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金痛苦地皺起五官,再看高高大大又漂漂亮亮的喬徽聳着個肩,看起來又委屈又柔弱,顯金竟然奇異般地升起一股心尖尖癢癢撓的感覺,心把子肉像被羽毛撣了撣
顯金五官漸漸舒展,微微頷首,低聲詢問:“噢?打架?誰與誰打架?”
喬徽敏銳地發現顯金語態的變化:他向來敏銳,但凡遲鈍一點,一早喂鯊魚了.
喬徽立刻向顯金身側靠了靠,雖然他盡力了,但很明顯,逼仄的空間容納不了他寬大的肱二頭肌和練成塊兒的胸肌。
體形上有先天缺陷,那隻能靠後天努力了。
喬徽夾得很吃力:“便是兩個書生,一個嚷嚷着自己是什麼向北伯林家的,說了些很是冒犯的話;一個揮了拳頭,估計沒把對方揍疼,自己手該斷了呢——”
喬徽回想寶珠撒嬌的語調:“我就送了林家小子一記飛刀呢!噴出一柱血了呢!那小子左肩的骨頭怕是碎成渣了呢!”
這麼血腥的事,並不是加了一個“了呢”就變得可愛了呢。
御史大夫怒目圓瞪:“更何況,老臣聽聞該女商背信棄義,侵吞掉主家家產後便自立門戶,甚至聯手排擠待她有養育之恩的主家——如此不忠不孝不義不悌之人,你與喬山長甘願被其圍獵,足以見得品行低劣”
西山大營的京師指揮使司,本也是京師中高官家庶子或嫡次子走出路的地方,就在前幾月,一場突如其來的考校讓四五個蒙受恩蔭的郎君丟了差事,如今正賦閒在家,不知前程在哪兒!
此間種種,如走馬燈一閃而過。
冷冷清清的霧凇香霸道地席捲而來。
而百安大長公主帶來的這羣人:那個高大鋒銳的年輕的忠武侯正目光陰沉地直視着他,那個臉寬留絡腮鬍的禁衛領軍使胡大人上前扶住他,不叫他動彈——
穩居龍椅的百安大長公主微微眯眼,聲音不大,卻準確無誤地傳進朝中每個人的耳朵裡:“嶽卿,到底意有所指的是本宮,還是忠武侯?”
砸到御史大夫身後的柱子上。
當今向北侯是個七十出頭的老爺子,顫顫巍巍地穿着朝服擊登聞鼓狀告喬徽:“.忠武侯年少功成名就,常伴君側,卻不僅不謙和恭順,反而張揚跋扈,無視律法朝堂!竟在青天白日間,擊殺塾學童生,其行之惡!其舉之劣!罄竹難書!”
叱吒東海的東南鯊如一條溺水的魚,翕動兩腮,燥熱難耐。
顯金看着喬徽一張一合的嘴脣,雖是仰頭,卻帶着一種讓人無處可避的壓迫,顯金吻住喬徽的嘴,低聲旖旎:“正道就是你現在莫要說話了——閉上眼睛好吧?”
大家都在如履薄冰的試探。
這讓天下讀書人的臉皮往哪裡擱!
還有對六部和好些衙門都施行了督察,晨間暗訪上衙情況、晚間暗訪下衙時辰、還制了表對六部施行一旬一報的規定,叫一些主官苦不堪言!
老頭子可能是早上沒吃飯,低血糖發了,在登聞鼓前敲了一上午就倒了,太醫攪了點蜂蜜水給老頭兒灌下,老頭兒又生龍活虎地醒了,第二日至登聞鼓前還記得帶了兩個白麪大餅,以備不時之需。
喬徽轉頭就將手裡的笏板往地上一扔,在衆人始料未及之時,幾個跨步就跨到御史老夫子跟前,猛拳高高揮起!“啪!”
吵架歸吵架,打架吧,還是大魏建朝以來第一次出現的奇葩。
喬徽斂眸低眉,神容乖順,聲音囁嚅:“麻煩必定是有些麻煩的,我原想一刀斬了他,後來想想咱們新店開張,暫時莫惹人命官司,晦氣的很——砍他一刀,也是砍給京師城看,看誰還敢背後嚼你的舌根。”
老夫子不由懷念起昭德帝當權時,待文臣老臣的優待厚用:朝堂之上,老臣地位超然,昭德帝尊之敬之,人情躍然於法令,朝中文官舒適、武將自得——哪似如今!
這堂上的百安大長公主如猛獸出籠,紀律嚴苛!
昭德帝還活着,他還能不能重新出現?
她喜歡鎖兒的直率,鍾大娘的拼命,杜嬸子的寬和,左孃的溫婉和熊呦呦的嫺靜.但最喜歡的是寶珠的嬌憨和恆溪的嬌俏——往細裡深究,這兩個人最依賴她,最崇拜她,也最喜歡她撒嬌。
但顯金吃這一套。
那低血糖老頭子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跟狗嗅到屎的御史,御史大夫興奮地當朝參了喬徽三本,當指桑罵槐罵喬徽“官商勾結,自甘墮落,終日與商賈女流爲伍,絲毫不見少年將軍之使命擔當!”
百安大長公主掌權以來,朝中的風向一直有些詭譎,小心翼翼地維繫在一個平衡點上,稍稍向左向右,都有可能出現極大的偏差。
勸架的,也要被判刑啊!?
雖然上朝吵架很正常,是的,吵架非常正常:人世間是個巨大的草臺班子,你以爲的上朝議事是之乎者也、引經據典,實際上大家也會毫無氣質地扯頭花,你罵我“舉人出身,難怪缺教養!”,我罵你“不過是小地方來的,難怪沒見過世面”.諸如此類的人身攻擊,倒都是很常見的事。
顯金一仰頭,鼻尖若有若無地擦過喬徽的下巴頦,長而微微挑起的眉眼微微眯起:“世人皆欺善怕惡,畏威不畏德”
撒嬌是男人最好的嫁妝。
老夫子雙手敞開,反抱住柱子,哆哆嗦嗦地擡起手指向喬徽:“朝堂之上,出拳行兇,莽夫惡夫豈能做我朝朝廷命官!”
這火怎麼又燒到他身上來了!
非常吃這一套。
砸歪了。
“墮落?何爲墮落?”喬徽一聲笑,當衆打斷御史老夫子的話。
罩房四周的門窗關得嚴絲合縫,偶有散落進來的細碎片語也未能打攪耳鬢廝磨的兩人。
對他們,百安大長公主太過輕視和慢待了啊!
甚至,將整頓的長手伸到了他們後代身上!
甚至百安大長公主提出“三品之上需輪崗輪轉,哪裡艱苦去哪裡,哪裡需要去哪裡,而非蝸居京師富貴窩偏安一隅“——三品之上都是老臣!在京中經營已有數十年之久!他們能去哪兒?哪裡艱苦去哪裡?難道去玉門關外吃風喝沙?!還是去兩廣閩南受潮淋雨?!
她現在不想背後嚼舌根,想當面嚼舌根。
據說喬徽那一拳打出了氣勢,打出了威風,打出了新老交替之間的針鋒相對,將外來的十來個空降高官與朝中深耕已久的老臣之間的矛盾擺上了明面,將百安大長公主上位以來,諸人對女性當權者的鐵腕整治手段的不滿打到了亮處。
還是說遜帝順勢接過權柄?
百安大長公主待朝中文臣並無多少敬意,甚至多次表達朝中機構冗雜繁複,需強筋健體、割肉瘦身,且六部與京師之中,技藝不精、濫竽充數之輩屢禁不絕,需下放磨練或降級處置.
降級!
還是,他們後半生的仕途,都要仰一個鐵血嚴厲的女人鼻息?
喬徽這一拳,把薄冰打破,所有人、所有事、所有對立與猜測,都暴露於前。
喬徽喉頭聳動,不自覺地隨着顯金的目光靠去,音調拖長拖慢:“是,故而立德之餘,亦當立威,恩威並行,方爲正道”
御史大夫顫顫巍巍怒道:“忠武侯與喬山長均在朝,家中竟收容爲商女眷,聽聞忠武侯入伍從軍之前,亦是讀書人,甚至有舉人功名,清清白白讀書之家怎可與一介女商拉扯不清!”
御史大夫怒極攻心,厲聲尖叫:“這裡不是北疆!也不是東南!這裡是京師城!休要將蠻夷之地的糟粕習性帶進朝堂上來!”
來人啊!救命啊!這裡有人拉偏架啊!是忠武侯要打他啊!把他扣住,不讓他動,是方便讓忠武侯對準靶子嗎!
顯金的手扣上了喬徽軟甲腰帶,自有主張地一把扯下,喬徽後背緊緊貼住牆壁,艱難地仰起脖子卻無能爲力。
下放!
朝中靜默之後,如水滴入沸油之中,騰然沸騰起來!
而喬徽打完拳,便被責令禁足自省半年,就此從風波中暫時隱退。
這裡是“宣”的後罩房小院。
顯金通身舒坦極了,心尖尖的癢感撓得更飄飄然,一邊若有似無地思考,一邊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喬徽靠去:“.勳貴的出身.又見了血,怕是要有些麻煩吧?”
喬放之講得無奈,罵喬徽:“.真是憋不住!趁夜黑風高,晚上偷摸綁了,任誰也說不出你個一二三!上朝本來就煩,如今上個朝還有鼓點伴奏!更煩了!”
亮亮:?
可去他爹的吧!
庭院中,人頭攢動,來往頻繁。
有爲嶽御史求情的,有爲喬徽求情的,有陰陽怪氣兩邊都捅的,還有彈劾藏狐胡華亮,亮亮大人京中賃房,租子不給足,店宅務忍氣吞聲、不敢向高官要錢的。
之後幾日的朝堂,應證了“不小的麻煩”是爲何意。
喬徽闔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身形隨着顯金的攻城略地,不斷向後退讓。
月下點燈,美人垂眸。
顯金吹了吹剛剛上的藥油,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安靜不動:“.反正都是做戲,還不如把那一拳實實在在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