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在大連火車站,我在站臺上隨意的做了一個伸展動作,任誰都看不出冒着青青胡茬穿着一件普通夾克衫的我是個準新郎官,我婚假是請了一個月,但是前提是我得替隊友兩個工,還好我年青體力頂得住。火車再次啓動前我又踏上自己所在的車廂。
我剛走到座位跟前就看見我座位旁站着一位長頭髮的姑娘,那位姑娘正低頭整理着東西根本沒發覺頭頂上有個大大的綠色包袱搖搖欲墜。我來不及多想一把把她拉過來,但是因爲用力過猛加上火車的晃動,我幾乎是把人半抱在懷裡。那位姑娘下意識的一把推開我,我嚇得趕緊解釋,可是那個大包卻調皮的幹晃不掉。那位姑娘聽着我的解釋,擡頭看看那個大包袱又警惕的看看我,既沒動怒也沒道謝。我挺尷尬的笑笑見她沒計較就伸手把那大包袱放正當,當時火車猛的一晃,我身子失衡的往一邊栽,結果又撞她身上了,我慌亂的想站正當,左手不小心按她後背上了,她生氣的甩開我,我趕緊道歉。我能看出來她很生氣,但是她還是沒吱聲,有意思的是她在坐進靠窗的座位之前瞪了我一眼,而我被他瞪的微微一笑,不是我輕浮,是這姑娘瞪人的樣子實在太特別了。
她瞪人前,先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使勁盯着你,再使勁的閉上,又長又翹的睫毛忽閃着,嘴脣緊抿着,與此同時,好像鼻子都在使勁瞪着你,最搞笑的是她一抿嘴就露出兩個酒窩,給人感覺她根本不是在瞪人而是在閉目微笑。我覺得這個小姑娘實在太可愛了忍不住多看她兩眼笑容也在不自覺的放大。
後來,我在那姑娘的對面坐下,當時不知道爲啥多瞅了她幾眼,每次那姑娘都會瞬間感覺到我瞅她,並且在看見我瞅她的同時“瞪”我一眼,我被她“逗”的忍不住笑出了聲,她卻氣的白皙的臉上一片粉暈,她非常聰明的不再瞪我就把臉轉向車窗外。我也說不清楚爲什麼,只要我無意中掃她一眼,就會想起她瞪人的樣子也就憋不住想笑。而她呢居然指着手錶命令我說給我五分鐘,讓我笑個夠,如果五分鐘之後我再笑她,她就報警告我非禮,我一聽一下子笑不出來了,她就認真地看手錶,五分鐘後,她擡頭一看我,我又想起她瞪人的樣子,就又笑了,她氣呼呼的把連體帽往頭上一扣,趴在餐桌上不再理我。
“從現在開始給你五分鐘時間讓你笑個夠,五分鐘後你再笑,我就報警。”想起來也挺浪漫,她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句話。她的聲音非常柔和動聽,我自己都說不清爲什麼居然好奇她那齊腰長髮那麼黑那麼亮,到底是真是假?最後我忍不住伸手偷偷的輕輕的捏起幾根捻了捻。但是我沒想到她那麼敏感,我剛小心翼翼的捏起來,她就像個暴怒的小獅子,突然擡頭低聲呵斥我:“你幹嘛。”我嚇了一跳趕緊支吾着解釋我是想辨別她頭髮是真的假的?她面露慍色的正告我不用狡辯,一會兒有的是時間跟警察解釋,她要告我非禮,下一站就把我送進站前派出所。但是列車過了好幾站,乘警也走過去好幾次,她都什麼也沒說。
趙欣悅安靜的聽着方明昊平靜的講述着,往事如畫,一幕幕的展開。
十四年前的綠皮列車在深深的夜幕下飛馳着,列車上的乘客昏昏沉沉,搖搖晃晃的睡着,蜷在椅子上的方明昊被人叫醒。
“這是我們倆的座位,請讓一下。”兩位年輕人手裡拿着票對號入座。方明昊趕緊讓到一邊。
緊接着又一位中年男子拿着票找過來:“兄弟,這是我的座。”
“啊,不好意思。”方明昊只好坐回到那位姑娘這邊的椅子上,他自覺的坐在靠過道的一邊。從這小姑娘瞪人的樣子看她的年紀肯定不到二十歲,而且肯定是被家人呵護着的女孩,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呆萌的表情呢?自己還是離小丫頭遠點好。
夜越來越深,抵不住睏意的方明昊先是坐着睡的,但是睡夢中實在不舒服的他就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還順勢枕上了熱乎乎的枕頭,美中不足的是什麼東西?弄的他的臉癢的難受,撓撓還癢。倆個過度疲憊的人渾然不覺的睡着。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渾厚的聲音叫醒他:“小夥子,醒醒,你佔了我老伴的座。”
方明昊睜眼一看,臉上是拂來拂去的長髮,頭下枕着那位姑娘的大腿,他瞬間驚出一身冷汗,一骨碌爬起來趕緊讓座。而此時,原本臉朝左衝着窗戶睡着的姑娘突然翻身臉朝右還睜眼看了看就又睡着了。方明昊暗暗的長出一口氣,幸好這丫頭沒醒。
老夫妻倆互相安頓好物品,老婦人挨着方明昊坐下。出於禮貌,方明昊往裡讓了讓,老婦人慈眉善目,笑吟吟地看着他,方明昊被他看的不明所以。
“小夥子,你面相不錯,是富貴相。”老婦人終於開口道。
“謝謝您!大娘,就您吉言。”方明昊禮貌的回了一句。
“小夥子,我可不是隨便說說的。”老婦人認真地強調着。
“老太婆,你少說兩句,人家小夥子還沒睡醒呢。”老先生小聲提醒老伴。
“哦,我不說了,你睡吧,小夥子。”老婦人歉意的一笑,方明昊也回了個無所謂的笑意。
剛纔的一驚方明昊竟然沒了睡意,有意無意間,他打量起正熟睡的姑娘。白裡透着粉色的臉蛋兒,清秀的眉毛下,濃密的微翹的睫毛,秀挺的鼻子輕淺的呼吸着,粉嘟嘟的嘴脣緊抿着。露在外面的手指似乎帶着幾分嬰兒肥與細嫩,一看就知不是出力的手,她睡的那麼恬靜那沉。想起她瞪人時特別的表情,方明昊忍不住又是無聲的一笑。
“小夥子,你女朋友挺漂亮。”身邊的老婦人語出驚人的來了一句。
“大娘,她……”方明浩剛想解釋,那位姑娘又一翻身,怕她栽過來,他下意識地擋了一下。見此一幕,老婦人瞭然一笑:“小夥子,大娘這麼多年就沒看走眼過,你女朋友面目慈善,是旺夫相。”
“大娘,她不是我女朋友,我們根本不認識。”
“小夥子,你這是存心考我老太太嗎?我上來的時候你枕着她大腿,剛纔又那麼專注的看她,我說你是富貴相,這丫頭是貴不可言之相,你們倆是夫妻相,你可以不信,就當我老太婆說瘋話吧。”老婦人的語氣始終溫和悅耳,笑得一臉祥和,仔細看來,她倒真有幾分與衆不同,看人的眼神透着不可明狀的智慧。
方明昊從小對長輩尊重有加,他實在不想與一位固執己見的老人計較,反正這位姑娘也沒聽見,天一亮,各自下車,誰還認識誰。。
此時已是凌晨,人們睡得愈發香甜,車廂裡的溫度似乎越來越低。
“媽媽,鈺兒冷了!”姑娘在睡夢中又冷又不舒服,這幾天在醫院裡護理嫂子的她一直沒休息好,今天又連夜趕車,人也便睡得很沉。
方明昊看了眼姑娘身上單薄的連帽衫,又看看自己的外套。下一秒感受到老太太瞥來的目光,他馬上坐正了身子。
“媽媽,鈺兒冷了!”睡夢中的姑娘,撒嬌的嘟囔着。
眼看着那個姑娘身子縮了又縮,嘴裡嘟噥着說冷,方明昊莫名的不忍看她受冷,他最終鼓起勇氣在老婦人的注目下拉開外套拉鎖脫下夾克衫小心翼翼的給她搭上。
“哎,這還差不多,關心自己女朋友有啥不好意思的。你是不是嫌我老太婆太多話了?”
“沒有,大娘,您誤會了,我們真不是男女朋友,我只是不忍心這小姑娘受冷着涼,我也有妹妹,從小都是我照顧妹妹。”
“哦,那就是人家姑娘還沒答應做你女朋友,對吧?放心吧,小夥子,她早晚是你女朋友,緣分系着的誰都跑不掉。”老婦人慈祥的一笑。
“大娘,您憑什麼這麼肯定?”方明昊裡面只穿了一件薄T恤,人一冷就更精神,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與老婦人閒聊起來。
原來,老夫人的曾祖父曾經救過一位道人,那道人教了他一些東西,他學會以後就能預知一些事,看什麼也很準,到後來運動來了,老人家被鬥得很慘,打那以後他就什麼人都不給看。但是總覺得失傳了可惜就教給了重孫女,前提是不許她外傳。老婦人自從畢業後就分配到長春工作,結婚後生活也挺穩定,她不想惹麻煩從不張揚,遇到有善緣的人,就多說幾句。
“大娘,實不相瞞,我就是請假回家準備結婚的。”
老婦人一聽皺了皺眉,雙目微閉的沉默了十幾秒又開口道:“緣結,緣來,真真假假自明瞭。除了這丫頭,別人你成不了。”
“大娘,您不要亂說,我和她根本就不認識。”
“小夥子,你信不信都無所謂?但是大娘可得送給你一句話,你千萬要記住。”
見方明昊對自己沒有表現出厭煩和鄙夷,老婦人一字一頓的:“梧桐本無樹,自有鳳凰棲。污泥濁清水,黑風襲明月,金玉土中埋。劫後兩手空,善根結來善緣解,守得雲開見月明。”
“大娘,我不明白您這是啥意思?”
“到時候你就懂了,都是造化,自有定數。”
老婦人的話,讓方明昊摸不着頭腦,見她一直意味不明的看着熟睡的姑娘,他也順着目光看過去。
“這姑娘心地善良,外柔內剛,只是……”老夫人眉頭一皺,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方明昊下意識的問。
“沒什麼。”老人說完好像變成了沉默寡言的人一樣,坐在那兒閉目養神。不知不覺中方明昊也迷糊的睡着。
睡夢中的姑娘覺得睡得好累,她睜開眼看見的就是窗外蒼茫的景色向後飛去。感受到後背的異樣,她伸手一摸,一件男性的外套被抓在手裡,它像抓了燙手的山芋一樣“唰”的扔掉。衣服正好落在方明昊腳上,淺睡着的方明昊迷糊的哈腰拾了起來。
“這外套是你的。”沈心鈺雖然壓低着聲音,但是不難聽出她在隱忍着怒氣。
“嗯。”方明昊再次瞬間清醒,他尷尬的看着她,一時忘了解釋。
“誰允許你把他搭我身上的?”沈心鈺又羞又氣的臉紅到脖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因着羞憤蒙上霧水。
“我,我看你冷了。”
“你哪隻眼睛看出我冷了?”
“我,你……”方明昊本想說你說夢話喊媽媽說冷了,可轉念一想,這麼大的姑娘做夢喊媽媽說出來有點笑人,還是不說的好。
“不可理喻,離我遠點。”姑娘把臉轉向一邊的同時又一個“經典”的瞪人之舉,方明昊又一次沒忍住偷笑,生怕惹怒人家,他趕緊用衣服一擋掩飾過去。可是下一秒渾身不自在的就換成了他,身旁的老婦人不知何時睜開的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們倆。他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是,只能尷尬的笑笑。
“姑娘,你今年多大了?”過了一會兒,老婦人隔着他跟姑娘搭話。
“阿姨,您是問我嗎?”姑娘的聲音柔和甜美。
“嗯,對呀。”
“你問這個幹什麼?”
“姑娘,你可別誤會,阿姨沒有惡意,就是好奇。”
“哦,我今年20歲。”
“啊,二十,年青就是好哇。”
姑娘看着老人明媚的一笑什麼也沒說,方明昊無意中又看着她只有笑起來才顯現出來的酒窩愣了愣神,結果又換來一個經典的瞪眼。他突然覺得自己好象就是個夾在老婦人和姑娘之間很防礙她們聊天的人,他趕緊起身向洗漱間走去。幾乎同時那姑娘也轉向窗外“一心一意”的欣賞起景色來。老婦人對這姑娘無聲的迴避不以爲意的笑笑又閉上眼睛。
感覺洗漱的人們忙乎的差不多了,姑娘從揹包掏出一個化妝包,她不喜歡和人擠,果然,如她所料洗漱間一個人也沒有,她有條不紊的洗漱着。她習慣了每天早晨把毛巾洗的冷冷的敷在臉上,頭腦就會非常清醒。
在車廂的車門口站了很久的方明昊剛邁過衛生間就見她微仰着臉毛巾敷在臉上,安靜的站在那,他心裡想:真是個與衆不同的人,嘴角忍不住一笑,本打算直接回車廂的他鬼使神差的伸手打開水龍頭洗了洗手。
聽到動靜的姑娘拿掉毛巾四目相對,她驚訝之餘脫口而出一句:“怎麼又是你?”
“對呀,你不是看見我往車廂這邊走了嗎?”
“我以爲你去抽菸了。”
“我從來不抽菸。”方明昊看着她,想起她剛纔敷臉的樣子就想笑。
“你這人怎麼回事?”
“我怎麼啦?”方明昊一臉無辜的看着又一臉慍色的姑娘。
“你是不是不笑就心難受啊?”姑娘儘管一臉不快聲音卻還是很好聽,聽着也讓人感到很舒服。方明昊突然想起前段時間跟老闆去拉材料看見的剛滿月的小獅子奶兇奶兇的衝自已呲牙的樣子,他趕緊右手握拳擋住嘴角的笑意。見姑娘的一雙黑自分明的大眼睛還瞪着自已,他趕緊搖頭表態:“不是,我沒那毛病。”
“那你總是笑什麼?”
“你這人可真怪,憑什麼不讓我笑啊?”方明昊一本正經的站直了身子。
“你分明是在笑我,討厭。”姑娘生氣的把毛巾放進包裡準備離開。
“對,我是在笑你,但我不是故意的,也沒惡意,誰讓你那樣瞪人了呢?”方明好的話引得姑娘停下動作上下打量他一眼。下一秒懟子句:“我瞪人怎麼了?誰讓你惹我了?”
“我從沒看見象你這樣瞪人的,太可愛了。”方明昊無意識的說出了真心話。此話一出,兩人同時愣住了,姑娘白淨的臉頰一片緋紅,氣的她一把抓起化妝包,回頭罵了句:“登徒浪子。”再配上一個經典的瞪人轉身而去。
方明終昊於不用憋着無聲的笑了起來,他轉身看着鏡子中的自己,自言自語道:“登徒浪子,像嗎?呵呵,罵的還挺文明。”
回到座位,方明昊看了眼姑娘側着身的背影想和老婦人調換座位,老夫人卻笑着搖搖頭,古古怪怪的說了句:“三生有幸,同乘同行,緣分造化,不離不棄。”
而那位姑娘一聽,瞬間回頭審視地打量着老婦人,警惕的目光又掃了眼方明昊。方明昊哪還坐得下,他前後左右看看見有空座就坐了過去。
片刻之後,老夫人壓低了聲音問了一句:“姑娘,你可信命?”
“就算信吧!”姑娘的態度禮貌而疏離,老婦人也不計較的繼續道:“姑娘,你記住阿姨的話,你命中註定大富大貴。”
“阿姨,我只想我爺爺健康長壽,我的家人平安健康和樂幸福,什麼榮華富貴,我根本不稀罕!”姑娘很顯然的不想對話卻保持着基本的禮貌迴應着。
“孩子,你稀不稀罕,該有的都會有,該來的也都會來,這就是命。”老婦人的語氣親切的象在哄自家孫女一樣。
“阿姨,你好像跟別人不太一樣。”聰慧的姑娘感受到老人的善意甜甜的一笑轉身正對着老人。
“怎麼不一樣?”老人雙眸一亮笑眯眯的問。
“您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好像還透着一股子仙風道骨的氣質。”
“孩子啊!能感知到我的不同,你慧根不錯。”
姑娘微微一笑盡顯端莊之態,而那神態沒有做作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流露。
“孩子啊,你從小心慈心軟、寬宏大度,不是千金勝似千金,萬千寵愛集於一身,但是……”老婦人眼神複雜的欲言又止。
“但是什麼?”
“孩子,你有筆和紙嗎?”
“有。”
“好,就把那個本子給阿姨用用可以嗎。”
姑娘遲疑了一下,還是把本子遞了過去還回身從包裡抽出一支筆遞給老婦人。老婦人接過紙和筆刷,唰唰的寫下八個大字:盡善而爲,方得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