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紅梨壓海棠
陽光正好,光線跳躍,明媚的春光縈繞在古色古香的房間,滿室溫馨。
李墨白立在窗邊,脣角含着溫柔笑意,眼眸微垂,手執畫筆,在宣紙上細細勾勒出流暢的線條。
“師父!”咋呼呼的聲音響起,使得李墨白手一抖,畫筆偏鋒,飽含墨汁的畫筆在宣紙上劃下長長的墨色痕跡,快要完成的畫作因此被毀。
他輕輕蹙起眉,很快又恢復如花笑顏,擡手將宣紙揉成一團,隨手擲在地上。“怎麼不敲門?”
語氣平淡,不含喜怒。
“呃……”,我怔了怔,回頭看了看未曾關上的房門,訕笑,“師父,這是我的房間。”
雖說夜間是與李墨白一同歇息在此,但這是李墨白爲我準備的房間乃毫無疑問的事實。
“唔,爲師還以爲你會回答教不嚴、師之墮呢!”李墨白回身過來,眉宇妖嬈,笑若春風,和煦動人。
我登時驚出一身冷汗。
自那日被李墨白從楊少臨那裡抓回來後,我便被他禁了足,每日的魔鬼訓練姑且不說,這句無心之語,更是被他時常掛念在嘴邊。
該說的話早已說過,此刻已無詞應答,我垂下眼眸,四處亂掃。無意間瞥見地上的紙團,想着轉移話題,彎身拾了起來。“你在畫什麼?”
李墨白眼神閃爍,擡手想要搶,手伸到半空,又撤了回去,神色微惱。
明白他是不想在搶奪過程中觸碰到我的肌膚。才臨時收回手,比起安慰,我更想轉移話題,於是將宣紙仔細的攤開來。
畫軸上的女子明眸皓齒。燦然含笑,長髮隨風舞動,琉璃色的杏眼顧盼生輝。全身散發出一股澄澈的靈氣,纖塵不染。
分明就是我。
“不過隨手畫畫。”李墨白慢條斯理的整整因作畫而挽起衣袖,漫不經心的說道。語氣雖雲淡風輕,卻垂着頭不看我。
我心中偷笑,面上一本正經的答,“嗯。”
“小姐、姑爺,皇上遣人過來。正在外間等着回話呢。”多多匆匆忙忙的跑來,急急的說着。
“哦。”我恍然,這才記起自己前來找李墨白的原因,“師父,皇上遣人來邀我去香雪樓用膳。”
我昨日偷溜出去找陸馨。剛吃了教訓,導致現在沒膽私自外出,儘管蕭南軒相約,也得來詢問他的意見。
“不用去。”李墨白漠然吐字。
“哎?”雖然我也不太想去,可也必須知道,蕭南軒的話,便是聖旨。李墨白此言是想讓我抗旨?
“去了,你也不會歡喜,何苦折騰?”李墨白輕嘆一聲。黑眸幽幽深深,意味不明的瞥了我一眼,取過我手中的宣紙,邁動步子走了出去。“去或不去,且隨你便。”
這話裡,分明有話。張了張嘴脣。想要詢問,又明白他定不會告知。最終只疑惑的眨眨眼,奇怪他爲何會突然惱怒。
只是處在這風口浪尖,終不敢抗旨,黯然決定赴約。
“爹爹,這梨花好漂亮。”
滿院潔白無暇的梨花,爛漫盛放,純潔到容不下一絲俗世的塵埃。李思墨便站在其中一株梨樹下,伸出他細小的胳膊,使勁的晃着那梨樹。
他很聰明,挑選的梨樹幼小,隨着他微弱的晃盪,竟也有梨花飄落下來,紛紛灑灑,襯着他純真無垢的笑容,說不出來的好看。
“這些梨樹,全是爲了孃親栽下。”李墨白站在李思墨身邊,長身玉立,話語雖是對着李思墨說,眼神卻遙遙看向我。
那狹長的黑眸中,霧氣朦朧,不知暗藏了多少心思。
我心中一動,越發感覺李墨白的反常。攥緊手心,差點要出言質問。李墨白卻驀然偏了頭,再不看我。
李思墨杏眸一偏,小嘴鼓鼓脹脹,“爹爹偏心,都不爲初兒栽梨樹。”
“初兒也想要自己的梨樹?”李墨白笑了起來,在李思墨面前蹲下身,笑顏動人,溫暖如春。“待春寒過去,我們一起栽樹,可好?”
“好。”李思墨拍着手歡呼,面容上充斥着止也止不住的歡樂。
雖然時間耽擱不得,我仍舊慢騰騰的挪到兩父子身邊,伸手將李思墨抱起來,“初兒怎麼連孃親的醋也吃?”
李思墨雖任我抱着,卻偏頭不睬我,輕哼,語調軟糯稚嫩,“孃親還不是,連初兒的醋也吃。昨日夜裡,還怪初兒總粘着爹爹不放呢!”
“咳。”我尷尬的笑了笑,暗想這小子可真記仇,訕訕的摸了摸他的頭髮,一時無詞,找不到話來反駁。只得訕訕的轉移話題,“初兒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京城。”李思墨答得很快,理直氣壯的。
“這裡,是我與爹爹重新開始的地方。”我彎着眉眼打量了一番四周雪白的梨花,笑道。“也是,我們的家。”
我邊說,邊打量李墨白的表情。總覺得,從聽說蕭南軒找上門來開始,他就有些心不在焉。
“早去早回。”李墨白扭過身避開我的探視,聲音淡雅如風,聽不出其他的情緒。
“好。”他這模樣,分明是在氣惱着。我心中嘆氣,又想去那香雪樓便可知緣由,才點頭應下。與李思墨絮叨了兩句,與他們父子道別,隨着多多走向外面。
“小姐,您快些走,那位公公乃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萬不能讓他等急了。”多多拼命的催促着。
“不怕。”我笑言安慰,等急了又能如何?我本不想去。
“公主,請速隨老奴來。”方入正廳,那滿臉鬍鬚的公公便站起身,也不待我說話。急切的走在前方引路。
這心急的模樣,也不管我是否答應赴約?皺了皺眉頭,仍舊邁步跟上。
一路出了李府,門外早備好一輛模樣普通的馬車。那公公上前撩起車簾,低眉垂首,靜候我走進去。
周圍氣息繁雜。也不知藏了多少暗衛。代表此行會有危險?如此低調的方式,也不知蕭南軒又在打什麼算盤?
哀嘆一聲,不太情願的邁動步子,踏進車廂之中。馬車外間簡樸,然內裡足夠寬敞,各應物品俱全,佈置得相當舒適。
只是。那隱在暗處,一身華服、打扮照耀的藍衣公子,可不是蕭南軒?
“皇上。”雖驚訝,仍舊恭敬的行禮。心中納悶,不是已設宴在香雪樓麼。他怎麼會親自來迎接?
“自家兄妹,不必多禮。”蕭南軒指了指自己對面,示意我坐下。脣角的笑意溫和,眼中閃爍着凌厲光忙,瞳仁幽深一片,讓人瞧不透他的想法。
“您怎麼會親自過來?”依言坐下,我忍不住詢問,心中多少不安。先是李墨白動怒,後又是九五之尊親自迎接。這其中真有什麼事情只我不知?
“最近的局勢,小梨知道嗎?”蕭南軒反而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
我搖頭,多少尷尬,“您知道……我最近被禁了足。”
這麼點破事,有心打聽的話誰會不知道?都差點讓葉落安笑掉大牙。
蕭南軒笑,仍舊是那虛假的笑容。眸色更深,“東方雲奇用皇城普通百姓的性命,逼迫我軍在三天後退出京城。”
這一句話,已足夠讓我心驚肉跳。消化了許久,我才皺緊眉頭詢問,“今日,是第幾天?”
“第二天。”蕭南軒仍舊悠然自得的笑着,眼中森寒,全身上下殺氣迫人,也不知他心裡含了多少怒意。
“那您找我……?”只剩下一天的時間。東方雲奇狠毒,定會說到做到,明日若我們未退出京城,只怕他真會血洗皇城。
那麼,即便往後我軍取得勝利,也會遭盡唾罵之聲。
皇城堅固,比外城更難攻,如今方取下外城,須休養生息,不宜馬上發動戰爭。如此,又是進退兩難。
雖然不能罔顧皇城中普通百姓的性命,此時此刻也絕不能後退,一旦退出京城,恐難以再攻進來。加上,皇城一日不破,我們始終要被東方雲奇牽制,更有可能會被徹底牽着鼻子走……那樣,勝利無望。
蕭南軒來找我,想必是有應對的方法吧?而且,這方法還與我有關。
心裡一沉,面上的表情差點沒掛住。正如李墨白所言,來了,我果然不會歡喜。莫怪乎他會動怒、甚至抗旨,想必是不喜歡蕭南軒利用我罷?
我原想早去早回,如今似乎頗爲困難。
“小梨可知道,當初我固守皇城,爲何會落敗?”蕭南軒仍舊含着溫和笑容,自顧自的說着。
我搖頭。那時被東方雲奇抓住,百般折磨,破城當日更是差點死在簡行手下,又怎麼會知道皇城裡發生的事情?
“因爲被人揹叛。”說這句話時,蕭南軒的表情疏忽沉了下來,眸光幽暗,沉沉浮浮着未知的情緒。片刻,又笑了起來,“如今,正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與我……有何關係?”他想讓東方雲奇的人內訌,儘管自己動手便是,隨便扔一個口諭,有的是人前仆後繼的冒死去挑撥東方雲奇的人。
何苦找上我?
“這個人,不好掌控。”蕭南軒只是笑,歪頭盯着我,目光沉靜如水,已完全收斂起自己的情緒。“也,無法徹底相信。”
對上他探究的表情,我心頭狂跳,喉嚨發乾,感覺自己如砧板上的魚,而蕭南軒則手持菜刀,正猶豫着將我清蒸好、還是幹燜好。
吶吶了好半晌,才艱難吐字,“所以呢?”
“所以,得由你去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