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文明,究竟從什麼時候誕生;
沒有任何記載,也不可能有任何記載,這注定是一個謎。
但自有文明以來,除矇昧的原始社會時期,其本質上的運行規則卻始終未變:圍繞壓迫與被壓迫,奴役與被奴役組織一切社會活動,用暴力強迫、或謊言欺詐的手段,才能維持起碼的社會生產和生活。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
“從奴役,到被推翻,再到新的奴役”,自有確切記載的數千年來,人類就彷彿孫行者,任憑怎樣奔逃,卻始終無法跳出這樣的週期律。
究其原因,在於組成社會的每一個人,都有思維和頭腦,繼而,都有自己的利益訴求,當彼此間的利益相牴觸時,如果沒有強效的協調機制,讓雙方達成妥協,一致對外來與大自然作鬥爭,人類社會則無法存在,人類也無法延續下去。
監督,協調的機制,必須存在,然而另一方面,這套體系的運行者,又必然是人:
同樣擁有思維和頭腦,同樣擁有自身利益訴求的人。
私心,人皆有之,並無法通過再加一層、兩層,甚至無窮多層監管而完全杜絕。
最後的結局,不論什麼樣的社會體制,都難免會蛻化爲身居高位之既得利益者的工具。
這體制的一舉一動,也將服務於掌控者、管理者的利益,而非其本應捍衛與協調的社會總體利益而服務。
爲求生存,抱團取暖而形成社會,繼而塑造了文明,然而這文明卻難逃週期性的腐朽與崩潰,不僅如此,哪怕經歷再多次的腐朽與崩潰,前車之鑑也從未成爲後事之師,人,人類,乃至人類文明,仍然逃不脫這樣的週期律。
在坍塌舊世界之上建成的新世界,最後的命運,也還是和化爲廢墟的前輩們一模一樣。
從這一角度觀察,人類文明,前景似乎是極度的黑暗。
然而如果認識止步於此,就很難解釋,爲什麼矇昧時代的人類文明,還能在漫長的歷史中一點點積累、完善,直到發展至今天的空前高度。
原因只有一個,就是科學。
科學,曾經被認爲是第一生產力,這當然不能算錯。
但,正如石油的價值,將其燃燒做功乃是極其低級、極其浪費的用途那樣,科學對人類文明的意義,絕不僅僅在於提高生產力,而是科學技術的發展、應用,始終都在從根本上改變人類社會的面貌。
任何社會,任何嚴密的體制,脫離科學技術所賦予的觀察、記錄、分析與行動手段,都將成爲沙上之塔,空中樓閣。
任何嚴格的規則,任何嚴密的體制,歸根結底,也無非只是一套從“觀察”到“反應”的邏輯鏈條:對體制所想要規範的對象,首先進行觀察,倘若發現其有了違背規則的行爲,便進行記錄,隨即展開分析、確定其性質,最後通過行動上的反饋,或獎或懲,以便維繫規則、體制的尊嚴。
這鏈條上的每一步,可想而知,如果完全脫離科學技術的幫助,以現代社會而言,就是脫離了從監控頭到互聯網的先進手段,那麼,當今時代的絕大多數規則,乃至法-律,都將因爲無法貫徹、實施,而淪爲一紙空談。
譬如殺人,如此嚴重的罪行,任何社會體制都必須嚴厲打擊。
但倘若沒有了現代科學,完全依賴人的體力和智力,那麼,一旦攝像頭、數據庫與監控網絡失效,很多這樣的案件,甚至根本就無法及時被發現。
即便及時發現了案件,沒有從現場勘查到網絡通緝的先進手段,也很難抓到罪犯。
罪犯伏法,接受審判,這反而是科學技術作用最小的一個環節,也正是在這一類科技難有作爲的領域,人之逐利本性表現的淋漓盡致:Law從業人員最擅長的,就是搖脣鼓舌、賣弄文字,用雲山霧繞的條款和上下其手的操作,假規則之名爲嫌犯開脫罪責,繼而以“維護規則”之名得到豐厚的利益。
在這一過程之後,則是“廣而告之”,以儆效尤,毫無疑問,如果沒有現代科學提供的媒介、宣傳手段,低科技含量的遊街、公審,也根本無法達到告誡天下的作用。
規則,表面看來,是維護人類社會的準繩。
但這所謂的準繩,其發揮作用的每一個環節,卻必須直面現實,藉助彼時最先進的科學技術成果,才能發揮其有限的作用,爲人類文明的延續而略盡綿薄。
從這一角度,事實上,人類社會的任何規則,本質上無非都是客觀規律的具象。
而認識、分析、利用客觀規律,則是科學才唯一有能力做得到。
既然自有文明以來,科學技術,總體上始終在發展、完善,在不斷探尋通天之塔的更高一層,那麼,對人類文明未來的發展,方然捫心自問,他是不是該報以樂觀的態度呢;
想法很好,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科學,無所謂善與惡,所謂科學是人類的燈塔、甚或人類的奴僕之類想法,對理解科學技術在人類文明史中的地位,並無多大的幫助。
科學,是客觀世界的抽象;
而客觀世界,並不會以人的意志而改變。
科學技術的發展,從古到今,表面上一直是由人來推動,但倘若意識到人、人類、人類文明,也不過是浩瀚宇宙中的一份子,那麼科學技術的發展,某種程度上,就是一種在任何生命演化過程中,或遲或早,都將假借智慧生物之出現而演繹的必然。
並非人類創造了科學,而是,科學假人類之手,漸漸從客觀世界的運行中浮現。
一旦認識到這點,就不難明白,所謂科學技術始終是人類文明推動力的判斷,絕非有理有據的斷言,而僅僅只是一種假設。
即便回顧歷史,可以說,在人類文明的絕大部分時間裡,科學技術的應用,都在維護、促進人類文明的延續和發展,也並不能簡單粗暴的將觀測結果線性外推到未來,認爲未來世界的科學技術,一定會像過去那樣,甘願爲人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