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分,陳文回到了孫家。
和昨天相比,今天的攤牌行動卻顯得極其的不順利。
上午,陳文匆匆的趕到臨近的村子去見那個台州漢子,結果卻從鄰人口中得知,那廝竟然在昨天就已經離開了。
更可氣的是,他的鄰居告訴陳文,那漢子正是聽了陳文的講古,覺得自己生逢亂世,不能在此蹉跎歲月,所以決定南下去投效新昌伯俞國望。至於爲什麼要去投俞國望,那是因爲俞國望麾下臺州人很多,不會受到地域歧視。
聽完這話,陳文嘴上誇讚一番,可心中卻不由得大罵。
看來是不需要搶先註冊天地會了,直接註冊同盟會好了。就憑着我這堪比尤里的洗腦能力,直接組織暴動或者攢人刺殺滿清高官不就完了嗎?還打仗幹毛線啊。
從那出來,陳文也顧不得吃午飯,開始按照名單挨家挨戶的穿吳登科那個幾個鄉黨。可結果卻是這羣混蛋一個個的不是要聽聽吳登科的意思,就是打算先看看孫鈺的行止。
等陳文見到吳登科時,這個五大三粗,且一向心直口快的漢子竟然也是扭扭捏捏的想問問孫鈺是怎麼決定的。
這幫金華佬還真特麼抱團,陳文心中不禁暗罵。
在他看來,他和李瑞鑫交往不過兩次,就能憑藉着後世的軍事思想將這個眼高於頂的漢子收入囊中,想來那些已經接觸了將近半個月的目標們,他應該是可以手到擒來的吧。可最後的結果呢,竟然會是如此。這讓他有種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感嘆。
只是,陳文沒有想過。李瑞鑫本身對於此地已經不存在歸屬感,尤其是他的好友和好友的母親相繼離世之後,一顆投軍殺賊的心又重新熾熱起來,而他的出現正給了李瑞鑫這個機會,所以纔會如此輕易。
用句三國遊戲裡的說法,李瑞鑫本身就是在野武將,而陳文的聲望值雖然不高,但是潛力很大,所以人才登庸起來比較容易。
而吳登科等人卻是截然不同,他們這一夥人乃是一起來到大蘭山的,雖然在此地不太受待見,但是由於孫鈺已經被大蘭山集團所接納,而且獲得了晉升,使得他們對此地心懷希望。
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正是如此。
再套一次先前的說法,和李瑞鑫不同,吳登科等人並非在野武將,而是在職武將,雖然忠誠度不高,但也是有主君的武將。故此,人才登庸起來就要困難得多了。
那麼,一切的節點就都在孫鈺一個人身上了,陳文心中暗道。
待陳文回到孫家時,晚飯已經做好。本來陳文還打算先和孫鈺談談,可是一想到晚上還得講古,就暫且熄了這份心思。而孫鈺雖然也有此意,但最後還是決定等陳文回來再說。
吃過晚飯,陳文回到西屋去拿今天講古要用的稿子,這個故事他很熟捻,但是也要在講之前複習一下,否則說錯了的話就丟人了。
待他翻出了先前準備好的那份存稿時,陳文心中暗罵,自己真是被清軍可能提前出發的消息衝昏了頭腦,若是講過這篇之後再去找吳登科等人攤牌的話,效果肯定要比現在強得多。
待陳文來到打穀場,現場已經是人頭攢動,他二話不說,環顧一禮便直奔主題。“今天要講的乃是本朝的一位英雄。”
“他祖籍南直隸,卻出生于山東。”
“他任職於登州,卻揚名於浙江。”
“他一生轉戰多地,卻鮮有敗績。無論倭寇、北虜聞其人之名無不遁逃。”
“他一生斬首十五萬餘級,可是歷次交戰傷亡卻從未過百,更是創造了零傷亡的神話。”
“他便是享譽嘉靖、隆慶、萬曆三朝的國朝第一名將,世襲登州衛指揮僉事,總理薊鎮、保定、昌平軍務兼薊鎮總兵戚繼光戚少保。”
“好!”
從陳文開始描述,便已經有人模模糊糊的猜到。隨着他娓娓道來,越來越多的人已經激動萬分的等待着他道出答案。直到那個輝耀古今的名字從他的口中說出的那一刻,場下無論是金華人、紹興人、寧波人、台州人亦或者是來自其他地方的人們皆盡情的歡呼了起來。
這一刻,陳文心中不禁感慨,在現代,戚繼光或許只是個名人,只是大家口中的民族英雄,只是影視劇所青睞的對象。可是在這個時代,戚繼光是一位英雄,是每一個華夏子民的英雄,因爲他一生致力於抵禦異族侵略,護衛華夏蒼生。
“我也一定會成爲這樣的英雄的,對此我深信不疑!”在歡呼聲中,陳文默默的向上天許下了承諾。
很快,打穀場再次安靜了下來,因爲絕大多數人都知道一旦過於吵鬧陳文便會暫停下來,而不知道的人也在整體氣氛的感染下自覺的安靜了起來。
“戚少保生於嘉靖七年十月初一,據說因爲是子時生人,等戚少保的老爹戚公景通得子的開心勁兒剛減弱一些,突然想起了還得起名字時,已經是破曉時分了,所以戚少保就有了繼光這個名字。”
這時,場下傳來了善意的笑聲。
“戚公景通一生官運很好,從登州衛指揮僉事到大寧都指揮使,後來還做過京營的神機營副將,這個職位戚少保後來也做過。”
“雖然戚公景通不如其子那般驚才絕豔,卻爲人正直,爲官清廉,也正是這樣良好的品格,很好的影響了他的下一代,也就是戚少保,所以戚少保帶兵秋毫不犯,去世後更是家無餘財。”
“嘉靖二十三年,十七歲的戚少保繼承了祖上傳下來的世襲軍職,登州衛指揮僉事。而這個職務,還要從至正十三年開始說起。”
“至正十三年,本朝太祖高皇帝攻克定遠,一個忠厚老實的漢子投效軍中,成爲了高皇帝的親兵,他的名字叫做戚祥。戚祥雖然才具上不及當時的那些名將,卻最是勤勤懇懇,上司交託的事情都會用心做好。到了洪武十四年,麗江王傅友德、涼國公藍玉遠征雲南,戚祥英勇殉國。”
“戰後,高皇帝接到了陣亡將士名單,在那上面他看到了這個熟悉的名字,從而想起了那個曾經跟隨在他的身後,一生老實本分、兢兢業業的身影。於是,高皇帝在聖旨上寫上了這樣的一段話:授戚祥之子戚斌爲明威將軍,任職登州衛指揮僉事,世襲罔替!”
在中國人眼中,無論自己是否成功,沒有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功成名就的,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並不是貶義詞,而是一種夢想的寄託。而戚祥的故事正應了這一點,雖然他沒有驚才絕豔的才能,但是他憑藉着努力爲後人應得了施展才能的平臺,這纔有了他的後代戚繼光名留青史的機會。
“嘉靖二十五年,戚少保被朝廷任命管理登州地方衛所的屯田事務,當時山東沿海一帶遭受到倭寇的燒殺搶掠,於是,戚少保寫下了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的詩句,渴望着有一天能夠指揮大軍,殺賊護民。”
“嘉靖二十八年,戚少保考中了武舉人。第二年,戚少保去京城參加會試,準備拿下武進士,甚至是武狀元的時候,庚戌之變爆發了,戚少保奉命守衛京師九門。這期間,他寫下了《備俺答策》,得到了朝廷的高度評價。庚戌之變結束後,朝廷下旨山東衛所參加防秋,戚少保歷年皆有參加。”
“嘉靖三十二年,受剛剛復出的萬曆朝首輔張居正的舉薦,戚少保晉都指揮僉事,負責管理登州、文登、即墨三個備倭營及其下屬的二十五個衛所,防備騷擾山東沿海的倭寇。”
“記得戚少保有一首詩叫做《過文登營》,應該就是這個時候寫下的,我特意把它抄了下來,現在念給諸君。”
說着,陳文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紙,開口唸到。
“冉冉雙幡度海涯,曉煙低護野人家。誰將春色來殘堞,獨有天風送短茄。水落尚存秦代石,潮來不見漢時槎。遙知夷島浮天際,未敢忘危負年華。”
“兩年後,滿懷着驅除倭寇、保境安民之心的戚少保被朝廷調往倭寇作亂的重災區浙江,並在嘉靖三十五年七月出任參將一職,負責寧波、紹興、台州三府的防務,我們現在身處的四明山,就是戚少保曾經護翼過的地方。”
“嘉靖三十五年九月,倭寇直奔慈溪而來。於是,戚少保下令組織了一支上萬人的衛所兵,以獅子搏兔之勢去剿滅倭寇。到了龍山所時,終於與倭寇遭遇。可是剛一開戰,上萬明軍的前鋒就被只有千人的倭寇打的四散奔逃,就連中軍也爲之動搖。”
“眼見於此,戚少保當機立斷跑上了戰場上的一處制高點,拉弓便射。戚少保箭無虛發,連發三矢,每一箭都會射中倭寇的一個頭領。倭寇也不傻,若是讓山上那人一直射下去,豈不全軍覆沒了嗎?於是,他們做出了正確的決定,逃跑!”
“倭寇轉身一跑,剛剛還被追的抱頭鼠竄的士兵們似乎是受到戚少保武勇的激勵,立刻轉過身去追倭寇,由此戰局逆轉,王師取勝。至於斬首多少,我不太清楚,不過唯一知道的一點是,如果戚少保沒有力挽狂瀾,估計這一萬王師就得被倭寇計算斬首了。”
聽完這段滑稽的龍山之戰,場下的衆人紛紛議論了起來,或言戚繼光箭法精準,或言衛所兵戰力低下,好不熱鬧。直到打穀場重新歸於安靜,陳文才開始講述接下來那場更爲滑稽的雁門嶺之戰。
“嘉靖三十五年十月,倭寇再次進攻龍山所,不過他們面對的將是後世被稱爲俞龍戚虎的史詩級名將組合。不出意外,戚少保和俞大猷率軍猛攻,三戰三捷,倭寇趁夜逃竄。發現倭寇逃跑,戚少保率軍追擊,結果追到雁門嶺之時,遭到了倭寇的伏擊。”
“遭遇埋伏,戚少保臨危不亂依舊指揮士兵進攻,可是他那時的手下們卻不聽那個,轉身就跑,反倒把戚少保甩給了倭寇。眼見於此,戚少保也只得跟着那幫慫兵跑路,倭寇則乘機乘船逃走。”
戚繼光留在這個時代和後世人心中的印象,永遠是那個戰無不勝的身影,正因爲如此,絕大多數人選擇性的無視了英雄的失利。
見場下的衆人再次議論起來,陳文也少有的解釋一番,他大聲說道:“英雄並非是一蹴而就的,即便驚才絕豔如戚少保,也曾經失敗過。而正是因爲這些失利,才促使他不斷前進,最終成爲了戰無不勝的名將。”
“陳先生說得有道理,大夥都安靜下,聽陳先生繼續講下去。”
陳文向那個出頭維護秩序的老者拱手示意,隨後繼續講下去。“戰後,戚少保向上司投書,要求編練新軍。而他的上司直浙總督胡宗憲雖然很欣賞戚少保,但是卻不認同戚少保的想法,他在回信中寫道:浙江人要是能訓練出來,我早就去練了,還用等你來?!”
聽到這話,場下的衆人頗有一些發出了嗤之以鼻的蔑笑聲。
“嘉靖三十六年二月,戚少保再次提出編練本地新軍的要求,其中說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豈無材勇?誠得浙士三千,親行訓練,比及三年,足堪禦敵,可省客兵歲費數倍矣。戚少保言辭誠懇,於是胡宗憲便於這一年的十二月將兵備僉事曹天佑的三千名士兵撥給戚少保訓練。”
“嘉靖三十七年二月,胡宗憲集結了包括俞大猷和戚少保在內的兩萬精銳包圍岑港,可是倭寇據險而守,王師損失慘重,形勢膠着。同年五月,大批倭寇進攻台州,戚少保奉命馳援,可是到達是才得知倭寇見台州軍民抵抗甚烈,轉而進犯溫州。於是戚少保率軍追擊,六戰六捷,倭寇全軍覆沒。”
“好!”
“真不愧是戚少保。”
“誰說咱們浙江沒有勇士了,那姓胡的不曉事。”
聽着這些議論,陳文心中暗笑,戚家軍還沒出場呢,這些人不怕歡呼得太早會被打臉嗎?
“隨後,戚少保立刻回軍包圍岑港,可是,直到七月依舊是久攻不克。至此,朝廷震怒,將俞大猷、戚少保等將領撤職,明令他們戴罪立功,一個月內必須攻破岑港。於是,王師對岑港展開了夜以繼日的進攻,倭寇見狀燒燬大寨,轉移到了他處造船遠逃,既而流劫福建。”
“岑港之戰後,由於倭寇不僅沒有被剿滅,反而流竄福建,朝廷追究責任,胡宗憲因爲俞大猷和彈劾他的御史都是福建人,懷疑是俞大猷在背後使壞,就乾脆把責任推到了俞大猷的身上,俞大猷則因此被逮捕入獄。”
“這件事給了戚少保極大的觸動,他意識到自己手裡的這隻新軍依舊不足以平滅倭寇,而一旦他再次失敗,便隨時有可能像俞大猷一樣替人背黑鍋。於是,戚少保再次投書,要求重新編練新軍,而招兵的地點他已經選好了,便是金華府義烏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