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倒是撓到了陳文癢處,畢竟是應試教育體制下批量生產出來的讀書人,押題這等基本功還是會的。
不過做戲做全套,這時候還是需要謙虛一下。
“此事事關大局,二位上官想必已有萬全之策,在下一介白丁還是不好插嘴吧。”
“有道是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輔仁但說無妨。”王江盯着陳文說道。
你們倆兒不就是二人嗎?
陳文整理了下措辭,說道:“副憲剛剛提到的問題,在下確實想過,應對之策無非有三。”
“其一,二位上官既然已經知道此事,大可以遣人在韃子佔領區大肆宣揚,這樣的話韃子可能可能會因爲泄密而終止行動。若是能不戰而屈人之兵,那想必是極好的。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聽到這裡,王江眉頭一皺。“輔仁的意思是韃子會提前出兵?”
“正是。”陳文微微一笑,能夠讓對方自己說出來印象纔會深刻,也更具有說服力。
隨即他解釋道:“王師佔據舟山,與四明山互爲犄角,於韃子而言便是如鯁在喉。他們若不趁舟山王師現下無力援助四明山的時機進攻,等到了犄角已成之時,寧波的韃子就會腹背受敵。所以此次韃子對四明山勢在必得,極有可能會提前出兵。”
“那其二呢?”
“其二,很簡單。權當做不知道此事,向舟山和天台求援。兩個月後,便在這四明山上和韃子決戰!”
視線所及,王翊似乎事不關己,全然沒有反應,而王江卻面露憂色。
陳文不清楚王江憂心何處,但這並不妨礙他繼續說下去。“不過嘛,那舟山之事既然在下的世伯知道,憑着嚴我公的那條三寸不爛想必韃子也會知道……”
“那其三又如何?”
“這個其三嘛。”陳文深吸了口氣,是時候圖窮匕見了。
“趁韃子尚未入山,帶領四明山百姓撤往天台,與新昌伯匯合,保全實力。韃子今年掃蕩浙江沿海南北各路義師,無非是爲明年進攻舟山做準備,此事已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能保全力量,明年韃子圍攻舟山時纔可以有所作爲。”
永曆二年,清軍圍剿剛剛攻陷上虞的王翊所部義軍。軍潰之後,王翊引殘兵至天台依附當時還是定遠將軍的新昌伯俞國望。而後待清軍主力撤退,王翊出兵擊敗當地團練,很快就聚衆萬人,立寨大蘭山。
在陳文看來,按照慣性思維,他們既然已經有過一次東山再起的例子,那麼面對相同的處境只要按照曾經的辦法再來一次不就很好嗎?
聽到這裡,王江笑着搖了搖頭,說道:“那麼,輔仁是建議我等暫避鋒芒嘍?”
看來這意圖還是過於明顯了。
“這只是在下的一點愚見,若是說的不對,還望二位上官見諒。”陳文猶豫片刻,繼而堅定的回答道:“昔晉楚城濮之戰,晉文公也曾退避三舍。還望二位上官考慮則個。”
城濮之戰,晉文公大敗楚軍,終成霸業。陳文用典並不恰當,不過急切之下他也只想到了這個。
聽到這裡,王江便不再繼續說話。反倒是王翊卻問道:“此間事了,輔仁可有何打算?”
難道留在四明山嗎?
陳文心中冷笑,情報你們也知道了,若是選擇硬拼,我不過是在這等死,若是選擇暫避,我也起不到什麼作用,何必呢。
“在下打算去福建。”
“福建?”聽到這話,王翊和王江無不詫異。
“是的,在下的世伯託在下給福建的忠孝伯帶個口信兒。”
鄭成功那個忠孝伯的爵位是隆武天子冊封的,而此時他已經有了新的爵位——永曆天子冊封的威遠侯。不過對此陳文不打算計較,因爲隆武帝已經殉國了,而永曆帝還在和魯監國並立,他又何必因爲這個引人不快呢。
可是,這個回答顯然不足以取信於他們,只見王江直截了當的說道:“輔仁人才難得,不如留在這大蘭山,本官可以和王經略聯名向監國殿下保舉個一官半職。至於帶信之事,輔仁若是信得過本官,本官可以找人代爲傳達,如何?”
“這……”聽到這話,陳文怦然色變,絕對不能留在這裡,生死不論,留下來就勢必趕不上明年施琅降清了。
既然如此,還是說實話好了。
陳文起身行禮。“二位上官賞識之恩,在下銘感五內。只是在下此去除了送信還準備投效忠孝伯軍前,還請二位上官恕罪。”
這個回答顯然出乎王翊和王江的預料,他們對視了一眼。王江便開口問道:“投軍爲何要去福建,浙江一樣有王師在。”
浙江和福建的明軍能一樣嗎?
陳文清晰的記得,明年舟山之戰後,魯監國系統的明軍紛紛成爲鄭成功部下,就連魯監國本人也在鄭成功的地盤上當起了寓公。只有定西侯張名振所部還在勉力維持着浙江明軍的獨立性,即便如此,張名振所部在軍事行動上一樣要受到鄭成功的節制。
而這期間,從永曆五年的舟山之戰後開始算,到永曆十三年的南京之戰,浙江明軍的兵力和戰鬥力沒有絲毫提升不說,反倒下降了不少。
反觀福建明軍,雖然鄭成功幾乎每次連戰連捷後都會遭逢大敗,但是到了南京之戰時已經坐擁十幾萬大軍和一支橫行中國海的艦隊。也正是憑藉着這樣規模的軍隊,他纔有機會進行這場豪賭。
接下來該怎麼說呢?
陳文斟酌了下措辭,說道:“並非在下小視浙江王師,只是在下留在浙江的話不過是個無用之人,若是去福建的話,對於驅除韃虜、中興大明的事業還能盡一些綿薄之力。”
“此話怎講?”
“我家經商多年,也接觸些海貿的生意。雖然只是在海商出海前出售需要的貨品,待他們返航時收購併轉賣他們帶回的方物,但是對海貿也算略知一二。”
“海貿?”這個回答勾起了王江的興趣。“浙江一樣可以做海貿啊,何必捨近求遠?”
這人還挺執着的嘛,無奈之下陳文也只得繼續說道:“忠孝伯一家做海貿多年,在福建廣東甚至是浙江都有人脈和貨源,在海上有信譽和不被人輕視的艦隊,在倭國、朝鮮、大員和馬尼拉等地都有出貨的渠道,而這些浙江王師都沒有。”
“原來如此。”對於商賈之事,王江作爲總掌大蘭山明軍後勤的官員也是懂得一些的。陳文所說的東西雖然新鮮,但是對於他而言一樣脫不開行商坐賈的那一套。
只見王江故作輕蔑的笑了笑,說道:“據本官所知,忠孝伯不過萬餘軍士,轄地不過數個海島,輔仁就算海貿做的再好又能如何?”
這是在玩激將法嗎?
陳文心中苦笑,形勢比人強,他今天必須說服這大蘭山二王,否則便是前功盡棄。既然如此,也只能硬着頭皮說下去了。
“在下相信,未來幾年之內,忠孝伯的麾下可以迅速擴張到二十萬大軍,從而成爲決定我大明能否中興的一支決定性力量。”
“海貿利潤竟如此豐厚?”
陳文搖了搖頭,又拿了張紙自顧自的畫了幅福建及臺灣的地圖。“並不是海貿利潤的問題,海貿首先要有貨源,現如今韃子佔據大半個中國,哪怕忠孝伯人脈再強,也一樣拿不到多少貨物去做海貿,又何談利潤二字。”
見眼前的二人已經被他所言之事吸引,陳文便在地圖上臺灣海峽的位置畫了一條線,然後手指着繼續說道:“關鍵在於地理位置,泰西海商想要把貨物運到江浙和北方或者販到朝鮮和倭國,必然要經過這條航線,而我大明的海商想要把貨物運到馬尼拉同樣也要走這條航線……”
歷史上鄭芝龍就是在一統閩海黑白兩道之後,鄭氏集團憑藉着收取過路費在清軍入關前的那些年,每年可以獲得幾百萬兩白銀的收入。從而逐步獲得了整個福建的軍權,獲得了擁立隆武天子的實力。
到了後來,鄭成功重新統一鄭氏集團之後,每年也能夠獲得百萬兩以上的收益。也正是憑藉着這一點,他才能夠依靠中左所的彈丸之地養兵十幾萬並且建立了一支無敵於中國海的艦隊,而且這還是在臺灣沒有收復的情況下完成的。
“這等事,從崇禎年間鄭芝龍接受招安開始,石井鄭氏已經做了幾十年了,無論是人脈還是航線都沒有任何人可以和他們爭得了的。”
幾百萬兩?如今的浙江明軍之中,大蘭山算是發展的最好的,儘管如此,他們也只能靠着收取稅賦和建立軍屯來養兵,每年所獲連這個數字的零頭都達不到。
王江嚥了口唾沫,問道:“那如果不走這條航線呢?”
“不走也可以,大明的海商從江浙或是江北去朝鮮和倭國可以不走,不過問題就又回來了……”
“沒有貨源?”
“正是如此。至於泰西的海商嘛。”說到這裡,陳文決定藝術誇張一下。“要不就直接在廣東交易,不過廣東的商人吃不下那麼多貨物;要不就走大員以東的大洋,不過那裡風高浪急,十船九沉。”
看着王翊和王江如同看怪物一般看着自己,陳文心中暗道不妙,自己好像說的太多了。必須的趕緊蹭盤纏跑路,否則被強留下來就不妙了。
“在下南下時變賣傢俬,可是到了揚州附近時,路遇韃子綠營兵,在下趁他們劫掠同路的行商百姓時逃脫性命,銀錢卻丟的一乾二淨。”
這時代清軍的軍紀是出了名的爛,不過想想也很正常,二戰時的日僞軍也沒有對中國的老百姓秋毫不犯。
接下來的故事,陳文決定把自己先前編好的再改一改。“經過南京時,在下的那位伯父倒是資助了些盤纏,到福建也是足夠的。可是前幾日路遇那王遊擊,又被他劫掠個乾淨。”
史書上記載,那段時期,四明山範圍內的明軍只有王翊、李長祥和張煌言的部隊軍紀良好,而其他義師大多有着劫掠百姓的惡行。
所以,陳文決定讓那位王大遊擊過一把大俠癮——背鍋俠也是俠嘛,不能拿豆包不當乾糧哦。
待陳文把這個“倒黴蛋兒”的故事講完之後,便可憐巴巴的說道:“所以在下想先向二位上官借些銀錢,待在下到達福建後向忠孝伯講明後,再設法遣人相還。”
在這裡陳文一定要強調鄭成功,便是暗示自己可以作爲四明山和福建明軍的中間人,從而促使他們出盤纏送其去福建。
聽完這段話,王江哭笑不得,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剛剛拒絕了別人的延攬就張嘴找人借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