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天台山宣詔的使者返回舟山僅僅過去了兩日,如歷史上那般,杭州駐防八旗在平南將軍固山額真金礪、固山額真劉之源統領之下,自杭州出發前往寧波定海。與此同時,浙閩總督陳錦麾下的督標營也完成了集結,於六日後自衢州出發,經台州、寧波抵達定海。
永曆五年七月十九,浙閩總督標營也已出發,而陳文與王江、俞國望等人則在迎接自平岡南下天台山的大蘭山明軍左右營殘部以及部分平岡明軍。
與數月前大蘭山老營餘部抵達此地時不同,此番除了大蘭山明軍系統的浙江巡撫王江、徵虜將軍陳文外,就連後營副將葉世榮也趕了過來,而以着新昌伯俞國望爲首的天台山明軍衆將也幾乎全數抵達,遠比此前王江和陳文領軍南下時來得風光熱鬧。
仔細一想,卻也正常。
雖然此前陳文剛剛取得了一場大捷,又在新昌城下造起了聲勢,可說到底也不過是一支逃難的隊伍,而且還是一支有着明確歸屬權的隊伍。
尤其是陳文剛剛取得了一場極爲罕見的大捷,如此猛將,來了最多是一個盟友,弄不好還可能是個搶地盤的賊匪,所以那時也就只有俞國望和距離此地不甚遠的金湯前來迎接。
相對的,自平岡而來的明軍由大蘭山明軍左右營殘部與部分平岡明軍組成。平岡明軍一向以騎兵著稱於浙東明軍之中,而大蘭山明軍左右營能逃出四明湖那一戰的也都是陳國寶所指揮的騎兵。此次南下的雖然只有一半,但那也有一百餘騎,放在浙東的明軍也是一支不小的力量。
騎兵,這個時代可是在戰場上擁有着一錘定音力量的兵種。雖然此地乃是水網縱橫、道路崎嶇的浙東,但是擁有一支騎兵就意味着可以肆無忌憚的殺進平原地形,而這也同樣意味着可以迅速的發展壯大。
而剛剛抵達此地的這支軍隊,隨着大蘭山明軍左右營指揮劉翼明在四明湖之戰中殉國,平岡明軍主帥陳天樞也在三月的時候病故,這兩支軍隊便歸併於陳國寶指揮。
可問題在於陳國寶本人也不過是劉翼明麾下的一個將校,並非有着劉翼明和陳天樞那般威望和能力的人物。只要善加影響,總能收穫一些價值,若是能與其合流,就算是給陳國寶或是其他什麼人一個二把手的位置也是絕對值得的。
就算拉不走大蘭山明軍左右營的殘部,那部分平岡軍的加盟也可以提升不小的實力。抱着這樣的心態,天台山各部明軍的主帥都趕來迎接這支明軍。
當然,萬事皆有例外,而這個例外便是陳文。
自四明湖之戰後,憑藉着王翊的遺命、陳文在阻止和掩護百姓撤離的過程中的表現以及那場殿後戰的大捷,幾乎可以說是順理成章的成爲了大蘭山明軍自王江以下的第二號人物。而在軍務一事上,王江對陳文能力的信賴也使他成爲了整個大蘭山明軍最有話語權的武將,甚至比離開此地前的毛明山的分量還要重。
隨着毛明山的離開,以及魯監國的冊封,再加上王江在性格偏弱勢的原因,陳文在整個大蘭山明軍的餘部之中的地位實際上已經可以和王江旗鼓相當了。在分工上,也是由陳文負責軍事上的一應事務,而王江負責整個大蘭山系統的後勤的雙元制,較之王翊時代的大蘭山明軍在主事之人分工上還要明確。
如果僅僅如此的話,到也沒什麼。只是明朝的那個用以防止人臣做大威脅皇權的祖制——大小相制的存在,使得陳文在這其中開始變得有些束手束腳起來。
根據大小相制的原則,陳文作爲大蘭山明軍系統的一員,擁有絕對權利的只有那支軍官權利受限而無法完成封建化的南塘營。至於後營,亦或是其他大蘭山明軍的部隊,陳文也是擁有臨陣指揮的權利,僅此而已。就像承平時總兵只是直管正兵營,而奇兵營、援兵營、遊兵營之類營頭則是歸副將、參將、遊擊等軍官直領一樣。
毛明山還統領着後營時,陳文從來沒有覺得這支軍隊將會是一個礙眼的問題,因爲那時的後營還能保持大蘭山明軍不擾民、不害民的傳統,和他的南塘營尚屬於同類。
可是毛明山走後,尤其是隨着那件擾民事件的發生,這支同系統的明軍便越加的不遭陳文待見,甚至在潛意識中認定他們不過是一羣異類罷了,就連南塘營的軍官士兵中也存在這樣的心態,只是因爲駐地較遠纔沒有爆發出什麼衝突,但是平日裡的歧視卻已經存在了。
這個問題陳文通過軍法官、鎮撫兵以及各級軍官和侍從在側的幾個少年親兵的彙報,已然瞭然於胸。只是思慮之下,這種歧視的緣由其實更多的還是來自於南塘營的自身定位,對於戚家軍的複製和繼承,以及他始終在灌輸的作爲王師應當保境安民的定位。
是故,陳文並不願爲此扭轉這種心態,尤其是在他自身也存在着這等心態的情況下。
如此一來,南塘營與後營之間的隔閡便越來越深,甚至陳文已經認定,這樣的軍隊和王翊當年所建立的那支王師在性質上已經截然不同了,所以這支後營的存在也被他看作是在浪費有限的資源。
眼下大蘭山明軍已經失去了根據地,沒有根據地就意味着沒有養兵的根本。陳文計劃在近期開始收復失地,那麼這支幹吃飯不做事還偶爾擾個民的後營看上去就礙眼得緊了,更何況是聲稱歸隊實際上在他的眼裡也不過是來蹭飯的左右營殘部。
資源的匱乏導致了陳文的容忍程度在直線下降,只不過面上的事情,他也不得不抽出寶貴的時間來應付一下差事,畢竟這支軍隊也同在一個系統之內。
爲了安置這支明軍以及他們的軍屬,王江特意在臨時營地的附近修建了一座營盤,以供他們居住。
此間,在這片新營盤的轅門外,除卻陳文、王江、俞國望等人外,更多的還是左右兩營當初留在大蘭山的軍屬。比起這些各懷心思的上官們,他們的念頭就要單純了許多。
四明湖畔的那一戰,明軍慘敗,能夠趕在陳文掩護百姓南下前逃回來的大蘭山明軍也不過只有兩三百人,更多幸存者不是流落他地,就是隱藏在山中錯過了一同離開的機會。組織百姓南下時,這些軍屬便是撤離的最大阻力,只是在陳文的強勢壓制和大蘭山官吏的竭力組織下才只得成行。
從南下伊始,他們便幻想着參戰的親人能夠倖免於難。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生還的消息始終沒有傳來,這樣的夢想也逐漸變成幻想,甚至開始演變爲默認。
可是就在這時,平岡明軍的使者抵達,傳來了左右兩營部分將士生還的消息,尤其是他們正在前往天台山的路上,重聚的希望之火再度被點燃。
營地外,這些軍屬紛紛翹首以待。隨着那支他們盼望已久的隊伍出現在視野之中,喜悅與擔憂的心情也開始交織起來,甚至在心中纏作了一團亂麻,怎是一個亂字了得。
“罪將陳國寶,暫領大蘭山左右兩營騎兵指揮,拜見王巡撫。”
作爲劉翼明的部將,大蘭山明軍的一員,陳國寶在翻身下馬後第一時間向大蘭山明軍名義上的最高統帥王江行禮。這本是應有之意,而王江也立刻將這個年輕的武將扶了起來。
“陳將軍能不忘身爲王師的本分,劉帥的在天之靈也能感到欣慰。罪將一詞,已是過去了,日後奮力殺賊纔是正道。”
劉翼明與陳國寶之間恩如父子,此事王江自然知曉,此間提及劉翼明,便是爲了安撫這員新近歸隊的武將。當然,這也包含着一定的勉勵,畢竟王江在魯監國冊封其爲浙江巡撫的那一刻,便擁有了監軍的職責,激勵武將奮勇殺敵也是應盡的職責。
只是王江不提劉翼明還好,一提起劉翼明,那陳國寶反而羞愧難當,說什麼也一定要王江責罰他在四明湖之戰中潰逃的罪責,甚至就這麼跪地不起。
眼看着歡迎會要變成了一場鬧劇,陳文終於明白這個武將當初爲什麼會得罪王朝先而被劉翼明送回家中。這樣的性格做個親兵隊長還行,也能得士卒之心,但是獨立領兵,實在是有些勉強。
見王江有些措手不及,陳文只得站出來制止這出鬧劇繼續上演下去。
“四明湖之戰罪魁乃是王升,若不是那狗賊站前阻止本帥參戰,戰時臨陣倒戈,王師又豈會戰敗?此間乃是歡迎左右兩營的將士回家,你的問題明日到老營再做處罰,現在站起來,別丟了大蘭山王師的臉面!”
陳國寶站起身來,看了看陳文,繼而問道:“您就是陳文陳大帥?”
“如假包換。”
聽到這話,那陳國寶轉而走到陳文面前,一下子跪倒在地。
“罪將久聞陳帥大名,陳帥手刃李榮,爲四明湖畔的那些忠勇將士報了血仇,罪將自知罪孽深重,苟活至今只爲了能夠有朝一日爲劉大帥報仇雪恨。今天罪將有個不情之請,還請陳帥能夠應允。”話音之中,竟隱隱帶着一絲嗚咽,致使旁人無不側目。
大約已經猜到了陳國寶的所請,陳文力爭保持着話語中的平靜。“陳將軍請說。”
“罪將蒙劉大帥照拂,忝爲大蘭山王師左右兩營騎兵指揮。現今劉帥已經殉國,罪將領殘部歸隊,還請陳大帥將這些將士收歸旗下,嚴加管束,好爲劉大帥以及四明湖畔枉死的衆將士報仇雪恨!”
此言一出,在場的幾乎所有人都將目光投擲到了陳文的身上,羨慕、嫉妒、甚至還有些許憤恨的情愫交雜期間,唯有王江的欣慰和俞國望的感佩在其中顯得有些孤單。
四明山殿後戰,一場自清軍南下以來明軍極其少有的大捷,作爲指揮者的陳文終於還是迎來了第一批成建制前來的投效者。只是陳文手中的騎兵隊只有幾十人,能不能將他們帶好,甚至說能不能保證南塘營本身的那幾十個騎兵不被帶壞,這顯然是個大問題。
只不過,肉既然已經被送到了嘴邊,陳文也沒打算再像後營那樣將其放過。親手扶起了滿臉熱淚的陳國寶,陳文便保證會視這些明軍如南塘營一般無二,算是將其收歸旗下。
確認了陳國寶這支明軍的歸屬,其他的天台山衆將就顯得有些悻悻了。只不過,這場歡迎儀式的主角從來就不是他們。
陳國寶及已經遵照陳天樞遺命歸其指揮的平岡明軍軍官在王江致辭結束,便一同前往大帳中飲宴。見上官們已經離開,那些軍屬和活着回來的左右兩營將士們便父認其子、婦認其夫,而更多的軍屬卻依舊在這些倖存者中找不到他們的親人。
一時間,喜悅與悲傷重新分明,可是哭泣之聲卻交織在了一起。
數日後,陳文邀王江與俞國望進行了又一次的密談。三人爭執了一天一夜後,俞國望返回其部的老營,開始秘密動員全軍;而陳文也暫停了訓練,重新劃分了麾下各軍官的任務,準備配合俞國望所部作戰,爲舟山明軍分擔壓力。
ps:南明時期,由於滿清南下時幾乎是一口氣就將明軍壓制在了一些比較小的範圍內,有限的資源便成了各勢力之間互不信任的一個導火索。畢竟誰也不是奪心魔,別人想的什麼,會不會算計着自己,都是未知之數。信任危機,是南明各勢力之間的一個最大的問題,而這只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