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順逆(八)

克里斯蒂安希望通過自己的一些話,向在場的貴族傳達兩個意思。

首先,是表達自己回到菲林堡,就是爲了向帝國貢獻自己一份的力量。雖然所有人都明白,克里斯蒂安的最終目的始終是爲了帝國的王位,但沒有人喜歡那種野心昭著的人。謙遜的態度會讓貴族們選擇性的遺忘克里斯蒂安的野心。

克里斯蒂安相信,克里特是中毒,並且已經找到救治方式的消息,一定已經傳遍了菲林堡。這是克里斯蒂安歸來之後才發生的事情,無論如何也抹殺不了的功績。

其次,說成是在貴族們的幫助下爲帝國貢獻一份力量,其實是對貴族們伸出橄欖枝,希望得到他們的青睞。

凱特納不知道說了什麼,階梯下的貴族又響起陣陣歡呼,克里斯蒂安微笑着,從一旁的臺階繞過衆人,走回一旁的餐桌。撐着餐桌,克里斯蒂安端起一杯血腥瑪麗,血紅色的液體在酒杯中流轉。克里斯蒂安小小的抿了一口,辛辣炙熱的口腔裡流轉,順着喉嚨火辣辣的滑落。

“殿下萬安,祝願克里特陛下早日康復。”

惠施曼走了過來,彎腰行禮道。惠施曼一身暗紅色禮服,額頭光潔,滿臉笑容。女伴挽着他的臂彎,站在克里斯蒂安的左側,將克里斯蒂安與惠施曼隔開,立即有一陣香氣在空氣中縈繞。

克里斯蒂安舉起酒杯示意,飲下一口血腥瑪麗,道:“感謝您,惠施曼大人。”

“感謝您的禮物。”惠施曼說。

“您喜歡就好。”克里斯蒂安淺笑。只要這些人記得自己的禮物,克里斯蒂安的付出就不算白費。

惠施曼清朗的笑聲響起,牽着女伴朝着另一邊走去。

隨即,又是幾個貴族朝着克里斯蒂安走來。

“祝福您,殿下。”

“感謝您的好意。”

一改之前對待克里斯蒂安的冷漠態度。貴族們像向師長請教問題的學生,一旦克里斯蒂安得到空閒,立刻就有人上前與他打招呼,彷彿唯恐克里斯蒂安沒有見過自己。克里斯蒂安微傾着身子,一一致意走來的貴族,他很滿意這種萬衆矚目的感覺,彷彿下一刻,他就會在衆人的擁戴下稱帝。他陶醉於這種感覺,彷彿美酒一樣,一點點酥軟了他的身體,讓他目眩神迷。

這便是菲林堡的晚宴,永遠充斥着虛假和阿諛。流水一般的食物,流水一般的美酒,流水一般的賓客,就像緩緩流淌的細緻的音樂,在房間內緩緩流動。光看面孔是不會知道的,都在做着表裡不一的表情。克里斯蒂安開始懷念南頓堡的時光,只有那幾個從小一起玩的好友,馬爾斯、凱爾、格林、邁凱特……幾人一起在野外打獵,由侍從炙烤獵物,然後大家一起隨意的喝酒吃肉。沒有過多的禮節,更沒有誰與誰之間需要帶上一張虛僞的假面。

周圍的場景和第一個夢好像,炫彩迷離的燈光旋轉,四周的人都在竭盡全力的嘶吼着什麼,但是克里斯蒂安什麼也聽不到。凱特納也看不見了,但克里斯蒂安知道他一定在樓梯旁,爲任何需要他幫助的人提供幫助。克里斯蒂安的心突然被什麼東西抓緊,他想要推開擋着自己的衆人,到樓梯旁看看,凱特納是不是真的還在那裡。他向前推開身前的人,卻沒想到一個不慎,摔倒在下一人的懷裡。

克里斯蒂安醉眼朦朧的擡起頭,眼前的人一頭純粹的銀色頭髮,眼角旁,密密麻麻的魚尾紋。克里斯蒂安誇張的笑起來:“約瑟夫大人。”

“殿下,”來人將克里斯蒂安扶到一旁的座椅上,“你沒事兒吧?”

克里斯蒂安吞了唾沫,歪着頭喃喃道:“我沒認錯吧,約瑟夫大人?”克里斯蒂安迷迷糊糊的不停眨着眼睛,孩子氣的大笑着,很爲自己能夠說出名字而欣喜。

“沒有,殿下。”約瑟夫道。

約瑟夫一隻手扶助克里斯蒂安,招來一個侍從,從他手中拿過水,把水杯放到克里斯蒂安嘴脣旁,道:“喝點水吧,殿下。”

克里斯蒂安坐在椅子上晃來晃去,一口咬住水杯的杯沿,咕咚一聲,仰頭將水喝光。水咕咚咕咚的順着喉嚨流下去,克里斯蒂安的臉上突然出現一抹難受之色,只見他嘴扭曲蠕動,不斷的用手撫摸着自己的胸口。

克里斯蒂安一下子站起來,手放在嘴邊,一本正經的咳了咳,朝着大廳後走去。約瑟夫放心不下,也跟了過去。大廳之後,是城堡的花園,克里斯蒂安在前面緩步走着,一直走到了確信沒有其他人的地方,纔不顧禮儀,加快速度,朝着陰影處猛地衝過去。

約瑟夫好奇的跟過去,看了一眼,便迅速退了回來。

克里斯蒂安趴在假山之間,大吐特吐,一直吐到胃裡一點東西都沒有,翻起苦澀的胃液爲止。約瑟夫靜候在陰影之外,黑暗的夜色中臉色冷漠冰涼。約瑟夫當然知道喝醉了酒想要嘔吐有多麼難受,要忍受着這種痛苦,神色如常的行走一大段距離又是何等的痛苦。約瑟夫見過太多的貴族酒後失儀,在大廳內嘔吐不堪的樣子,其實大部分人已經對這種現象見怪不怪了。

而克里斯蒂安卻忍受着這種痛苦,僅僅爲了自己的顏面。

約瑟夫很難不爲之動容。

聯想到克里斯蒂安一身華麗的裝飾,一個愛慕虛榮的王子,能夠成爲一個好的統治者麼?約瑟夫不禁深思。回想起在北疆的時候,自己詢問凱特納“治天下”的問題,約瑟夫忍不住將兩位王子放到一起比較。凱特納大皇子熱情親切,待人真誠,卻對權力沒有熱情;克里斯皇子恰好相反,虛僞,陰險,透露出強烈的權力野心。相較之下,自然是凱特納更討人喜歡一點。

可是,僅僅依靠爲人正直,品德的優秀也是無法施政的;即使有很多人喜歡凱特納也毫無意義。因爲喜歡這種情感,往往會在短時間內發生極端的轉變。只有意志堅定,擁有健全心靈和良好的平衡感的人,才能成爲一個優秀的統治者。

而在這一點上,克里斯蒂安無疑優秀太多了。

“約瑟夫大人,”正思慮間,克里斯蒂安從陰影中走了出來,用白手帕擦着嘴,苦笑道:“讓您看到如此不堪的場景,真是太抱歉了。”

約瑟夫沒有說話。這個時候,還是保持沉默不會那麼尷尬。

大廳內。

燈光對於從黑暗中走進來的克里斯蒂安尤其刺眼,晚會仍然在無休無止的喧囂,沒有半分的安靜的跡象。克里斯蒂安前去和凱特納說了再見,離開大廳準備返回住所。本來,現在既然克里特已經有了康復的希望,暗殺克里斯蒂安的人也就不敢如之前一樣猖狂,但是出身帝王家,再小心也不爲過。

“殿下,我送你一程吧。”

約瑟夫匆匆從大廳內趕出來。克里斯蒂安收回已經跨上馬車的腿,異常開心的微笑着,跟着約瑟夫上了約瑟夫的車。在晚會之後的邀請,約瑟夫無疑是在向自己示好,克里斯蒂安實在沒有理由拒絕。

馬車搖搖晃晃,離開菲林堡,一路駛向城南。

坐在馬車上,克里斯蒂安和約瑟夫都沒有說話。但是克里斯蒂安很清楚,約瑟夫現在已經朝着自己開始傾斜,從他出現扶住摔倒的自己,一直到現在一同回家。克里斯蒂安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什麼原因,讓這位帝國的財政大臣,選擇了向着自己靠攏。但是無論如何,這對於克里斯蒂安來說,都是一件好事情。

“殿下,臣聽說,克里特陛下所中之毒,乃是傳說之中的曼珠的眼淚。這種毒真的有解藥嗎?”約瑟夫突然開口道。

克里斯蒂安臉色如常,肯定道:“有毒就肯定有解藥。只是,恐怕其中要費些功夫。如果大人有興趣的話,可以在明日來找我,我們一起去看看,能不能得到第三件材料。”

約瑟夫又靜默下來,低着頭沉思。

克里斯蒂安也沒有慾望去催促他,一旦和克里斯蒂安一起在大庭廣衆下行動,無疑就等於向衆人宣佈了約瑟夫在王位之爭中的態度。這樣對於約瑟夫而言,顯然是比較不利的。克里斯蒂安當然希望約瑟夫更明確的表明態度,但是如果不爲下屬着想的統治者,也是很難維持他的統治的。

很快,就到了城南,約瑟夫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兩人告別之後,馬車再次搖搖晃晃的啓程,朝着城西而去。

克里斯蒂安進入屋內,很快就躺倒在了牀上。他一點也不喜歡這種貴族的宴會,但是,今日的收穫卻無疑是豐厚的。除了一衆貴族開始向克里斯蒂安表露好感,約瑟夫更是主動的開始朝着克里斯蒂安靠近。如果主持着帝國財政的約瑟夫能夠支持克里斯蒂安,那麼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克里斯蒂安就不用爲自己的經濟問題而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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