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院的書房,書架通天,儒學、道學皆有,亦有兵書、史論等,在一整堵後牆上,還掛着一把綴紅纓流蘇的長刀。
這是喬徽的專司書房。
如今燈火微光,二人交頸廝磨,氣氛曖昧。
喬徽的手指關節磨破厚厚一層皮,露出深深的血肉。
那柱子懸着鏤空的燙金浮雕,經年的物件藏着歲月的毒,喬徽認爲是小傷口,不以爲然,照樣早起拎石壺練功,傷口被汗水一浸,四五日過去不僅沒好轉,邊緣處還有些泛紅。
明顯是感染了。
這年頭可沒有碘酒。
顯金便拿棉球蘸上高度酒當作酒精消毒,疼得喬徽低聲“嘶”了一下,緩了好一會纔開口:“我這一拳下去,怕是要給他償命!就咱們朝中這些個老文臣,一百二十斤的體量,一百一十九斤都是心眼子,剩下的骨頭是鬆的,肉是散的!”
第一遍酒精上完,第二遍就不太疼了。
顯金交待一句:“這幾天先別沾水。”便回了話頭:“經此一役,你便只能當純臣了。”
打御史大夫未遂,算是把文官得罪完了;退了好幾個西山大營的二世祖,算是把武官得罪遍了——只能一門心思跟着大長公主混跡了。
喬徽“嗯”了聲,嬌羞道:“我一直挺純的。”
顯金抿了抿脣。
喬徽是特麼開竅了嗎?!
在這麼小衆的賽道上一騎絕塵啊!
顯金挑了挑喬徽的下巴頦,湊上親了親。
喬徽不自覺地笑起來,待顯金親完,才雙手抱後腦勺,自然熟練地坐在美人榻上來回晃:“如今停了職,又不讓出家門,我預備給家裡修整修整——牆上蒙着眼睛的四爪番龍,我琢磨着全都給鏟了?”
喬徽試探着徵求顯金意見:“還有一些堂皇的裝飾和色調,匠氣太重,你若不喜歡,也換一換吧?”
四爪番龍和堂皇裝飾,都代表着遜帝。
喬徽怕顯金看着鬧心。
顯金無所謂地搖搖頭:“四爪龍可以鏟,裝飾倒沒必要,匠氣雖重,但都是好東西,咱不糟蹋。”頓了頓:“再者說,這處,許也住不了多久,等京師三間店子落地,我還預備四面八方都轉轉——老家人也來齊了,人手充足,該鋪開的要鋪開,晚一天就少賺一天錢。”
喬徽出事前幾日,杜嬸子帶着杜君寧和李三順家的兒媳、長孫來了。
原先杜嬸子領着差事,帶着杜君寧住在宣城府橘院溫書,三年前那小子就考過了秀才,今年上京預備跟着喬師再好好衝一把,考中舉人便也在寶珠面前有些底氣。
李三順的兒媳是想出門做事的,李三順既被收編到專司負責交子與外貿的單獨作坊,兒子自然跟着爹幹,恰逢孫子要讀書,便早早地就給顯金來了信,對兒媳沒什麼要求,但要求顯金“必須給孫兒找個好師傅,需有名望、有實學、心地善,最好是咱涇縣人”——還不如把喬師的戶籍號寫上去得了。
顯金便同喬徽隨口將這些事說了。
喬徽的關注點有點怪:“老弱婦孺,崔衡怎的不安排人護送?他們自己來的?”
顯金想了想:“應當是沒派人。”喬徽微微垂眸,眸底的目光有些深,隔了一會兒才把話題轉移到杜君寧身上:“如今多大來着?”
“十五六吧?年紀不算大的。”
“那今年考什麼考?再沉兩年,我日後若是外放,便跟着我出去走走,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死記硬背不如親歷親爲。”喬徽蹙眉,難得帶了點老氣橫秋:“年輕人不要冒進,我便是年少成名的,看看我現在。”
一副大舅哥的口氣,非常挑事。
顯金挑眉:“你現在怎麼了?”
喬徽繼續蹙眉,態度嚴肅,一本正經:“看看我現在寄人籬下,還要靠賀老闆養着——我可問了戶部,停職即停薪,至少一年半載的,我可沒俸祿進袋啊!“
顯金點點頭:“沒事,師父鐵定藏着錢!你吃你爹,我吃我師父,咱們殊途同歸,萬象歸一。”
喬徽:“嘿嘿嘿——”
顯金:“嘿嘿嘿——”
兩公婆相視一笑,極有默契。
東苑書房門外,遊廊之中,披着外衫一瘸一拐的喬放之,險些崴了腳。
真是一對珠聯璧合的豺狼虎豹啊!
“咚咚咚——”喬放之敲出了老父親和親師父的委曲求全和隱忍寬縱。
“嘎吱”一聲響,書房門大開。
喬徽有些瞭然地將目光落在了喬放之的身後:這樣老弱婦孺一行人千里迢迢而來,雖然如今太平之世,卻也需警惕流寇匪人——怎麼可能不跟一個有功名加身的成年男子?
“二郎。”喬徽彎脣,目光澄澈坦然:“好久不見。”
喬放之身後站着的是,隱沒在燭火光暈之下的陳箋方。
顯金亦舒朗展笑:“二郎,好久不見。”
陳箋方微微擡眸,似乎對顯金的在場並不意外,拱手行禮:“寶元、顯金——好久不見了。”
三人皆語聲平和。
喬放之在三人之中環視一圈,最後把目光落在顯金身上,擰了擰眉,眯了眯眼,完全無視房間裡的大象,天賦般地找到了華點,痛心疾首道:“夜半三更,你在東苑幹啥!?老師雖不拘小節,但好歹也是朝中學派領頭羊、文人風骨第一人——你們還沒.”
把“成親”兩個字嚥下去了。
他那遲早要姓“賀”的長子,非常沒有禮貌地對着他耳提面命了很久——不準催成親!更不準催什麼子嗣傳承!最好是連成親兩個字,提都不要提!要是因爲他,顯金打了退堂鼓,他必定多一個剃度出家的世外兒子
說實話,喬徽出不出家,其實對他的威脅不大。
他比較害怕顯金打了退堂鼓,這個兒子可算是砸手裡了。
喬放之艱難止住話頭,嘟嘟囔囔:“等陳三爺回來,爲師遲早要同他好好說說的”便說起正事來:“寶元,正好你近日賦閒在家,若是得空,便與二郎四處尋一尋離國子監近些的民舍。”
帶了埋怨的口吻,轉身對陳箋方道:“家裡這麼大,一定要出去住.左右你們行商的人家家底豐厚罷!”
陳箋方垂眸淺笑,端正清俊的五官終於多了幾分生動:“託老師吉言,家母接手陳家生意後,成本降了三成,盈利卻漲了五成,確是財神入家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