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雷斯退出房間,不久,門又響起。
“咚咚咚——”
“進來。”凱特納頭也沒擡。
門外的人推開門,小心翼翼從一條縫擠進來。“陛下。”他跪地行禮,凱特納這才擡頭看他。那人低着頭,穿着緊身黑衣,跪姿如狼伏地,肌肉隱隱隆起,顯得幹練而矯健。
但這樣一個人,無疑與菲林堡格格不入。若說菲林堡是大陸每天迎接陽光的使臣,那麼這個人就是永遠行走在陰暗之中的老鼠。即使只是菲林塔一個小小的書房之內,也足以讓他像暴露在陽光之下一樣不安。
“怎麼樣了?”凱特納問道。
他以爲進來的是特克或者其他什麼人,就算是諾雷斯去而復返也不會讓他覺得驚訝。但身前之人……凱特納不動聲色的嚥了一口唾沫。
“稟報陛下,我已經找到了克里斯。”黑衣人的聲音如摩擦的金屬一樣嘶啞彆扭。
消息被平淡的說出來,聽在凱特納耳中卻如洪水決堤。
凱特納一下站起來,捏緊拳頭,絲毫不掩飾臉上的欣喜之色,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差點跳出來。“是真的嗎?”他聲音嘶啞的追問了一句。
“當然。”黑衣人的聲音不鹹不淡,一錘定音。
“不愧是影衛啊。”凱特納露出滿意的微笑,仰頭深吸了一口氣,嘆道。
影衛擡起頭,一張變幻不定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臉。
“特克!”
凱特納這一聲喊得中氣十足,無比洪亮。
匆匆忙忙,近侍特克從隔壁的房間跑過來,“有什麼事情嗎,陛下。”特克跪在地上。他身旁,影衛的身影不斷變換,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個衛兵的模樣。
“立刻集合你屬下的士兵,準備前往城西。”
特克擡頭,神色迷惑:“我方便問一下是什麼事情嗎?陛下。”
“去做就行。”凱特納臉無表情,冷漠中帶着不可抗拒的威懾。
“是,陛下。”
特克應了一聲,轉身出了房間。特克手下的士兵,不同於近衛軍團和菲林護城軍,都是來自北疆,從鐵與火之中歷練出來的戰士,從北風軍團中選拔出來的精英。他們戰鬥力強悍,他們對凱特納忠心耿耿,調動這些士兵,只需要命令,不需要理由。
在變身成衛兵的影衛帶領下,一行全副武裝的士兵匆匆走過菲林堡的吊橋,走過菲林堡的大道,進入菲林城西。城西之中,居住的都是達官顯貴,近日來菲林堡風雲變幻,人人自危,都將大門緊鎖,整條街道上竟然沒有行人,如死城一般。
整齊列隊的士兵從城西石板道路上齊步走過,一陣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在城中來回迴盪。
這樣一來,原本就沉寂的氣氛更加詭秘。軍隊的腳步聲就像催命的鼓聲一樣,激盪着每一個人的心臟砰砰直跳。膽大一點的僕人,憋着氣貼在門縫上,想要看看這隻軍隊去向哪兒。家中的主人坐在大廳的之中,臉色灰白,如死人一般,他想起來幾天前才發生的慘案。
也是這樣,突然之間,一隊士兵開進城西之中,闖入托因比大人的府邸。作爲帝國重臣的託因比當場被抓走,十八歲以上男子被貶爲奴,女人充作營妓,連僕人也沒放過一個。只有孩子因爲年齡尚小,逃過一劫,被遣送到偏遠的親戚家中,終生不得重返菲林城。
連帝國重臣都這樣說殺就殺,更何況自己呢。
每一個聽到腳步聲的人都在暗自衡量自己和託因比之間身份的差距,一時間,絕望和僥倖交替出現。就像小孩子玩的擊鼓傳花的遊戲,腳步聲一旦停下來,便是宣告某一貴族的身敗名裂。
“咚咚咚——”
聲音在迴響,也不知道是腳步聲還是自己的心跳聲。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的人,長舒了一口氣,仿若劫後餘生,不知何時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而剩下的人,則還要經受着煎熬。
“咚咚咚——”
特克敲了門,退到一旁。他不知道自己一行人的到來竟然在城西掀起這麼大的波瀾,他也沒想到這些達官貴族們這麼膽小懦弱。他還是很高興能夠凱特納一起出來執行任務,就像在北疆一樣,他們一起查探野蠻人的動向,向野蠻人發動襲擊。
殿下是一個英勇而正直的人,特克想着,門打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老頭,他把門拉開一條縫,從中探出腦袋。特克不懷疑他準備着隨時縮回脖子,“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凱特納陛下有事來訪,請通報你家主人。”特克對他說道。
“陛下?”
老頭迷迷糊糊的眨巴眼睛,他隨即看到了士兵前佔據着突出地位的凱特納。他不是無知的鄉下村民,他當然知道自己的皇帝陛下長什麼樣子。“是的,陛下。”他喃喃自語。凱特納也走到門前,就算是這樣,老頭也遲疑了十幾秒鐘,一直到凱特納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他纔不情願的拉開大門。
大門敞開了,凱特納迫不及待的走進宅院。
“我是約瑟夫的管家,我叫古德里,陛下。”老頭行了一禮,自我介紹道。
可是凱特納纔不關心他的名字,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凱特納大步朝大廳走去,身後的士兵魚貫而入,不知道是其中的誰,嫌古德里礙事,將他推到一旁。
“哎呦。”
聽到他的叫喚,特克連忙上前扶住他,就管家一職來說,古德里的年齡也太大了。
“發生什麼了?”古德里迷糊的眨巴着眼睛。
“我也不知道。”
特克答道。只需要命令,不需要理由。他把古德里扶到一邊,也追着自己的戰友進入大廳。
不愧是帝國財政大臣的府邸。玉棟雕樑,四壁光些,一進大廳,特克就給深深震撼住了。大廳因爲經常舉辦晚會,修得格外寬敞,四壁皆用香料塗抹,外面再敷上了一層淡金色,芬芳馥郁的香氣之中,自然而然透露出主人的身份華貴。
幾根撐起房屋的樑柱,通體紫紅,上面鐫刻着一些貴族靡靡生活的場景。桌上,椅子上,懸掛的吊燈上,往往鑲嵌着寶石,每一根都價值千金的玉石柱被陳列在大廳兩側,迎接着每一個走進這裡的客人。
特克的每一步,都像走在薄冰之上。他從未見過如此奢華的地方,寸土寸金,大概描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吧。身旁,戰友們大抵也是合不攏嘴的驚訝表情,他們出身卑微,常年在北疆爲守護身後的人民而戰,環境艱苦不可言說。他們猜想過,但沒想到菲林的生活奢華程度竟然到了這地步。
一身華服的約瑟夫,從後院趕來。他抓住自己的腰帶,掃視了一眼大廳內全副武裝的士兵,不自覺的皺了一下眉。隨即,他匆匆走到大廳中央的凱特納身前,彎身行禮。
“參見陛下。”
凱特納揮了揮手,算是迴應。他掃視着大廳內的陳設,冷冷哼了一聲,譏諷道:“約瑟夫大人的府邸可真是繁華啊。黃金約瑟夫,果然名不虛傳。這大廳內的裝飾,恐怕比菲林大殿的花費還要多吧。”
約瑟夫微微一笑,應道:“陛下心懷帝國百姓,錢自然要用到他們身上。約瑟夫只是一個愛慕虛榮的老人,所有錢都花在了建造房屋之上,才能看上去那麼奢華。只是華而不實,百年之後,人民仍然會記得陛下的恩德,卻再也不會想起曾經有一個叫做約瑟夫的財政大臣。”
凱特納仰頭哈哈大笑。這句話常常被用來譏諷那些一毛不拔的富人,不將自己的財富回饋給讓他們致富的帝國,從約瑟夫嘴裡說出來,卻變成了他的辯解之詞。凱特納忍不住搖了搖頭,指着約瑟夫笑嘆道,“你啊,你啊……”說着,凱特納走到一旁的椅子旁坐下。
約瑟夫緊隨步伐,侍立一旁。“陛下親自趕來,是有什麼急事嗎?”約瑟夫問道。
凱特納側頭看了約瑟夫一眼,沒有回答,他耐心的撫摸着座椅上寶石,感受着珠圓玉潤的觸感。
“呵,不知道約瑟夫大人有沒有克里斯的消息?”
突然,有人問道。約瑟夫心裡咯噔一聲,說話的不是凱特納,約瑟夫看過去,只見人羣中一個士兵看着自己。慌亂間,他竟然忘了和自己說話的不過是一個身份卑微的士兵。約瑟夫看向凱特納古波不驚的臉龐,故作鎮定道:“不知道陛下爲什麼會認爲我知道克里斯在哪兒?”
“我自有我的消息來源。”凱特納答道,“你就告訴我,是與不是就行了。”
約瑟夫暗自緩緩呼出一口氣,道:“自從克里斯從刑場逃脫之後,就失去了蹤跡。我怎麼可能知道他在哪兒?陛下的消息是不是錯了。”
“不可能吧。”凱特納懶散的靠在椅背上,撐着額頭。
他閉着眼睛,體會着約瑟夫如臨大敵,卻又想僞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那種緊迫虛僞的感覺,凱特納更加確信克里斯就在約瑟夫的府邸裡。“不知道大人願不願意讓我們搜查您的府邸,畢竟如果克里斯就在這裡,您的生命安全恐怕難以保障啊!”說話的,又是那個士兵。
“這只是例行任務,排除克里斯可能藏匿的地方而已。”凱特納補充道。
約瑟夫站在椅子旁,笑容僵硬而冰冷。“我恐怕沒有拒絕的餘地吧,對嗎?陛下。”凱特納沒有說話,士兵們魚貫進入了後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