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徭役,乃是老百姓在正稅以外的另一項負擔,有時甚至大到了足以影響到一家人命運的地步,比如吳登科的曾經就是個例子。
陳文自光復浙江以來,針對受災區域的稅賦例行減免,徭役上也是儘可能的不耗用民力,尤其是農忙時節。但是基礎建設等方面,卻依舊需要大量的人力,苦力營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出現的。
苦力營裡的苦力都是歷次大戰後的俘虜,甚至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說法,說是綠營兵的軍服只配當苦力的工作服。由此一點就能看到,苦力營本就是個高壓的所在,明軍監視的部隊、中層的監工以及下層的那些用苦力來充當的監工組成了針對苦力們的牢籠。
俗話說,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苦力營也不例外。曹從龍之亂後期,曹從龍和何德成等人曾釋放了苦力,藉此組編成軍來負隅頑抗。交戰的結果依舊是一場慘敗,但是對所過之處的百姓的屠戮卻是釋放了他們在重壓下產生的獸性。
而隨着苦力營軍官們的手段逐步加強,軟硬兼施之下,苦力的數量雖然越來越多,但卻遠比最初要老實太多了。
整修官道,這項工作在江西的很多地方都在進行。當最先開始的那條廣信府城與玉山縣之間的官道修整完畢的報告遞到陳文的案前,百忙之中,他還是對宣教司做出了一項特別的指示。
“要想富,先修路,多生孩子多種地。”
江西臨江府的官道上,黃成銘與一衆正在通過此間以儘快趕往南昌的新兵訓練營報到的準新兵們在行路的同時也將注意力放到了路旁的橫幅上面。
這一支趕去受訓的新兵都是招募自贛西,在所在的府初選合格後才得以在明軍的率領下前往南昌接受新兵訓練。招募自贛西,這裡面絕大多數也都是贛西的子弟,只有黃成銘是一個例外。
和這些袍澤不同,黃成銘是湖廣嶽州府巴陵縣人士,清軍南下以來,湖廣戰亂頻仍,清軍不說,明軍也是軍紀散亂。兵禍連綿,黃成銘和家人被迫流落贛西的山區,與一些同樣避禍自湖廣的同鄉一起結寨自保。
山裡的日子不好過,土地貧瘠,而且也多有進山避禍的,其中還有不少打散的潰兵落草爲寇,可謂是魚龍混雜。但是比起那些明清兩軍爭奪的重要區域,卻還是要安全一些,尤其是躲在山裡可以保住衣冠,這是在老家已經做不到的事情了。
前些日子,明軍收復袁州府,輾轉得到了消息,琢磨着此間即將成爲明清兩軍爭奪的重點,黃成銘就說服了那些同鄉,響應明軍的號召。至於原因,他在作出決定前是特意到袁州府去過一趟的,親眼見過這支明軍的軍紀森嚴,絕非湖廣的那些明清軍隊一般。而且這支明軍既然能夠從浙江殺進江西,想來也是極強的,再加上軍功授田的制度,沒有一點不在打動着他。
依仗着這些年在山裡練出來的身體素質,初選本不困難,他在老家時雖不是什麼讀書人,但也開過蒙,識得些字,自然也是加了分的,所以才能夠第一批就前往南昌接受訓練。
“多子多福,多種地才能多收穫,而路修好了就能把糧食賣出去換銀子,有道理啊。”
黃成銘點了點頭,腳下卻也沒有磨蹭,依舊跟在隊列之中。事實上,號召百姓從山林中出來到官府實際統治的區域屯田的政策早已開始執行,江西各府縣也多有百姓從躲藏的山區中走出來,回返家鄉復耕。尤其是當今年夏秋兩稅免徵的政策傳播開來,這種趨勢就更爲明顯了。
黃成銘這一隊新兵抵達南昌的新兵訓練營後,經過了重新打散,首先接受的便是新兵的基本訓練。
按照戚繼光對於練兵方面的觀點:一曰練伍,首騎,次步,次車,次輜重;先選伍,次較藝,總之以合營。二曰練膽氣,使明作止進退及上下統屬、相友相助之義。三曰練耳目,使明號令。四曰練手足,使熟技藝。五曰練營陣,詳佈陣起行、結營及交鋒之正變。終之以練將。後多遵用之。
新兵訓練營的基礎訓練,首先就是明號令、曉階級,將這些蘊含在基本的隊列分合與行進之中。當然,最開始還是得讓他們搞清楚那些基礎的東西,比如左右,同時接受投軍作戰可以獲取軍功,軍功則可以分授田土的概念。
爲期十天的基礎訓練結束,很多東西都能夠得到最基礎的認識了,經過了分兵種這一環節,士卒們再度被重新分散到了不同的新兵隊,兩輪下來,黃成銘同隊的已經沒有一個是當初同來南昌的袍澤了,而他也被分到了火器隊。
“擡穩了!”
隨着一聲教鞭抽打在屁股上的輕響,黃成銘稍一抖動便連忙藉着這一動作輕微的活動了下酸脹的臂膀,緊接着便重新恢復到訓練官教授的姿勢。
這個訓練官是東陽營的老兵,去歲死守金華府時受了傷,上不得陣了,就被安排進了新兵訓練營裡做訓練官。訓練官自己是上過陣的,對新兵的要求也很嚴格,黃成銘他們在背後還給起了個閻王爺的諢號,尤其是這個閻王爺和負責這一區的軍法官站在一起,在他們眼中就是活脫脫的十殿閻王中的兩大位。
“說過多少次了,火銃手,首先要擡穩了火銃。胳膊不穩,發射時的後坐力一來,彈丸就打天上去了,哪來的斬首。”
說着,訓練官一教鞭又抽到了另一個士兵的身上。
到現在爲止,這個新兵已經承擔了全隊三分之一的皮鞭,而訓練官卻好像是特別喜歡找他麻煩似的。
廝混熟了,黃成銘也知道了,這份默默忍受背後,這個新兵與他們確實不一樣。不一樣的地方就在於,他們是從普通百姓中招募的新兵,而這個新兵卻是個反正的綠營兵,原本是寧波綠營的,他們的總兵張洪德歸順了那位會稽郡王,他們就被重新安排到了新兵訓練營裡受訓。美其名曰,回爐。
回爐的過程不好過,那些綠營兵雖說都是老兵,但是綠營裡面的養出來的以及老兵油子的毛病也多,訓練官們非常不喜歡這種反正清軍,一是原本處於敵對,現在反而要收入其中,而另一方面就是麻煩。
訓練的間隙,新兵們可以喝口水,緩口氣,也算是勞逸結合。這幾天下來,胳膊倒是沒有第一天酸得那麼厲害了,可是遙望着遠處已經有人開始放槍了,心裡說不癢癢那也是假的。
“報告。”
“說。”
“訓練官,卑職請問,吾等何時才能開始實彈射擊訓練?”
此言一出,同隊的新兵立刻將耳朵支了起來。豈料那訓練官塞上水壺的塞子,卻是冷冷一笑道:“看那邊實彈射擊眼饞了?”
“是有點,嘿嘿。”
黃成銘識得些字,這是優勢,比起其他新兵,訓練官平日裡也高看他一眼。此刻見他有些不好意思,那訓練官卻也沒有用教鞭說話,伸出手指向了遠處的實彈射擊訓練場。
“這一批的新兵,還沒有開始實彈射擊訓練的,都在練持銃,有比你們早來的也最多都是在操練裝填步驟。至於他們,都是老兵,過來接受新火器訓練的。”
“新火器?”
“對!比列裝的魯密銃要重,彈丸也要更重,射程也更遠的新火銃。”說着,訓練官拿起了教鞭,指着新兵們喝道:“就你們現在的水平,用鳥銃老子都怕那後坐力能把你們撞個四腳朝天。沒學會走呢,就想跑了。休息時間到了,別磨蹭,繼續訓練!”
遠處正在訓練的場地,射手與靶子之間的距離很遠,遠超過了魯密銃或是鳥銃的有效射程。他們訓練的武器,卻正是在去年就已經研發完畢,今年開始進入量產的斑鳩腳銃。而這一次的擴編,也順帶着進行了換裝。
只不過,重型火繩槍射程雖然更遠,但是比起輕型火繩槍,不光是需要支架來輔助射擊,裝填也更加費力,射速不免會受到影響,所以明軍也只是按照一定比例裝備火器隊,而非是徹底替代魯密銃。
與此同時,弓箭手這一編制也即將從江浙明軍的戰兵營中撤銷。說到底,拋射的效果對於無甲兵還好,敵軍披甲,殺傷效果就要差很多了,甚至還不如去讓火銃手練練老鼠戰比較實在。
弓箭手的編制撤銷,除了殺傷力的問題以外,訓練也是個大問題。想要訓練出一個合格的弓箭手,怎麼也需要兩三年的時間,軍中之前的弓箭手基本上都是在家中有射箭經驗的,尤其是那些獵戶,和在農閒時客串過獵戶的農夫,他們自身是有使用弓箭經驗的,不需要太長的時間就可以形成戰鬥力,否則除了個別例外的,都是需要很長時間的。
而火銃,這種兵器的訓練時間則短的驚人,機械性的操作,只要不斷的練習,大腦和肌肉適應了每一步的順序,一個火槍手就誕生了。
訓練場上揮汗如雨着的不只是黃成銘他們這些火銃手,由於擴編的同時也改變了原有的編制,鴛鴦陣的編制減少,原本的那些由鴛鴦陣殺手隊所組成的戰兵局雖說是可以直接轉隸到新營頭,但是長槍陣的訓練壓力依舊很大。
所幸的是,長槍陣的武器比較單一,也不像鴛鴦陣那樣極端強調配合,武器訓練的時間比較短,更多的時間可以用在隊列上,形成戰鬥力的速度也更快。
步兵如此,工兵甚至對於那些有着打獵經驗的農夫來說也不是很費時間,但是騎兵和炮兵的訓練難度就要大得多了。
玉山一戰,清軍的騎兵在肉搏戰進行的過程中發揮的作用不大,造成這樣結果的原因便是南方山林、河流、水田密佈等地形的問題依舊在限制清軍騎兵的發揮。
可這樣的情況卻並不可能一直如此,浙江和江南就連滿清也不得不將當地綠營編制中的騎兵降低到十分之一這個可憐的比例,但是其他省份的情況就大有不同了。尤其是過了長****平川的大平原,水系也遠不及南方,清軍的騎兵優勢就能夠更完美的發揮出來,所以陳文對於騎兵的訓練始終是極爲關注的。
奈何,對於中古時代的騎兵,他所知道的也很少,暫且還只能讓那些有經驗的部下自行摸索。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炮兵身上。起兵大蘭山之初,南塘營根本沒有炮兵的編制,可清軍卻有,不光是有,第一次野戰就碰上了。那一戰勝了,但也讓陳文意識到了自身的不足。所以從那時開始,他就在極力強化炮兵的戰鬥力。
自最開始用被俘的炮手來帶自家的炮手,到後來隨着對火炮有初步瞭解的於世忠南下後,明軍的炮兵開始在瞄準技術上趕超清軍的那些同行,再到陳文收購翻譯完成的西方軍事、機械書籍,從《西法神機》、《火攻挈要》等書籍中進一步的加強炮兵瞄準技術,明軍的炮手在射擊精度上越來越高,幾乎清軍每一次與明軍交戰都會發現他們再一次得到了提升。
除了瞄準技術,定裝藥包的使用使得明軍的發射速度得到了提升,而顆粒化火藥更是增強了炮擊的威力和射程,現在更有了臼炮作爲攻城的手段。一路走來,可以說是從無到有,從有到精!
只不過,各兵種越是專業化,陳文對於每一種兵種的瞭解程度就越低。不過轉念一想,專業化必然會導致分工的細化,他也用不着事無鉅細,況且現在的軍隊規模,事必躬親也是不現實的,只要把住了大方向就夠了。
身在江西的陳文,只要是人在南昌,沒有到臨近府縣去視察,每天一早就必然會要到新兵營去巡視一番。只是到了今天,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造訪而暫緩了既定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