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過去的情形,簡單的平移到未來,認爲過去曾發生過的事,未來一定也會順延,這是典型的線性思維。
線性思維,具體的講,線性思維的濫用,是人經常會犯的錯誤。
但思考科學對人類文明的影響,錯誤的出發點,卻並非線性思維,而是從一開始就沒弄明白,在漫長的人類歷史上,科學,究竟在其中發揮了什麼樣的作用,當真如無數人所以爲的那樣,是人對抗大自然的工具和奴僕嗎。
投身於追尋永生,多少年來,科學一直是方然眼中唯一的希望。
但是現在,摹想那或許並不遙遠的未來,他卻意識到,或許,可能,科學對人類的意義,並非自己一開始所想象的那樣美好,那樣單純。
科學技術,究竟是不是人的奴僕,站在歷史的角度,似乎是。
但究竟是誰的奴僕,是全體人,一部分人,還是僅僅一小撮人的工具和奴僕;
這問題就很意味深長了。
……
接到“國際商用機器”的OFFER後,不知不覺,很快過了西曆1478年的元旦。
寒冬之後的春天,按原來的算,已存活二十五年的方然度過了又一個生日,雖然在聯邦公民信息數據庫裡,他的生日還要往後些。
二十五歲,在普通人的一生中,正是年華大好的青春歲月。
但在方然眼裡,生日,卻彷彿時間列車的“哐當”作響,他想象着,用這樣一種方式提醒自己,永生不死的目標,又緊迫了一點,自己按原設計所具有的壽限,也又損耗掉了三百六十五天,三千一百五十三點六萬秒。
年齡,每一刻都在增長,永不下車的曙光卻見不到蹤影;
面對這樣的局面,方然的應對,也只有一如往常的作息規律和身體鍛鍊,才能稍微緩解內心時常涌現的緊張。
飲食健康,作息規律,適度運動,保持心情;
這些延緩衰老、保持健康的手段,他當然都明白,生活中的每一天也身體力行的實踐着,但正如手機電池的壽命,再怎樣的精心保養、合理使用,也至多隻能減緩、而無法阻止其容量衰減、走向衰亡的大趨勢。
活着,就要新陳代謝,機器一直運行都會有損耗,人體也是這樣。
二十五歲的年紀,身體各項機能幾乎都處於巔峰時期,按理說,方然不應該在這時候感受到衰老的降臨,但是和每天忙於生活、無暇顧及自身的許多年輕人不一樣,出於對自身健康狀況的高度關注,定期體檢和測試還是讓他發現了衰老的端倪。
想一想這也尋常,衰老,本來就不會是一個突然發生、毫無徵兆的事件。
那麼又該如何應對呢。
時間流逝,年齡在一點點增長,衰老,在孩童時代曾經耳聞、卻未曾目睹的變化,現在終於來敲門。
不,應該這樣講,它早已趁人不備而潛入了家門。
一提到衰老,方然就有些本能的抗拒,這並非源自兒童時的恐慌殘留,而是他現在的確還沒有什麼辦法,能安全可靠、效果顯著的消弭這一威脅。
即便是暫時消弭衰老,倘若不是指整容、而是實打實的,更毫無辦法可想。
從幾年前進入伯克利大學起,對生命科學,方然就一直不怎麼上心,後來更跟隨羅伯特*布朗教授,從末日避難所的買家手中賺取馬克,基於當下形勢的判斷,他的全副心思幾乎都用來思考下一次蓋亞大戰,和自己該採取的策略。
和莫須有的續命手段相比,更緊迫的,是如何在下一次蓋亞大戰中倖存;
即便過去幾十年,拜世界總體和平的大環境所賜,在各國死亡人口的統計中,疾病、衰老等生物學因素都高居榜首,可是一旦戰爭爆發,情形就完全兩樣。
現在仍存活在蓋亞的個體,未來,恐怕極大概率會死於戰爭、或者災難。
且不提虛無縹緲的永生不死,甚至,這一代人中的大多數,恐怕連壽終正寢的機會都很小。
正是出於這種考慮,幾年來,方然纔會把大部分時間精力都放在IT、AI這些更“有用”的知識領域。
至於生命科學、醫學等領域,按他的判斷,一下子出現突破性進展的可能性很小,平時在學習黑客技術、IT能力之餘,稍微瀏覽新聞就可知道大概。
在這其中,文特爾的“人類長壽有限公司”,也吸引了他的關注。
克羅格*文特爾,人類長壽有限公司創始人之一,生命科學界褒貶不一的評價,幾乎淹沒了他的本來面目。
文特爾的個人情況,方然不太感興趣,他着眼於這家公司的研究成果、也購買或竊取了一些重要資料,發現該公司的研發方向比之前有所調整。
具體而言,一是在原有的“辛西婭”技術成果上,試圖構造出長壽的單細胞微生物。
另一個方向,則與現在已不是十分新穎的“端粒”概念有關,試圖通過對細胞DNA的修改,恢復活力,極大拓展目標的存活時間。
這兩個研發方向,事關永生,方然更在乎的是第二種。
構造最原始的生命,人爲創造其DNA與細胞結構,進一步觀察、分析其是否有永生不滅的能力,從研究角度看,是一種比較穩妥的安排,但是對照自己的需求,方然卻覺得這樣做意義寥寥,哪怕實驗成功,也只不過是驗證了他早年間與阿爾貝*雅卡爾交談時提到的概念。
永生不死的微生物,在蓋亞表面,很可能曾經存在過。
但這和今天的人幾乎毫無聯繫,兩者的活着,概念都有很大的差異,其成果很難應用到人的身上。
相比之下,還是基於端粒概念的研究,價值稍高一些。
端粒的作用無需贅述,要抵抗衰老,永葆青春,可以通過修復染色體端粒、恢復細胞的活性來實現,不過收集各方面的材料,方然發現近年來這一領域的進展緩慢,“人類長壽”公司的對外媒介裡也見不到太多敘述,他只能猜測,該公司的項目研發碰到了一些困難,短時間內還拿不出確定的解決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