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五章 清風夜半蟬鳴

沒有太陽高空而懸,但這裡卻是比現實還要明亮溫暖。

海水波光盪漾,微風和煦,好一派讓人舒心難捨的自然風光。

腦海之中,乾乾淨淨,沒有了夜叉那種濃重的血腥氣息,也沒有了那驚雷滔天的轟鳴滾滾,更沒有了那陰風大作、海浪高漲的恐怖之景。

四周微風撩人,宛如春雨洗滌過的農家村落,處處流露出一股安然古樸、平靜安寧的祥和氣氛。但‘桃花源地’卻是與這片腦海唯一一個格格不入的存在。

它顯得是如此的突兀,一眼望去,它的存在,就彷彿是碩大的牛頭長在了老鼠身上,五大三粗的壯漢卻生有一雙嬌小玲瓏的三寸金蓮……

不搭調,極不搭調,極其的不搭調。

這塊石碑矗立在海水之上,凌空飄浮着,底座將將未曾觸到水中。

在一望無垠的海洋之上,它是那麼的小,那麼的不值一提,細小的在呂光眼中僅僅只是一個黑點。可就是這麼一個三尺不到的石碑,卻把那位‘壺中子’給壓在身下。

呂光向着石碑拱手致敬,突然一道充溢着輕蔑與責問語氣的聲音,生生的打斷了他這個動作。“你,不配成爲本王的道統傳人。”

呂光一面想着,一面用眼角餘光掃向四處。

在呂光還沒有徹底看清四圍,正想上前察看錶姐情況的時候。

突聽虛空中頓然響起一陣風雷之音!

黑幕血雨之中,但見一個人頭骷髏,從虛空之上勁射而來。

白骨觸目驚心,在一片血紅之中,顯得尤爲恐怖陰森。

骷髏上血跡斑斑,好像是在一塊白玉無瑕的美玉之上,給強行刻上了數不清的硃紅印記。

“呼呼!”

骷髏應聲而至,射向呂光面門。

千鈞一髮之際,他腦袋向左一歪,身子直挺挺的站立不動。

呂光雖然明知這一切都在幻陣之中,但剛纔經過了那血雨纏身後的痛苦與死亡的陰影后,還是使得他心驚膽顫,惴惴不安。

故而此刻,在這骷髏射來之時,反應還是不夠迅速。

“蓬”的一聲,呂光被骷髏裹挾而來的陰風,給吹倒在地。

呂光仰天跌倒,撲在黑地之上,雙手迅急的撐起身子,擡頭一望,只見那將將滑過他頭顱的白色骷髏,竟是轉而又折射回來,向着他再度奔來!

呂光一聲驚呼,眼見骷髏將至,也顧不得許多了,身子一翻,來了個‘驢打滾’,咕嚕嚕的向旁邊的金童清風滾去。

“桀桀——”

伴隨着虛空中所突然響起的這聲陰惻惻的笑聲。呂光止不住的身子,旋即是撞在了清風僵立的身軀上。

清風此時小臉煞白,渾身被血雨給澆了個通透。滿目冷霜,神色之間異常的冷峻,好像周身所覆蓋的這些無邊血雨,是令她噩夢連連的罪魁禍首。

經此一撞,她紋絲不動的身軀,隨之一個趔趄,步伐搖擺,晃悠悠的倒在呂光前方。

“哎呦!”清風慘叫一聲,仿似是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她兩腮鼓起,雙眼瞥見了快速站起身來的呂光,神色之間頓時升起一抹震驚之色,夾帶着深深的詫異之意。

她高聲呼道:“你……你怎麼清醒過來了?!”

也難怪清風會如此驚慌失措,大爲震撼。

只因在剛纔虛空中那老者揮灑而出無邊血雨之後。

她跟金童都是被這血雨之中所蘊含的陰煞之魂,給侵入到了神魂之中,若非他們境界穩固,神魂澎湃,恐怕斷難能夠堅持這麼許久。

清風臉色之上寫滿了驚訝,神情呆愣,木木的看着呂光,心中暗忖道。

“這‘五鬼噬心陣’乃是真空道當年能夠立命安身的本錢。一脈相傳,只有這一道的主人,一道之主纔可以掌握研修,極度厲害,就連殿主當年也是拿此陣頗爲苦惱。現在那隱匿在虛空中的老者,儼然就是這幻陣的陣眼。此地一切都是幻象,所以這鬼王纔不得不附體在那最開始出現在山谷中的老者身上。沒有想到啊,這第五個夜叉,居然還是一個夜叉中的鬼王……”

清風想至此處,心念一轉,回身一望,看見了猶在閉目不動的金童,心中不由得一急。

也不知道金童能否撐的過去……

我只當這書生已然是心念崩潰,生機消逝了呢。卻不想,他竟然是從這血雨的糾纏之中清醒了過來,並且還間接的幫助了我,一撞之下,令我的神魂也登時驚醒了過來。如此巧合,當真是幸運至極。

清風緩緩攥住小小的拳頭,指甲刺入掌心,卻是感覺不到絲毫痛感,轉念又是想道。

這書生充其量只不過是一個學了幾年拳腳功夫的凡夫俗子,此際居然是可以從這攻擊神魂的幻陣之中醒悟過來。

若非我親眼所見,說出去也絕對是無人會相信的。

莫非這書生已然參悟了他在山中木屋所得到的那幅圖……

清風神魂一動,眼中露出了一絲狐疑之色,轉瞬冷靜了下來,默默的望向呂光。

虛空中的血雨隨着那道突然響徹天地的笑聲,也是頓時停止,忽然停下,不再飄揚了。

笑聲陰冷懾人,好似是從九幽地底的深淵中發出的一樣。

來的無聲無息,令人聽來,十分的難受刺耳。

這絲笑聲,猶如一根銀針狠狠的刺進了呂光的腦海之中,彷彿這道聲音,就是從他的腦海中發出的一般。是如此的清晰可聞,震懾心扉。

清風聽之眉毛一跳,雙眉逐漸擰成了一根麻花,面色痛苦至極。

這道笑聲宛如一柄長刀,向着她的神魂直刺而來,令她神魂震動,苦不堪言。

金童緊閉的雙眼,眼瞼也是轉而一顫,面容也隨即扭曲了起來。其色灰白如土,然後站立不動的身形,也是搖搖欲墜,眼看就會倒在地上。

“桀桀!”

笑音忽然又是從上而下,破空而來,無休無止。

呂光剛剛站定的身軀,也是陡然劇烈的顫動起來。

“啊,我的腦海……好痛!”

呂光雙手抱頭,這笑聲仿似凝成了一根絲線,又是形同那血雨一樣,如出一轍,彎彎繞繞的鑽入了他的腦海之中,令他的念頭之中浮起一股劇痛,宛似刀割劍刺一般。

這聲音宛似永遠沒有停歇之日,刺入呂光腦海之後,他的念頭也變得躁動煩亂起來,形如在電閃雷鳴的暴雨之夜那些受到驚嚇然後渾身瑟瑟發抖的牛羊禽畜。

刺進呂光腦海的笑聲,越來越是短促尖利,緊接着,念頭的顫抖也越來越是猛烈。

他不由自主的緊緊閉上雙眼,聚斂念頭,沉浸在腦海之內,用所有的念頭來抵抗着這撥突如其來的外侵之敵。

經過一番休整感應,念頭從起初的蠢蠢欲動,逐漸變得澄淨清透起來,好像又是回到了適才‘壺中子’所傳授呂光神咒之時的景象。

與此同時,在虛空中發出這桀桀笑聲的主人,卻是倏然搖身一晃,全身一縮,化爲了一道血光,撕開了虛空黑幕,向着呂光和金童清風直射而來。

嘭!猛地一聲悶響。黑霧立時騰地而起,在濃重的霧霾之中,隱約可見一位身穿道袍的白鬚老者,身軀佝僂、彎腰駝背的站在呂光面前。

定睛一看。此人赫然便是那與呂光一同上山進入神女峰並且受困在水牢之中的千鬆道長!

在呂光從山峰之巔躍入‘璇冰湖’的時候,千鬆便已經是跟呂光失散了。當千鬆離開神女峰之後,他本來是沿着下山的路在找尋呂光,最終也不曉得其中到底是發生了怎樣的曲折故事,竟是會在途中碰到了釣魚叟與‘閻王更’二人。

幸好他在被追殺的危險之刻,偶遇到了剛剛下山的呂光一衆,否則此時千鬆早就是身死魂消了。不過,隨後所發生的事情,也是證明了,千鬆所帶來的乃是一場難以抹殺掉的危機。

但是呂光卻恰恰因禍得福,奇峰迭起!

在夜叉的陰煞之意入侵到呂光腦海深處的時候,在那生死一線之間,他感悟到了一些難以言明的‘道理’,隨後方纔有了那‘壺中子’的降臨。

如此際遇,焉能說是禍事?

此時此刻,千鬆的身高竟像是一條縮水的毛巾,整整是小了一圈,臉上也沒有了當日的紅光滿面,雙眉之間還夾雜着一根根血紅之絲,面容更是枯瘦蠟黃,形如死屍!

他額頭正中間,還有着一道指甲蓋大小的‘青紅’印記,彷彿是被烙鐵給烙印上去的,印記呈鐵叉形狀,三棱尖刺,從中隱隱透出一股煞氣。

唯有他身上所穿的那件道衣還尚屬完整,只是那自頭顱以下,裸露在外的皮膚,卻是殷紅一片,紫黑滿布,色如紅油,其上還有着道道暴起的青筋。

千鬆這種模樣,令人一望,那簡直是怵目驚心,不忍再看!

他神色癡呆,下額抖動,從其嘴中發出的聲音,卻依舊是十分的陰冷兇厲。

“來,隨我一同共赴地界之府,讓爾等享受靈源之境。呵呵……呵呵…”

這聲音之中帶着濃濃的蠱惑之意,在金童清風聽來,就仿似是孩童瞌睡時母親守候在牀邊所吟唱的‘搖籃曲’。

此聲剛一發出,那種陰狠迷惑的味道,在經過一瞬之後,便已是在此間天地之中蕩然無存。轉而這道聲音令人聽來,其中卻是充滿了溫馨與暖意。悅耳動聽,清脆溫軟。

像是世人疲憊了一整天后,夜晚所十分渴望的那一張溫暖的牀;也像是久久未曾見面的戀人在相見擁抱後的那種喜悅和激動;還更像是少小離家老大回的那種釋然與平和。

這聲音明明是從一個老朽不堪的老頭口中發出,但此刻響徹在虛空,令此間衆人聽來,卻硬是像嬌柔的少女所發出的呻吟一般。

是那麼的令人舒暢,如此的讓人渾身放鬆。

就彷彿是隆冬之際,農人在田間勞累一天,回家後洗了一個熱水澡那麼舒服。

“唔……嗯,好…好…我們一同去靈源聖境……”

金童清風情不自禁的睜開了雙眼,二者面色之中,都是一片呆愣,形似癡傻瘋癲之人。

他們定定的望着千鬆,三者的目光交纏在一起,中間好像有着一道無形的橋樑,在連接着他們彼此的心神念頭。三者達成了一致共識,要同赴地界之府。

在這個時候,呂光的腦海之中,也是陡然迴盪起了千鬆這句誘惑之言。

他的體會要比金童清風二者更加深邃,只因他的念頭要比這二者更加繁多。這縷聲音悠盪而來,瞬即傳遞到了呂光的每一道念頭之中。

念頭所化的海洋,受到這道聲音的衝擊,頓時就騰起了一道道波浪,不再像先前那樣平靜無波了。

“共赴地界……靈源聖境……”

這道聲音,餘音迴盪,久久不休,猶似一泓溫暖的泉水,緩緩的撫摸着呂光的所有念頭,安撫着他的腦海心神,令他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舒心和溫馨。

“好舒服……啊……”

呂光情不自禁的呻吟出聲,腦海海洋泛起的波紋,漸漸平息了下來,接着就成了一片死海。所有的念頭,立時沉寂一片,猶若死灰。

倘若呂光的念頭繼續這樣沉靜下去,那麼不出片刻,他就會變成跟千鬆一樣的失心傀儡。

如果之所以是如果,是因爲現實恰恰不是按照這樣的軌跡在前行。

嘀!

猛地一聲脆響發出,聲音迴盪在呂光腦海之內。猶似一滴水落在平靜的湖水之上,顫動的聲音震動了一臉滿足的呂光。

腦海之中,登時回覆如常,活動了起來,其內的念頭也是被這聲細弱的響音,給驚醒了。

這一滴潔淨無色的水,從虛空降下,宛如人間三月的第一滴春雨,潤物無聲,無息無影,靜靜的滴落在呂光的腦海海洋之上。

一滴米粒大小的水珠,滴在了一片廣袤無垠的汪洋大海之中,驚起了一絲微小的波紋。

但這波紋卻恍如倒落成串的多米諾骨牌,一圈圈的向外盪漾開來,小圈變大圈,大圈套小圈。起初還是一圈圈難以目視的波紋,片時之後,竟是變成了一層層觸目動人的波浪,而後波浪翻騰滾動,浪花迭起,直有驚濤拍岸的氣勢!

一滴水珠,竟有如此之威?

水從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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