覺得有些難以啓齒,這種事從她一個世家女郎的嘴裡說出來,實在是太羞恥了。
“嗯?”高氏對慕容泫身邊有幾個人並不清楚,她以前對這個兒子並不在乎,也不關心,和外頭的那些人家養兒子也沒多大區別,當成個小貓小狗,隨便給點吃的就長大了。結果長大了,這孩子早熟的快,等到她反應過來,慕容泫身邊早已經不容她插手了。到了現在高氏自己都弄不清楚慕容泫身邊到底有多少個人,那些人有幾個是漢人,幾個是鮮卑人,出自哪幾個家族,高氏都分不清楚。
不是沒想過要弄清楚兒子身邊有哪些人,而是慕容泫早已經把身邊收拾的乾乾淨淨,容不得她插手了。
“就是那個傳言裡頭的人。”高神愛還是個未出嫁的女郎,說男寵兩個字實在是說不出口。
高氏立刻就明白了,“他怎麼還沒有放手?”
有一次慕容泫帶着他那個親兵來見她,被她擋在了門外,這都多久了,還不肯放手?
“那個還真是個董賢一樣的人物麼?”高氏笑道,她面上帶有笑意,可是話語裡卻是再明顯不過的鄙夷。
高氏出身世家,自然對那些在牀榻上以色來服侍主君的男子很是不屑。如果真的有幾分本事,怎麼會做那樣的事。
董賢就是個只有一張臉,別的都不會的草包。高氏這話也有貶低秦萱的意思。
高神愛憂心忡忡的,高氏看着都有些心疼。她嘆了口氣,“放心,沒事的。”
*
秦萱這還是頭一次進鄴城,鄴城是個古城,歷史悠久,而且這裡還曾經是曹魏的都城。她聽說鄴城還有曹操修建的銅雀金虎冰井三臺。
這會離曹魏那會少說也有百來年了,她還有些期待。
結果她纔到鄴城,夜裡就開始頭重腳輕,躺在牀上死活起不來身了。秦萱在路上有些不舒服,不過都不嚴重,她也沒有放在心上。結果到了鄴城她就趴下了。
發熱的感覺很不好,好像被架在火上烤,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哪怕過了很久都沒有上廁所的**。
她絕對是和鄴城犯衝!
慕容泫跪坐在她牀邊,這會已經是夜裡了,屋子裡頭點了燈。這屋子裡頭幾乎是盡善盡美,原先是石趙的一個諸侯王的府邸,後來用作慕容泫的居所。裡頭用的一切都是極其好的,就連被褥上的四個角都點綴有拳頭那麼大的明珠。
秦萱這會沒有那個心情欣賞這份富貴。人都病的迷迷糊糊了,哪裡還顧得上自個蓋的被子是什麼樣?
“萱娘?萱娘?”慕容泫藉着室內的燈光,看到秦萱面上的紅暈,他低低叫了幾聲。卻沒有得到迴應,他伸出手去,觸碰了一下秦萱的臉頰,燙的嚇人。
他立刻叫來候着的疾醫。
疾醫是早就給秦萱準備了的,醫術自然是徐醫最好,但是徐醫這會在皇宮的太醫署裡頭,一時半會的出不來,只能用外頭的來應急。
“這是因爲外寒入侵而引起的經脈不暢。”疾醫一把年紀了,鬍子花白。
“……有甚麼可以退熱的辦法?”慕容泫看到裡頭秦萱臉上通紅,他心裡如同有把刀在捅似得。
疾醫見着慕容泫那雙眼睛,忍不住低下頭去。人吃五穀雜糧,哪裡會不生病,尤其他看裡頭的女子似乎在早年的時候吃了不少苦頭,身體底子完全就是自己摔打出來的。這樣的人平常不會生病,但是一生病那就有些懸了。
“小人已經開好藥方。”疾醫對着慕容泫,忍不住的害怕,眼前的年輕人明明二十都不到,但身上的氣勢卻是年長他許多歲數的貴人都不曾擁有的。他說話的時候,牙齒都忍不住在打顫。
“快些!”慕容泫說完這句話,轉身到房內。
疾醫聽到慕容泫走了,纔敢擡起手來擦拭額頭上的汗珠子。他回到房內開好藥方,交給家人之後,隨口問了句,“裡頭那女子是你們主人的妻子麼?”
“那是我們郎主的心頭肉。”家人說完這句,突然臉色變了變,“我這話你可別傳出去。”
疾醫聽這話有些奇怪,不過有些事不該說出去,他也知道。
“好。”
藥湯很快就送了上來,慕容泫親自端起藥碗給秦萱喂藥。秦萱兩輩子活這麼大,喝苦藥的次數一隻巴掌就能數的過來。
她殺的了人,也能徹夜追趕敵人,結果到了苦藥面前,愁眉苦臉的。身上發着熱,軟綿綿的,慕容泫親自把她給抱起來,手裡拿着那碗藥喂她。
秦萱喝了口,臉都要皺起來了,“這都是什麼啊,難喝死了。”
“這事藥湯,喝了可以退熱的。”慕容泫抱着她,感覺懷裡簡直抱着個火炭一樣。再怎麼下去指不定會怎麼樣。
“……”秦萱閉眼一會,她伸手從慕容泫手中徑直把藥碗接過,一口氣喝了個乾淨。她不耐煩被那麼一勺勺的喂,簡直就是在受刑。
喝完藥,秦萱靠在慕容泫身上,她這會生着病,說話都有氣無力,“你身上涼涼的,靠着好舒服啊。”
慕容泫的體溫比她低,靠着涼涼的很舒服。她抓起他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要是覺得舒服,我一晚上都陪着你,哪裡都不去。”慕容泫凝視着懷裡的人。
“我這病指不定會傳給你。”秦萱其實能夠判斷的出來,自己這回就是個感冒,她行軍打仗的時候沒有那麼多的講究,有時候需要的話她還會直接躺在地上。這會發病起來,也算是意料之中。
“我不怕,我年輕力壯不用過多擔心。”慕容泫貼着她的耳朵道,在髮絲上落下一吻。
“以後多的是時間,又何必在乎這一時。”秦萱說話的時候,只覺得自己昏昏沉沉,她說幾句話都覺得費勁。
“你覺得日後還有很多時間,可是我只覺得可能下一刻,你就不見了。”慕容泫抱着秦萱喃喃道,他抱着她半點都不肯放開。秦萱貪戀他身上清淺浮動的薰香味道和相對她來說比較清涼的體溫。
她嘴裡說着要慕容泫離得遠一點,自己卻抓緊了他的手。
“你這話說的是真怪。”秦萱完全不知道他那些想法到底是怎麼來的。“我個大活人還能憑空消失?”
慕容泫不說話,只是抱緊了她。
“你上次說我和你是前生定下的緣分。”秦萱說到這裡笑了下,慕容泫說這句情話未免也太拙劣。“你說說唄,是個怎麼樣的緣分。”
“我前生和現在一樣,都是個將軍,開始南征北戰的沒有敗績,年輕人難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慕容泫語速特意放慢,好讓秦萱聽得更清楚一些,“有一次在河北個地方,着了人的道,那次可真是狼狽不堪,”他說着就笑了,“那會你把我救出來了。”
“啊?”秦萱拿這些當故事聽,“你身邊應該有很多人才對,怎麼到我救了?”
“大敗而歸,自然會有很多人潰逃,而且世道不太平,魑魅魍魎之輩橫行。”慕容泫搖搖頭,那會的他是難得的狼狽,一輩子在沙場上狼狽了那麼一次。
“那會你沒走,道路上遇見了盜賊強人,你一個把他們全殺了。”
秦萱喉嚨裡頭嗯了一聲,這會藥效開始慢慢發揮出來,疲憊的睏意如同潮水洶涌襲來,她閉上了眼。這會身後的男人的聲音就成了催眠的絕好藥物。
“足足有二三十個人吧,那會我身上還受了箭傷,你把那些蟊賊都料理了之後,又下了大雨……”他說着低低笑起來,誰能夠想到哪樣一個見人殺人見佛殺佛的猛將,既然是個女人。
大雨之下兩人只能躲到山洞裡頭,褪去外面潮溼的衣物之後,不同於男子身體的身體曲線再也瞞不住。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動心的,他也不記得了。有時候時間久了,並不是因爲那個人的容貌或者是其他,不是那個人,就覺得怎麼都不對。
懷中的人已經沉沉睡去。慕容泫輕手輕腳的把她放到牀榻上,看了她一會之後,他起身道外頭去。
此時天色已晚,夜涼如水。慕容泫下了臺階之後,吹了一陣風,過會回到秦萱房中,自己解去身上的衣裳,鑽到秦萱被子裡頭。
被風吹涼了的身體,有絲絲的涼意。秦萱睡夢中湊了過去,抱緊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
高夫人:兒子小時候省心不用管,大了就不服管了擦擦擦!!
嬌花:老婆你想起我們甜蜜往昔了麼
秦萱:原來我是英雄救美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