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外一章 connie
聖誕節的前夜總是美麗的讓人心碎,到處都是被人影切割得破碎得有如水銀般的霓虹和川流不息,彷彿不知疲倦的人羣,遠遠傳來嘈雜的市囂,她只是攜着Connie的手,平靜站在夜總會的門口,在冷冷的寒風中等待着末班的公交車,周圍歡樂的氣氛沒有絲毫影響她。
偶爾有路過的行人,驚異的看着這對站立在寒風中的母女,她們長得一樣的美麗、一樣的擁有高貴逼人的氣質,只是從母親華麗得有點兒略顯俗氣的衣着,可以看出她做的,並非正當的行業。
那個精緻的小可人兒,長得雪團般可愛,細長的眉、含煙媚水的雙眸、玫瑰花般嬌嫩的雙脣,如同早市的櫻桃,閃爍着誘人的光澤。她的嘴角掛着一絲稚嫩的笑容,讓人情不自禁的想多看她兩眼。
末班車終於來了,母親抱着可愛的小人兒上了只坐了零星幾個人的公交車,找了一個避風的位置坐下,母親將小人兒抱在懷裡,用自己的體溫爲她取暖,一邊輕撫着她冷得通紅的小手,一邊柔聲問:“Connie,冷嗎?”
Connie回頭對自己的母親甜甜一笑,搖了搖頭,她一動,滿頭長長的髮捲輕輕的搖晃着,就像燈光下溫柔的水波,母親忍不住用手拉了拉那精緻的髮捲,拉得長長的,然後再突然放開,髮捲調皮的跳回到Connie的肩上,母親低頭輕輕吻了吻Connie馨香的髮捲,這就是她在這世上最愛的、最掛心的人。
“你看天上的飛鳥,水中的游魚,不種也不收,天父尚眷顧他們,更何況我們人呢?……”
母親攜着Connie走過一個正在傳道的傳教士,然後勿勿的奔進正要關門的大廈,守大廈的警衛冷若冰霜的看了看這個衣着哀飾華麗的女人,然後冷冷的轉過身,鎖上大門。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鄧麗君柔媚的歌聲中,Connie爬在窗臺上,靜靜的向下張望,樓下昏黃的街燈下,行人三三倆倆,舉着手中的煙花棒,在夜空靜謐的空氣中劃出一道又一道耀眼的光芒。
Connie轉過頭,是母親甜甜的笑臉,“來吃餃子。”
母親滿面笑容的看着Connie安靜的吃餃子,這個孩子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她的睫毛微微的抖動着,明亮的眼光就像羽毛飛舞夜風中那樣的風情,母親忍不住伸手撫摸着她嬌美的小手,這個孩子,真的很像她的父親。
巨大的維尼熊旁邊,是Connie酣睡的笑臉,女人定定的看了她很久,然後輕輕關上門,隨意將手中的香菸輕輕抖落,掉了一地灰白的菸灰,而她的臉色,也像這菸灰一般,只是雙頰有一抹玫瑰般的紅暈,她一搖一晃的走到沙發邊,打開了電視。
在電視交錯的光線中,她又點燃了一支菸,對忙進忙出Connie的母親說,“阿夏,你的電視這麼花,也該換一臺新的了。”
夏依依輕輕的皺着眉頭,關小了電視的聲音,容忍的說:“阿紫,Connie剛剛纔睡下。”
被喚做阿紫的女人,笑容就像破碎的花朵,“我知道,那個小孩睡着了,就不會醒。這天越來越涼,轉眼就要過年了,你今年回不回去?”
夏依依滿面的愁容,她轉眼看了看Connie的房門,阿紫掐熄了煙,“阿夏,其實只要你肯回去,你的父親一定會喜歡Connie的,之前你不是狠心丟過她一次嗎?才十分鐘,你就後悔了,Connie那麼可愛,我們姐妹都喜歡她,你的父親一定會很喜歡她的。”
夏依依嘆了口氣道:“我真的不忍心,她似乎預感到我要做什麼,一路上都在撕心裂肺的痛哭,可我才把她放在百貨公司門口,她就不哭了,睜着眼睛看着我,漆黑的眼睛裡,只有心痛,我不敢多呆一分鐘,狠心轉身就跑,可是遠遠的看見她孤零零的站在百貨公司門口,下那麼大的雨,也不知道躲,我的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樣的疼。”
阿紫咳嗽了一聲,“即使你真的丟了Connie又能怎樣?你一輩子都會掛着她,你看現在多好,Connie這麼乖,你掙的錢也比以前多了,只要你……。”
夏依依斷然道:“阿紫,別說了,我就是拾垃圾,也會把Connie養大,即使再潦倒,我也不會做出那樣的事的。”
阿紫輕聲一笑,“我知道,我知道,不是和你說笑嗎?對了,前天我在夜總會見到陳文滔了。”
夏依依臉上的表情在瞬間凍結了,甚至連肌肉都僵硬了,她緩緩的轉過頭,呆滯的看着阿紫,“別再提他了。”
阿紫喝了口水,“不提就不提。阿夏,我老了,有很多的事都看得很開,其實,只要他肯認你們,即使做小,又有什麼不好呢?他現在的老婆那麼有錢,稍稍拿一點兒出來,就夠你們**過得很好了。”
這時樓下響起一陣激昂的樂聲,夏依依起身向下看了看,拉攏了窗簾,“阿紫,我在新加坡,只有你一個朋友,我和陳文滔的事,你都知道,他爲了一個國籍,不要我,不要Connie,你覺得我還應該低聲下氣的去做他的小老婆嗎?”
一個又一個的菸圈嫋嫋升起,徘徊在夏依依頭頂,藍紫色的煙霧中,她的臉上凝聚着讓人心悸的惆悵。
阿紫不停的抽菸,她不時轉眼去看夏依依,良久,“阿夏,其實我真的不明白你,你明明還愛着那個男人,難得他又肯低聲下氣的求你,男人嘛,誰不是這樣的。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再說了,這世上,沒有人不喜歡榮華富貴。男人,總是先立業,再有家。陳文滔和你在一起,什麼都沒有,你跟着他,只能受窮。可是看看人家現在,全身名牌,光是那塊鑽石金錶,就值百多萬。至少現在你跟他,再不用受苦了。”
煙熄了,遠處的煙火透過重重的窗簾,映得阿紫臉上五彩斑斕,夏依依盯着電視,一言不發,阿紫掐熄了煙,“阿夏,我知道這些話你不愛聽,我比你早來幾年,總比你知道的多,這個地方,永遠不會有咱們的家,即使我們再變,我們永遠也不會屬於這個國家。你看看廣場上那些烏鴉,它們不是爲了生存,也變成了白色。白色的烏鴉?多可笑的邏輯,可是即使它們再變,這個國家的人承認它們了嗎?同樣沒有承認,他們會永遠記得它們的出身之處。”
“啪!”阿紫弄斷了一根火柴,她臉上凝着一種深刻的疼痛,“你就說我吧,國內名牌大學畢業,到了這裡,混成什麼樣子。到末了,只能嫁給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到現在還沒領到身份證。阿夏,你還是現實些,別淨想那些空中樓閣。我們到了這裡,就得隨波逐流的活下去,你要愛情,還是要生存?很現實。”
夏依依伸手摸了摸她瘦骨嶙峋的手,“阿紫……。”
阿紫抹了一把眼淚,“好了,好了,又說起這些。我今天到百貨公司,幫Connie買了幾件衣服,你記得洗洗再拿給她穿。”
夏依依點了點頭,接過簡陋的袋子。
這時,門鈴瘋了一般的響了起來,阿紫滿面厭惡的看了看大門,“阿夏,我先走了。”
門口是一個禿頂的老頭子,滿面的皺紋,夏依依跟在阿紫身後,那老頭見到她,滿面虛僞的笑容,一張嘴,露出黃色的、積滿牙垢的牙齒,夏依依一陣噁心,也不說再見,慌忙拉好了鐵門。
關了燈,屋裡死一般的安靜,夏依依疲憊的藉着星光收拾着客廳裡的雜物,阿紫的話,一句一句的打在她心上,也許……。不,不,即使再潦倒,也不能沉淪下去,或者帶Connie回中國去,去看看自己的父親,他也許會接納Connie的。
隨即,她似乎又看到自己父親嚴厲的臉龐,做了一輩子老師的父親,傳統而固執,他不會接受未婚生女的她,也不會接受Connie,Connie再可愛,也不能融化父親心裡的冰雪。
她想起年前打回國內的電話,她才提起有個孩子,父親就開始追問孩子的父親,當她顧左而言它時,敏感的父親已經猜出了結局,他在電話中大發雷霆,他從未想過一向很乖的女兒到了外國,竟然成爲他心中最不齒的女人,他在電話中怒斥她的不孝,盛怒之下,他甚至揚言要斷絕父女關係。她原以爲父親只是說氣話,沒想到她再打電話回去,父親一聽到她的聲音,就決絕的掛了電話,試了幾次後,她再沒有打過電話過去。
她在心裡默默的嘆了口氣,走到Connie的房門前,輕輕推開了房門,Connie睡得很香,臉上還掛着一絲甜甜的笑容,她在夢裡又看到什麼美好的東西了吧!夏依依有些羨慕的看着自己的女兒,然後輕輕的關好了門。
黑暗中,Connie緩緩睜開了眼睛,她有點悲哀的看着大門,剛纔紫姨和母親說的話,她都聽在了耳裡。
她牢牢的記得母親將痛哭的她放在百貨公司門口,然後消失了時,她內心的惶恐。她恐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害怕移動了位置,母親回來看不到她就會永遠的消失。
她翻過身,將臉埋在枕頭裡,讓柔軟的枕頭,快速的吸乾她臉上的淚水。不能讓母親看到她在哭,不然,母親也許就會永遠的消失,再也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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