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迎着天邊無色的日光,偶爾會挪動瞳孔的埃拉在覆上冬幕的街道上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
和最初甦醒時不同,在她身上接近破碎的輕薄衣物外,多了一件不屬於她的暗色扣帶風衣。
那是她在路邊尋找時偶然撿到的,上面附着有些許灰塵。
雖然整體的尺寸大了一些,服裝的下襬也因爲損壞而破爛不堪,但最起碼,這樣的衣物可以給她提供足夠的溫度。
冷意漸起,迎面吹卷的寒流挾雜着低浮的霜花,撩起大衣的邊角滲過了她雙腿的肌膚。
略微搖晃的埃拉擡手拉了一下還未扣起的衣邊,眼下的現狀,沒有保暖襪來遮擋寒風,她只能默默忍受。
不知道這樣獨自漫步着走了多久,又是一處廢舊的街角,輕聲緩出一口呼吸的埃拉轉過頭,看向了路邊沉寂的店鋪。
位於那片吹積堆覆的雪層間,好像有一家還算顯眼的鞋裝店。
相隔的距離不算遠。
始終起伏的雪聲一點點地淡去,在與步伐一同停滯的視線中短暫發了一會呆,她低下頭,看了一眼腳上穿舊的夏裝鞋子。
已經有許多深淺不一的刮痕分佈在了皮料的表面,和殘破的衣服一樣,她莫名的不喜歡。
隆隆呼——
風音仍在呼嘯。
稍晚回神察看了四周,保持沉默的埃拉邁起腳步,繼續走近了眼前大幅碎裂的櫥窗。
就像是外部殘存所見的那樣,裡面結構已經全被毀壞了。
本應設置在玻璃後的貨架折成數段,分離在了後方的兩側,各種鞋子和零散的殘骸同樣散落了滿地,一直延伸到了堆有雪花的店中。
沉緩的腳步之外,輕挪的眼瞳很是平靜。
大致避開了地板上尖利不平的玻璃片,簡單環顧幾次的埃拉搜尋着,來到了店鋪的更深處。
身邊的風小了。
她的目光在翻倒的櫃檯上停留了一會,隨後移向了在兩側牆邊陳列的貨架。
上面仍然有擺放的鞋子,只是它們全都已經在無人打理的漫長時光中褪色,甚至是開裂了。
那樣的鞋子不能要。
看到這裡,稍作停留的埃拉重新起步,走入了中央的矮架間。
沙發長座對面佈設的衣裝鏡還在,有幾處裂紋深刻在反射出光芒的暗淡表面,錯位了她的視線。
這一側是高跟鞋與長筒靴。
因爲便捷的缺失,埃拉對此沒有興趣,所以她直接走開了。
相鄰不遠的地方還有另外餘留的一些,也是最後存在價值的部分,其中有着更多的種類與配飾。
她觀察着,停在了一處傾斜的貨架前。
那裡斜靠着一隻可以與身上的大衣搭配的寬口短靴,從較爲厚實的表面來看,應該不是普通的女鞋,排列的扣帶尚未束起,下方平整的鞋跟也沒有很高,剛好是方便行動的程度。
另外的一隻掉在了下面。
相對於其他被遺落的鞋子,這雙已經算得上是最完好的了。
眨動着缺乏情感的瞳孔,埃拉俯身撿起了躺在地面的短靴,接着順手取下了貨架上的那隻。
就這樣吧。
不再做後續搜尋的埃拉走出幾步,轉身坐在了一旁矮臺的沙發墊上。
面色平淡地,她脫下了腳上的鞋子,將其毫無挽留地扔向了一邊。
墜落與碰撞,沉悶的餘音微微迴響,她在無視中套上了那隻半新的短靴,可以看出,兩側鞋領敞開的位置高處出了腳踝一部分。
尺碼算是合適,只要不小就沒問題。
她懶得去倉庫了。
很快,按照同樣的方法,落低視線的埃拉又穿上了另外一隻。
貼合的內邊帶來了許久未有的舒適,這一次看着腳上替換的鞋子,她滿意地用手束起了低處的扣帶。
(這樣就可以了。)
擡起了檢查的目光,她輕鬆了一些。
2
再起的旅途與僅存陌生的城市,無法抓住的太陽開始墜向西方。
遙遠的一隅,那片原本還算明亮的陽光中染上了少許昏暗的橙紅。
像是陷入了沉思,也像是從未停下,稍微將身邊大衣扯緊的埃拉擡起頭,看向了天空殘存的雲。
不知爲何,傳達而來的只有滿是空洞的厭惡感。
接下來究竟該去哪裡呢?
一直走下去嗎?這樣真的能找到費利克斯嗎?
和最初的時候相同,所有的疑問,她的心裡都沒有答案。
街道的樣貌不斷改變,殘樓聳立,塌陷的車道上,廢棄的車輛遍佈各處,就連寬廣的街邊也毫無生機,除了滿目的灰暗和白,沒有太多其他的顏色。
單調與乏味,孤獨的感受在擴散。
(……)
偶然的一瞥,目光無神的埃拉看到了嵌置在蒼白街道一角的十字標牌。
那代表的是醫護地點。
模糊的思緒泛起。
有些記憶起了什麼,在原地無聲地佇立了片刻,再次邁動步伐的埃拉改變方向,走向了那邊。
她不認爲現在的自己需要看醫生,那裡也不會有醫生的存在。
她需要的是另外一種東西。
3
吱嘎——
斷裂的牌匾搖搖欲墜。
殘缺的舊色之上,頂邊顯露的部分積落了薄薄的積雪,還有一些凝結凍起的冰晶。
在雪地間緩步的埃拉停在了門前。
眼前大門的一面大開着,根本沒有鎖上。
對於她來說,這樣的現狀方便了許多。
觀望着踏出了幾步,埃拉無覺地擡手推向了另一邊閉合的門,然而那扇破損的玻璃直接砸下,在刺耳的雜音中化爲了微熒的碎塊。
無所謂。
毫無波動的埃拉踏過殘片,走進了遠離風聲的室內。
這裡似乎只是大型的診所,裡面的環境距離正式的醫院還差很遠,不過還算是擁有了像樣的規模。
逐漸恢復單調的氛圍裡,埃拉轉動着視線,在寬闊的大廳尋找起了她所需要的物品。
有一些無用的雜物與損壞的醫療器具散落在地面。
近處用作等候的座位上還滯留着幾盒遺棄的藥箱,沒有了表層封閉的鎖釦,裡面存放的藥物早已被取拿殆盡,唯一空蕩地留下了一層灰暗的舊塵。
對比室內的雜亂,相隔不遠的導臺也廢留了不少的紙骸。
就這樣,她一邊察看着,逐步走入了診所的內部。
(那個……會放在哪裡呢?……)
仔細觀察的埃拉先後打開了幾處蒙上舊意的牆櫃,如果有鎖住的,就用身邊彙集的塵粒將其腐蝕。
(……找到了。)
暗色散去,凋零的碎片落下,她平緩地擡起手,從眼前變得千瘡百孔的牆櫃中拿出了幾卷繃帶。
可能是一直處在封閉環境的原因,其上素白的表層還保持着最初的潔淨。
(終於可以把這些都遮住了……)
(這樣費利克斯就不會看到這些了……)
微微咧起嘴角的埃拉脫下風衣,然後扯開了已經快要到達極限的外套與內衣。
拆解的繃帶一圈又一圈地環繞,從她的胸口覆蓋而下。
這裡,還有那裡。
傾斜,在腹部收緊,蝕斷,在腿部起始。
紫色的骯髒,不應存在的全部,遮蓋與隱藏。
接下來是手指,一處都不能留下。
取代肌膚的色彩不斷延伸,漫長過程的最後,她纖細的雙手,連帶一側受傷的手臂,全部覆上了純淨的潔白。
繃帶用光了。
(太好了,全都遮住了……)
低挪目光的埃拉滿足地笑着,她反覆打量着自己變化許多的身體,真的沒有一點暗紫醜陋的痕跡了。
只要這樣就好了。
留存着淺淡的笑意,安心的埃拉俯下身,撿起了疊落在地面的風衣,就在這時,身後的不遠處傳來了響動。
喀喀——
久違的疑惑在心中泛起,向着聲源所在的方向,她慢慢回過頭,看向了後方牆面的巨大裂口。
那片傾斜投落的陰影下,有一隻撕咬者的身影從隔出一面牆的另一邊出現,沉緩地用幽光的雙眼盯向了她。
死寂吞沒了室內微響的聲音。
面對抓靠在裂隙旁的黯靈,面色淡漠的埃拉什麼都沒有做,她只是靜靜地看着對方。
在那之後彼此相視了幾秒,對面悄然伏下身的撕咬者後退了幾步,保持默不作聲地離開了她的視線。
神情未變的埃拉不在意地穿上了手中的扣帶風衣。
嗒—嗒—嗒—
還未等暗處窸窣的響動遠去,大門的方向突兀地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與幾點踩過積雪的輕響。
一併流動的思緒中,佇留在原地的埃拉想起來了。
她還需要一卷繃帶,來遮蓋最重要的位置。
自己的臉。
先前回蕩的腳步聲更近了,大概是來到了深處的室內。
“……目標逃跑了!”
“交給他們解決,先處理這邊,掩護我!”
男音落下,從地面擦過的漆黑裝甲帶起了幾片塵埃。
隨即確認了視野的開闊,翻滾起身的戰鬥員擡高手中的步槍,將聚集的準星對準了埃拉轉過的背影。
另外一名後援的戰鬥員也緊跟而上,向着室內唯一的目標架起了手中的輕型狙擊步槍。
“等等。”
及時發覺了眼前的異樣,半跪在地面的男人擡起左手,示意了後續進入的隊員暫時先不要扣下扳機。
“是個小姑娘?”
“不對……”
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埃拉停下翻找的動作,又一次緩緩轉身看向了背後。
“……是感染者。”
“你們來的時候有看到繃帶嗎?”
沒有在意指向自己的槍口,移回目光的埃拉察看着室內的另一邊,自顧自地邁動了腳步。
不止是她令人擔憂的精神,還有話語中毫不相關的疑問,這都讓先後解除面甲的兩人有了更多的猶豫。
“她還能說話,這樣的情況能處理嗎。”
“有點難判斷具體的時間……那邊應該快要解決了,等下通知他們過來。”
兩人未停的低語干擾了想要繼續找尋的埃拉,她稍微瞥過了一眼。
“沒看到就不要再說話了,很吵。”
“……先聽我說一下,現在能聽清我的話嗎?”
凝固的靜默漸漸在室內泛開,男人試探的詢問沒有得到回覆,只有翻找物品的輕響取代了話語散去的尾音。
“我說隊長,你敢開槍嗎?”
“已經到了這樣的程度,最後可能沒有辦法,現在的時間已經來不及帶她回到[未來]了。”
(……未來?)
隱約聽到了兩人交談中的名詞,臺邊埃拉的動作遲緩了一些。
那是一個熟悉的名詞。
思緒流轉。
(對了……)
略顯渙散的瞳孔有了一刻凝聚,後續伸手將櫃中的繃帶取下,神色變化的埃拉重新轉回了身。
“你們,是灰燼的人?”
視線相對,眼前的兩人遲疑了。
(未來……灰燼……)
(費利克斯……)
腦海中零碎散落的回憶連接在了一起。
試圖得到答案的埃拉思考着,她有些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你們知道費利克斯對吧,告訴我。”
“停在原地。”
“他在哪?帶我去見他!”
“先用麻醉彈試一下!”
動作迅速地,一旁得到指令的戰鬥員抽換了狙擊步槍中的彈匣,退彈與上膛,他對着凝起目光的埃拉扣動了扳機。
“你們……”
低沉的槍音迴響,在不解中後退的同時,從她身邊瞬間升起的黑色塵霧環繞着,徹底分解了高速的彈體。
某種令人窒息的壓迫充斥了室內。
看着展露殺意的少女,無法言語的兩人在極短的驚愕中恢復機動,不假思索地起身撤向了來時的大廳。
“爲什麼……”
聚集的暗色間,獨自喃喃的埃拉捏緊了手指。
“費利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