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冰冷的漆黑綴帶着光芒劃過，無人注意的高空，數架掠過的運輸機隱入了彙集的雲層。
隨着機艙內由壁邊裝甲所透顯的平穩視野漸漸被看不到邊際的暗白遮蓋，四周的燈光似乎在這片淺影中明亮了些。
這樣意外顯得安靜的氣氛裡，長座上看過幾眼頂邊燈光的瑟維斯放鬆思考，將身體倚靠在了微涼的機艙內壁上。
和早些時候的任務不同，這次的出行已經有了足夠的特別，不止是任務本身的新意，可以被記憶的印象中，乘坐這樣的運輸機對於他來說也是第一次。
雖然小隊幾人的座位和他安排在了同一側，但從起飛到現在，他們一直都沒有進行過太多的交流。
可能是赫蒂與那兩位陌生的戰鬥員少女就坐在對面的原因。
至於希格莉德，她的座位選得最遠，相比幾人相鄰的位置，她可以算得上孤身一人。
艙外籠罩的雲層還未減淡，後續又在靜默的思考中觀察了一會，從燈光間回神的瑟維斯偏過頭，看向了身旁的艾麗卡。
通過艙內恆溫系統的調控，四周環境的溫度已經比先前登機的時候暖和了許多，可以看到，此時的對方正低着頭，默默地在自己全新的裝甲上檢查着什麼。
即使是許多地方都變化了，那身漆黑的裝甲依然與她以往給人的風格很是契合。
於是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對方手臂處泛着微光的刀鞘裝甲，微凝眉間的瑟維斯一點點散開了專注的瞳孔。
就這樣，稍晚發覺到了來自青年的注視，暫時停下動作的艾麗卡轉過了頭。
沒有任何的話音響起，沉默的瑟維斯遲疑了一瞬，然後凝神對上了對方的眼睛。
那雙湛藍之間並未透出任何責怪的神色。
只是帶着些許的不解，她擡手看了看臂間的裝甲，又將放鬆下來的手臂平常地放回了身邊，一直等到確認了眼前的瑟維斯沒有開口的意願，她偏過身體，看向了另一邊的卡米拉。
機艙的氛圍恢復沉寂，漫長旅途的乏味變得能夠被注意到了。
（……應該還有很久吧。）
靠回後壁的瑟維斯重新看着頂邊排布的燈光。
餘光裡的赫蒂正在對面偶爾操作着面前的窗口，他只能看到後側界面中作爲灰燼象徵的火焰紋理。
沒有更多可以用作消遣的了，越來越不知道前進的目標，總是有些莫名的迷茫，這就是瑟維斯內心的想法。
其中的很大一部分大概是因爲熟悉的小隊發生了變化，尤其是隊伍中的艾麗卡，在某些他無法說清的方面，不論好與壞，他們之間少了很多話題。
艙邊的機鳴依舊，那片始終伴隨的微響和過去重合，不知不覺地壓沉了他的雙眼。
也許，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默默想着這些，感覺到睏意的瑟維斯合上了眼瞼，他能聽到一旁的艾麗卡還在和卡米拉輕語着什麼，內容有些模糊。
不過最好的情況是他不去打擾，要先休息好精神，這樣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務。
2
鈴鈴——
虛幻的迴音裡，沉入其中的意識縹緲了一刻。
如同某種東西消失了又被取回，能夠感受到的是似曾相識的暖意，以及睏意和疲勞的消褪。
（嗯……）
向着那片傾灑破開柔和黑暗的光亮，恢復知覺的瑟維斯略顯遲鈍地睜開了雙眼。
（已經降落了嗎……）
爲了緩解仍然昏沉的精神，他晃動了幾次頭部。
原本刺眼的光芒被適應開來，不知何時，眼前部分沉浸在陰影中的機艙已經變得有些傾斜了。
不遠處的內壁上，老化的鋼鐵歪曲着裂出了一個大口，從縫隙間照進的陽光靜謐無聲，其中混雜着稀疏飄落的雪片。
（……怎麼回事。）
眼前場景所帶來的違和感瞬間驅散了僅存的睏意，帶着涌上心間的不安與困惑，轉頭張望的瑟維斯扶着有些粗糙的艙壁站起了身。
以周圍延伸附着的少許綠意襯托，同樣被破壞的還有機身兩側可收展的裝甲，一些清新的藤蔓在缺損處生長，被陽光的軌跡籠罩着。
（這些東西怎麼……其他人去哪裡了……）
已經找尋過了最近的身邊，保持靜默的瑟維斯掃望着壁邊的陰影，稍微動身在傾斜的機艙內走出了幾步。
運輸機損毀的程度要比他想象得更爲嚴重，在機身的後方，攀上的藤蔓卡住了尾部半開的艙門，可以看到一些純白微斂的花朵已經在留出的間隙中生長至了半開。
（奇怪……）
焦急的心情漸漸冷卻，這樣在原地靜靜站了一會，不再盲目搜尋的瑟維斯低下頭，確認似地看向了自己略微擡起的手臂。
幾次簡單的嘗試後，並沒有任何東西出現在他的指間。
（沒有異能的感覺……）
的確和他猜測的一樣，按照機身老舊的程度，這樣的場景應該不是短期內形成的。
（又是夢嗎……）
想到這裡的瑟維斯回過頭，看向了數排裝甲中最爲搖搖欲墜的一處，由於藤蔓的缺少，近乎解體的結構已經迎進了足夠的陽光與飄雪。
3
喀嗡——
被綠藤附起的艙壁搖晃了幾次，最終脫離束縛墜向了地面。
步伐緩慢地，踏上機身缺口的瑟維斯鬆了口氣，然後擡頭望向了四周展現的光景。
是下方的觀光草地緩衝了殘骸砸落的重擊，才讓原本的噪音縮減到了最小。
遠處的天空晴朗通透，空氣中漂浮着如同螢火般的淡淡微光，迴轉墜落的輕盈雪花間，滿是鬱鬱蔥蔥的綠意依附着此起彼伏的廢墟建築，與其共同延伸至了天際。
這樣取代繁華的舊意中有着特別的優雅。
陸續眺望了一會，若有所思的瑟維斯俯身從缺口邊跳下，儘量平穩地踩上了草坪的地面。
在他的身後，那架大部分都已經被損壞的運輸機依靠着葉片與藤蔓支撐，在綠蔭旁略微傾斜出了一個角度。
瑟維斯記得，他以前曾經做過一次類似的夢，只是夢中的地點不是這裡。
（對了，是晴天嗎？）
沉思的途中，像是猛然察覺了什麼，站立在機骸邊的瑟維斯走開了幾步，接着再次看向了天空。
滿是湛藍的無垠中，連一片雲朵都沒有，只有細碎的雪花還在飄落。
同樣的，作爲雪花軌跡的大地上沒有半點積留的雪痕。
（果然是夢。）
環顧着周邊平和的光景，瑟維斯徹底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草地外的道路還有很長，在不知道醒來方法的情況下，他只能先探索四周，繼續向着能夠得到視野的地方走下去。
4
身邊明媚的陽光相伴着雪花，經過了草葉的簇擁與送別，眼前的開闊持續延伸。
一路獨自遠望着走至了城市的街外，緩步的瑟維斯最後停在了一條空蕩的車道邊。
遠處交隔起邊界的圍欄遠處，是一望無際的碧藍。
相接於盡頭的天空，那片永遠起伏的海面正反射着陽光，呈現出了一副波光粼粼的景象。
（是海？）
看到這裡，緩步站定在原地的瑟維斯猶豫了，雖然早有猜測，但他還是沒能預料到這樣讓人意外的結果。
至少可以確定的是，這並不是他的錯覺，而是和四周存在的一切一樣，都是此刻完整呈現的光景。
（這裡怎麼會有海……）
在遲滯的思考中看過了身邊飄浮着點點螢火的街道，他試探地起步，在寬廣的道路上奔跑了起來。
邁動踏下的步伐撞彎了幾叢生長在路旁的蒲公英，位於頂部的傘狀花種隨即綻放開來，乘風飛向空中，逐漸飄遠。
氣氛一片安逸，隨後趕到了車路外的終點，沉默不語的瑟維斯擡手扶住阻擋在身前的欄杆，將眺望的目光探向了遠方海與天的邊際。
海灘、海景、海岸道路。
儘管處處都透露着不真實，但這確實是他曾經夢想過的世界。
遼闊的晴空之下，海風吹散了落下的雪片，獨自感嘆的瑟維斯深吸了一口氣。
一直以來，他都有一個想要看海的願望。
真正的大海。
所以這一次，他從滿目的陌生中找到了那份屬於自己的歸屬感。
佇留的時間悄然流過，這樣反覆環望着將滿目的絢爛都盡數攬入了眼中，心情開始緩和的瑟維斯整理了一下隨風拂動的外套，稍晚轉頭看向了另一邊。
在沙灘之外與他距離較遠的海面上，有一片陷落的區域進入了他的視線。
（……漩渦？）
他的形容並不準確，那一處的塌陷就像是某個分崩離析的缺口，正在不斷地吞入周圍涌動的海水。
某種細小尖銳的斷裂聲傳進了耳中。
很快，警覺的瑟維斯後退着離開了圍欄旁。
聲音是從更遠的地方傳來的，及時察覺到了這一點，他再次看向了遠處海面的位置，與先前相比，那一處未知的缺口已經塌陷了更多。
（……？）
被漆黑覆蓋的空間在顫動，似乎有一輪不詳的海浪擴散着隱沒在了海岸邊，他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要從那片陷落的深淵中出來了。
某種未知的東西。
心中的壓抑仍在持續，沾染暗色的海面隱約泛動着波紋，直到眼前視線剎那的錯位，無邊的世界陷入了昏暗。
5
“……！”
短暫的失重感中，從夢境中驚醒的瑟維斯在長座邊失去了平衡。
爲了能不讓身體傾斜的重心徹底傾覆，他本能地將慌亂中擡起的手臂抓向了一旁的下方。
有一片堅硬的冰冷承載了他壓下的重量，與此同時，他握起的指間在相鄰的內側感受到了更爲柔軟的觸感。
還未緩和的身體被扶住了。
等到找到依託的瑟維斯終於呼吸着穩定了重心與視線，他發現，自己的手掌正貼握在面前攙扶着他的少女腿邊。
“發什麼神經呢……”
刻意放至低沉的細小話語響起了。
沒有選擇去看對方的表情，及時反應的瑟維斯連忙抽回變得有些僵滯的手臂，儘可能快地從貼靠的對方身邊坐回了座位的原處。
“對不起，我剛剛……”
“別說了……”
已經皺起眉頭的艾麗卡稍微放鬆着挪了挪內傾並緊的雙腿，又將微凝的目光落向了坐在對面的赫蒂幾人。
她們正在閉着眼睛休息，和另一邊的卡米拉與加登一樣，只有其中空閒的一位戰鬥員少女還在看着兩人的方向，不過很快，她移開了停留的目光。
“我知道了，下次注意點吧。”
“……就是，剛剛做了個噩夢。”
身邊默默將視角偏回卡米拉一側的艾麗卡沒有再回話，看到這裡，有些欲言又止的瑟維斯停下了話語，又是一陣無聲的僵持後，他沉默地轉過頭，獨自環視起了機艙的四周。
漆黑的鋼鐵與白晝下並不顯眼的燈光，途中一點點地確認了一切人和物的正常，他鬆了口氣。
不管怎麼樣，他已經確確實實地回來了，而且和上次的夢境相同，都是以驚醒作爲結尾。
（好像只是閉了一會眼……我睡多久了。）
眼前的機艙覆蓋着微響的寂靜，重新回憶着有關任務的細節，不再開口的瑟維斯喚醒浮窗界面，掃了一眼上面的時間。
距離中午還有很久，他睡的時間不算太長。
這樣又對身邊的四周做了幾次確認，想到什麼的瑟維斯擡頭看向了對面的某處座位。
上面是空的。
不知爲何，先前被忽略的希格莉德消失了。
（嗯？……）
發覺對方的身影已經不再能被簡單的環顧找尋到，他遲疑地凝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