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蘇瑾南在病房裡守了整整一夜,他姥爺始終沒有醒來。有好幾次他提出要送我去睡覺,我都拒絕了,我說:“難得我們都有時間,再說牀前盡孝的事情怎麼會累呢?你幫我們家做了那麼多,我能做的只有這一點,要是你還不讓,我就該不心安了。”
他拗不過我,只好讓我留下來,半夜還讓人買了宵夜過來吃,又找了毯子給我披着,我不禁好笑:“這轉眼都到夏天了,哪裡用得着?”
他卻說:“防備着,總是沒錯的。”
早上天剛亮他就送我回家,交代了幾句又折返回醫院,其實有些不想讓他離去,不想他那麼累,可是,始終沒有說出口。
上大學時爲了趕一份報告可以整夜不眠,現在只是枯坐一夜就有些不適應了,眼睛乾澀得險些轉不動,一照鏡子把自己給嚇了一跳,怪不得他堅持送我回來,原來我已經不禁熬了。黑眼圈自不必說,連皮膚都黃幹,只是一夜啊,我就好似蒼老了一歲。
忽然有些難受,因爲想起了張愛玲那哀傷還兀自堅強的句子。
你年輕嗎?不要緊,過兩年就老了,這裡,青春是不稀罕的。他們有的是青春——孩子一個個的被生出來,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紅嫩的嘴,新的智慧,一年又一年的磨下來,人鈍了,下一代有生出來了。這一代便被吸到硃紅撒金的輝煌的背景裡去,一點一點的淡金是從前的怯怯的眼睛。
眼前是關情站在試衣鏡前上下打量新衣的模樣,她好像纔是最瞭解其中深意的人,她的變化也正是因爲這些瞭解,沒有人會願意爲你逝去的青春買單,只有你自己。那麼,能多留一點也好,哪怕只能撐片刻。
週一上班就被叫去開會,這纔想起上次和大名物流談的廣告還沒做,這一次陳總又是親在到場督戰,難免讓公司重視。
“陳總,我們計劃的方案是突出貴公司傳遞希望傳遞愛的宗旨,我們想按照公益廣告的套路拍攝,選一個比較敏感的話題入手。”設計部經理拿着策劃給陳總過目,陳總一連一個好,讓老闆很是高興。
“孤寡老人,殘障人士,留守兒童,這三個我覺得不錯。”陳總從中挑了三個方案,忽然很特別正經的問我:“宋小姐,你覺得選哪一個好?”
我有些受寵若驚,老秦在我邊上小聲提醒我別說錯話,我緩過神說:“其實,這些方案都是我們設計部的同事反覆斟酌過纔敢呈給您的,又經過您的精心篩選,剩下的自然是精品,陳總既然是客戶,還是您親自拍板比較好。”
陳總將老練的笑容一擺,說道:“貴公司真是出人才,宋小姐那麼年輕,公關手段可是一流啊。”
一屋子人陪着笑,就在這種歡樂和諧的氣氛中陳總特豪邁的定下了留守兒童的方案。
“喂,嘉魚,你晚上有時間嗎?”纔出會議室就接到吳淵的電話,還沒等我拒絕,他就說:“上次送你回去的時候,你的東西掉我車上了。”
“什麼東西?”
“一支脣膏。”
我細想想,好像那天回去之後真是現不見了,我還以爲是跟小李打車去飯店的掉在出租車上了,沒想到真是作孽。
“不過就一支脣膏,我家裡還有,不用了。”
“你要是忙,我可以送過去給你。”
“真不用了,麻煩。”
他忙解釋道:“這麼好的脣膏扔了可惜,我留着也不合適,萬一讓什麼人看見了又該瞎想一通。”
是啊,要是被姐姐看到,指不定就穿幫了。我趕緊說:“你別到我公司來,我去找你。”
剛掛掉電話就有些後悔,不就一直脣膏嗎,讓他扔掉就好了,幹嘛非得跑一趟沒事找事,我一定是暈了頭了。
晚上陳總拉着公司一幫人請客吃飯,本來是不想去的,老秦卻說人家擺明就是便宜我,我要是不識趣,讓人家陳總的面子往哪擱?
席間硬着頭皮加入觥籌交錯的行列,和陳總小酌兩杯,他見我有些上臉也就不強求了。估計上次我酒後撒潑把人家胖揍一頓,末了蘇瑾南還讓人在業內臭了名聲的事傳播得夠遠,不過也好,以後總算是沒人敢逼我喝酒了。
“嘉魚,你在哪?”還是吳淵,我說:“我在翠林,公司有應酬。”
“那我過來接你。”
“真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那事改天。”
話還沒說完後背就捱了老秦的一隻熊掌:“嘉魚,幹嘛呢?你們家蘇少這麼不放心?”
我賠笑:“哪能啊!一個朋友找我有事。”
“真的?”陳總結果話頭玩笑道:“要真是蘇少就請他過來聚聚,我們好見見真佛。”
我有些哭笑不得:“真不是,就是個普通朋友。”說完才現我連電話都還沒掛,不知道該怎麼跟他繼續掰扯,只得慌忙收線。
散夥後一羣人還站在翠林大廳外面握手惜別,老闆和陳總依依不捨,陳總還不忘誇讚我幾句,我重複着格式化的謝意,總算把兩邊的領導都送走了。
正站在路肩上準備打車,就看見那輛熟悉的寶馬,知道是逃不過,只好走過去拉開車門。
“上來,我送你回去。”他的引擎蓋沒有一絲溫度,應該是等了很久。
“不用了,東西給我,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難道你連普通朋友的車都不敢上?不怕別人看出點什麼嗎?”他語氣裡有些慍怒,顯然是聽清了我剛纔的說辭。
“既然你那麼想送我,成全你也無妨。”我上車系好安全帶,他不疾不徐動車子上了高架。
“能把天窗關上嗎?剛下過雨有點冷。”我用手箍着頭,生怕又成梅風。
“比起心冷,這點冷算什麼?”他冰涼的話語讓我不禁打了個寒顫,我說:“吳淵,別借題揮好不好?”
他沒說話,還是關上了天窗。沒有了風聲,車裡安靜得有些詭異,我連喘氣都不敢太用力。他從儲物格里把脣膏遞給我,可是眼光還停留在前路上,我剛要接他卻攥得更緊,他問:“如果沒有它,你還願意再見我嗎?”
“願意。”我故作輕鬆:“畢竟以後我們會是一家人,你說是?”我見他還是沒有要給我的意思,不由放鬆手上的握力,他覺察出來,把脣膏狠狠撇到我的手心裡。
他有些自嘲苦笑道:“誰不想只愛一個?誰一生不怕寂寞?”
我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許我本就不該多說。
到站下車,該走的總會走,然後尋尋覓覓下一個埠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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