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王翊拊掌而起,說道:“今天這幾個時辰,我二人獲益良多。只憑着此事,輔仁便可稱得上是才智之士。”
古代的才智之士就這麼不值錢嗎?
在現代自己這麼個沒錢沒權沒對象的三無騷年,這麼就成了才智之士?
難道說我生不逢時嗎?
“經略謬讚了,在下實在當不得這個詞。”陳文心中苦笑,從吃過飯開始,自己的節奏一直被王江掌控着。該說的、不該說的,自己都不得不說。
真是小瞧了古人了。
“輔仁就不再考慮下了嗎?”
這是準備摔杯爲號了嗎?陳文深吸了口氣,不對,依照史書上這兩個人的性格來看,不至於這樣吧。
“還望經略見諒,此事在下南下前就已經考慮過了,到了南京之後,在下的那位世伯也建議在下如此。二位上官若是覺得不方便的話,在下這就下山,便不叨擾了。”說罷,陳文便起身行禮。
此時,王江也站了起來,勸解道:“輔仁誤會了,我二人並無他意。只是不知輔仁需要多少銀兩。”
陳文想了想,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是以物換物,對於這年頭的物價沒有絲毫概念。忘了是誰說的,明中葉,一百兩銀子夠一個人好吃好喝的從江南到北京城打個來回,還有富餘呢。
不過此時是明末,銀價貶值加上兵荒馬亂的。那麼,料敵從寬。
“二百兩銀子吧。”
王江笑了笑,說道:“不如這樣,本官先給輔仁一百兩,只當是定錢。待證實韃子有進攻四明山的意圖後,再將剩下的交給輔仁,到時本官再出二百兩紋銀以壯輔仁行色,如何?”
“那就多謝二位上官盛情了。”陳文嘆了口氣,果然還是沒那麼容易離開。不過也無須着急,此時距離九月還有一個多月呢,時間應該夠。再者,他還有一些其他計劃。
“今日已晚,明天一早我便遣人給輔仁送去。”見陳文行禮感謝後,王江便端茶送客。“聊了那麼久,輔仁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若是想到了什麼,可以隨時過來。”
“多謝二位上官體懷,在下告辭了。”
說罷,陳文便跟隨二人走了出去。那小吏依舊在大廳的門口等候。
陳文行了一禮,便隨着那小吏離開,向着傷病所的方向走去。
看着陳文離去的背影王江突然語出驚人:“完勳,你覺得他口中的那位世伯會不會是錢牧齋?”
果然此言一出,王翊怦然色變。“如果真是如此,那一切就都可以解釋了。”
錢牧齋就是錢謙益,而牧齋是他的號。從早年的文壇領袖、東林大佬,到後來的水太涼、頭皮癢甚。錢謙益這個名字無論是在明季還是現代,都稱得上如雷貫耳。
永曆三年,也就是去年,錢謙益在他的妾室柳如是的鼓勵下,以“楸枰三局”向他的學生瞿式耜致書,並且開始積極的策反他認爲儘有可能反正的清軍將領——時任金華總兵的馬進寶。而後者在之後的南京之戰中也表現出了鼠首兩端的態度,這和錢謙益的策反不無關係。
不過在此時的四明山,錢謙益的名聲,遠遠還沒有開始洗白,依然在頂風臭十里的集合之內。
在他們看來,錢謙益既然曾經投虜,肯定和那些尚在清廷中的漢官有所交集,他想弄到這樣的情報並不是不可能;其次,陳文那所謂的世伯如此行事可能是兩面下注,也可能是無顏面對他人,如果是後者的話,就算他肯據實相告,只怕陳文也會怕他們聽到錢謙益的名字後會對情報心存疑慮。
而最重要的是,鄭成功是錢謙益的學生。他可以說是南直隸的明朝遺老之中,最有理由建議他人去投鄭成功的人。
這時陳文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誤認爲是那位錢某人的世侄。而造成這個結果其原因非常簡單——穿越者和“原住民”在信息上的絕對不對等,即穿越者眼中的歷史與“原住民”眼中的將來。這也正是陳文現在面對這個時代所擁有的唯一憑藉。
思前想後之中,王翊神色複雜,這個假設迫使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陳文的言談行止,畢竟他需要爲整個四明山明軍的生死存亡負責。
在他眼中的陳文,讀書識字、能言善辯、對於海貿有一定了解、而且這或許只是他所擁有的知識面的冰山一角。雖然這和他的年紀全然不符,但是自己卻總覺得看不懂這個人,而且他相信這種感覺王江也有。
眼下韃子已經佔據了大半個中國,皇明已是危如累卵。即便是浙江這等當初反抗極烈的地方,也很少有士人願意投奔王師了,而更多的不是選擇隱居就是出仕滿清。
在識字率低下的古代,撥到盆裡就是菜啊,誰又捨得將人才讓給別人。哪怕他可能與那個臭名昭著的錢謙益有關。
“過兩日,讓九如和他談談。”
王江想了想,嘴角劃過一絲笑意。“這等人能從北直隸一路南下至此,只怕不是九如能夠說服得了的。不如讓他與那孫黑臉同住一段時間,或許能讓他改變一些對於浙江王師的印象也猶未可知。”
聞言,王翊先是一愣,隨即笑道:“虧你王長叔想得出來,就這樣吧。”
解決了陳文的問題,王江反而滿臉憂慮。“那新昌之事怎麼辦?”
提到這個問題,王翊又恢復了先前的淡定。“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們必須守在四明山,設法擊退韃子。只要俞伯和陳帥、劉帥那裡能夠得手,並且能夠站穩腳跟,那麼明年王師便大有可爲。”
“若是守不住呢?”
王翊想了想陳文先前提到的關於張名振和王朝先的話,目光愈發的堅定,只聽他口中迸出了四個字。
“唯死而已。”
聲若裂石,心如蘭兮。
聽到這話,王江嘆了口氣,隨即說道:“也只能如此了,只望俞伯他們能夠得手,那樣我們就算死在這裡也值得了。”
………………
“阿嚏!”
此時,陳文已經回到了傷病所,他擦了擦鼻子,心中暗道不好。
這別是感冒要反覆了吧?
思慮及此,他立馬緊了緊身上的被子,無不惡趣味的想到。
身子弱時,果然不能沾涼水,要不還真容易得病啊。怪不得錢謙益能活八十三歲,這養生一事果然是有兩把刷子的。只是不知道頭皮太癢是什麼意思,頭皮屑嗎?
拂去這些胡思亂想,陳文開始回憶今天與王翊和王江談話的過程。
期初,憑藉着先發制人和信息上的優勢,自己佔據着談話主動權。等洗過澡吃完飯,先前的優勢已經不復存在了。而自己或是因爲精神放鬆的緣故,表現也只能用拙劣來形容。從頭到尾被王江牽着鼻子走。也正是這個原因,自己說了太多不應該說的。
這澡洗的實在無語,難道我以後辦大事前要停止洗澡幾日?
那若是到了七字黨的口中豈不就成了不愛洗澡陳輔仁了嗎?
想到這裡,陳文只得稍加安慰自己。
王翊和王江不過是生員出身,年歲也不過三十出頭。若是承平之時,他們應該會按照一個正常明朝士人的官途走下去,先是舉人、進士、甚至是點狀元,然後從推官、縣丞、主簿之流的小官開始做起,一步一個腳印兒的前行,直到宦海沉浮個二三十年後沒準會在中樞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而眼下是卻是風雨飄搖的殘明亂世,他們才能出仕不過數年便身居三品高位。毋庸置疑,這一切都是他們通過自身的忠誠和能力獲得的,是他們應得的。可是,閱歷和經驗卻並不是由官位決定的,比起那些久經宦海的人精們,他們應該還是過於稚嫩的吧。
這兩天相處,王翊和王江並沒有給自己帶來太大的壓力。對陳文而言,雖然他到現在爲止所說的話幾乎都是自己編造的,但是這些卻都是必然將要發生或者是對方根本無法驗證的,經過了一路上十幾天的反覆推敲,他自覺得並沒有留下什麼把柄。
經過儒家的傳統教育,古人應該比現代人要忠厚老實一些,吧?
但願如此。
從來到這個時代開始,陌生的環境以及由此產生的懷疑和恐懼,陳文感覺自己對任何事和人都產生了很強的防備心理。
我尼瑪別是得了受迫害妄想症了吧,這年頭可沒有心理醫生啊。
算了,還是想想明天該怎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