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基於已有的材料,研發負責人的觀點是“謹慎樂觀”:
“阿達民閣下,如您所見,對00794等若干實驗者的系列操作,最快的已到百分之十五、即通過若干次手術、恢復與再手術,添加的腦組織,已相當於全腦的百分之十五左右,到目前爲止,實驗者的狀況良好,意識擴散的趨勢也符合預期。
接下來,如果一切順利,預計再用四年左右的時間,也許更短,進度最快的實驗者便可實現百分之百的腦種植,接下去……
便可以觀察、分析,實驗者的自我意識之擴散程度,決定是否將舊腦剝離。”
一邊陳述,負責人的語氣中,隱含遲疑,方然敏銳的覺察到這點,也大概能猜到,此人在面對阿達民時會有些忐忑。
根本原因,在於774機構的這一規劃,尚未有成功的把握。
“自我意識的遷移”,通過種植腦組織的方式,逐漸進行,考慮到意識的特性,以及人腦的高度複雜性,這似乎是目前唯一有希望成功的方案。
但,誰也說不好,當一系列手術完成,百分之百的將新腦種植於舊腦,事實上相當於將兩具大腦高度融合後,棲居於舊腦、並逐步擴散的意識,將會呈現出一種什麼樣的狀態,是否會如專家們猜測的那樣:
逐步放棄衰老的舊腦,不知不覺間,遷移到新腦之中。
這一意識的自發遷移過程,會出現,還是不會出現,既有理論無法解決,一切只能等待實驗的觀察。
最終效果並不確定,身爲阿達民,仍然支持這樣的研究,方然的設想,與負責人等專家的想法一致,認爲到那時,即便意識本身不會、或者無法遷移到新腦,隨着舊腦的逐漸衰老、失能,最終也會“迫使”意識進行遷移。
只不過這一過程,可想而知,恐怕會很漫長。
在這之間,舊腦尚未完全衰老,新腦則種植完畢,外在上,一具人的身體便會有兩個頭腦,當然,這並非雙頭,而是在開瓢的頭顱上疊加一具大腦,不論怎樣設想,這種狀態,都極其驚悚可怖。
倘若要以這種狀態生活多年,直到舊腦徹底失能,才能將新腦剝離、植入新的身體……
這段時間,對接受此等續命之術的人,就是莫大的折磨。
且事態還不止於此,畢竟,種植的新腦,也會有衰亡的那一天,即便流程開始時還是嶄新,待舊腦失能、斷開,新腦的壽命恐怕也所剩不多,接下來,遲早又會面臨一次新腦與新新腦的種植與衰亡之輪迴……
舊腦衰亡、強迫遷移,用這種方式進行“意識遷移”,過程顯然是漫長的。
用這種手段來延續意識,效果,尚未可知,然而每隔一段時間,或許幾十年、或許上百年,便得“頂着兩具大腦”生活,雙腦人的狀態何其驚悚,不僅如此,這兩具腦,還是由至少十幾次精密手術,拼起來的碎肉……
跪地嘔吐,歇斯底里,凡人的反應大抵如此。
但在“永不下車”的神蹟面前,這一切,又算得了什麼呢。
永生,源於對死亡的恐懼,根本上講是“自我意識”對能否永續待機的憂慮。
只要這“自我意識”,能永續存在,作爲自配子發育爲胚胎、外胚層發育出神經系統的那一刻起,便從無到有誕生的生物電,能永不間斷的流淌下去,不論這意識(暫時)棲居的身體,要付出何種代價,當然都是值得的。
一切尚未有定論,但,窺見希望,方然還是轉瞬間做好了心理準備。
不過在實驗完成之前,“腦種植意識遷移”的可行性還沒到100%,因此,他也格外關注NEP_774的另一研究路線:
通過腦外聯的方式,嘗試建立腦與計算機的連接,進而探索“意識電子化”的可能。
意識電子化,作爲一個並不時髦的詞彙,在舊時代的科幻作品中,時常與“意識上傳”、“賽博朋克”同時出現,方然卻不以爲意。
將人腦與電腦比擬,進而,妄想通過處理數據的方式,上傳、遷移意識,這是在白日做夢。
相反,在和負責人討論時,阿達民提到的“意識電子化”,是指在嘗試建立腦與計算機的連接後,觀察其是否會出現與腦——腦連接時的現象,即考慮人的意識,是否會如擴散到種植腦組織那樣,擴散到與之相連的計算機系統。
要嘗試這一種可能性,顯然,與腦相連的計算機,是最重要的一環。
腦與腦相連接,然後,觀察到意識的“擴散”,這早已爲774機構的專家們預料到。
原因很簡單,種植的腦組織,倘若不考慮排異反應,根本與實驗者的腦組織是一類,連接建立後,意識自然會逐漸擴散。
但是腦與計算機系統,即便建立連接,意識,也不一定會擴散過去。
這一點,在詢問負責人之前,方然便已有了模糊的預感,答案,也正如他所預料,計算機與人腦的連接並不順利,不僅如此,在連接終於建立起來之後,事實上也“沒有觀察到任何意識遷移的跡象”。
根據NEP_774機構的實驗資料,人腦,與連接的計算機,彼此間的信號流動水平,在手術後的幾個月時間內出現,隨後一直緩慢提升。
很顯然,實驗者的腦,或者說其自我意識,還是逐漸注意到了連接自身的計算機。
雖然站在這“自我意識”的立場,恐怕並無法明白,這逐漸被感知到的神秘存在,究竟是什麼,但資料的確顯示,實驗者的腦在思考、或者閒暇時,會與連接的計算機系統交互,只是還未能得到其具體形式。
連接到人腦的計算機,可想而知,並非一般的工程型號,其架構與運行原理與傳統計算機差異較大,而更接近於“強人工智能”的硬件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