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罰?什麼懲罰?”蕭俊的眉頭微蹙。
蕭冬茜立刻上前,將皇后如何嘲諷我們、因何要懲罰我們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講述了一遍,更是在講到我爲了取下紙鳶毀梨枝時,格外小心翼翼的瞅着蕭俊的神色。
蕭俊卻是含笑看了我一眼,連責備的眼神都沒有。聽完,嘴角依然帶着爽朗的笑容,“這後宮的事,素來都是皇后在管轄,朕本不好插手。既然事出有因,這事就這麼算了吧,皇后那邊,朕會遣人通知一聲。只是茜兒,這爬樹之事,確實不該,下次可不能再這麼任性。”
“太好了,謝謝父皇。”蕭冬茜完全無視蕭俊最後的話語,只是自顧自的,像個純真的孩子一般高興起來。
“茜兒,你先回去,父皇有話同小梨說。”靜靜地看着蕭冬茜樂了一會,蕭俊溫言開口。
蕭冬茜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恭敬的行禮告退。
蕭俊將身邊所有的宮人全部遣退,自己在殿內左側的椅子上坐下,示意我坐到他的身邊。
稍微猶豫了一下,我依言照辦,蕭俊看上去有些樂呵呵,將茶几上放置着的糕點推到我的面前。“小梨喜歡吃甜的?”
“嗯。”淡淡的應了聲,在蕭俊期待的目光中,不得已捻起一塊糕點送至嘴邊,想起自己沒有必要在蕭俊面前僞裝,所幸將一整塊糕點都塞到了嘴裡。
“味道如何?”蕭俊笑問。
“總體來說還不錯。”我嚥下口中的糕點,又接過蕭俊遞來的茶喝了一口,“就是不夠甜。”
“以後讓他們多放些糖。”蕭俊再次笑了笑。片刻神色凝滯了一下,似乎有想說什麼。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手巾,可有看到?”蕭俊找我,無非就那麼幾件事情,他不說話,我只好代他開口。
“這手巾上的刺繡,小梨知道什麼意思嗎?”從懷中掏出那方手巾,蕭俊的眉眼溫柔起來,輕輕地擡手細緻的撫摸着上面的幾朵梨花。
我自然搖頭。
蕭俊卻不再提及,眸光益發溫柔。溫柔到眼眶中隱現水光纔開口,“我想去看看昕雲。現在就想去。”
皇帝要出宮,並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就因爲蕭俊這一句話,紀尚不得不忙碌起來。儘管蕭俊吩咐不得驚動其他人,這護衛的配置、隊形、暗中護衛等,都是他不得不考慮的事情。
我本想趁這段時間去找蕭冬茜確認她的小藥房是否還存有東慶藥館的藥膏,卻被蕭俊拉住,不厭其煩的問着我。他要梳什麼髮髻、穿什麼顏色的衣服、什麼樣式的鞋子……從頭到腳。蕭俊都格外仔細的裝扮着。
若不是我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當真會以爲蕭俊是喜歡上了某家的女子,現在是要去上門提親。而非悼念已經過世多年的故人。
我看着頭生白髮,卻像個無知的孩童,眼中滿是期待的蕭俊,心中始終有些酸楚。如今能見到的,只有冰冷的墓碑,這當真是那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待見到那一抹黃土,他還能有此刻般興奮的心境嗎?
我不得不擔憂,怕他見到楊昕雲的墓後,反而要加重他的心病。愛得越深,失去的時候會越痛,這一點,當初在以爲失去李墨白時,我已深有體會。
籌備了將近一個時辰,紀尚終於帶着一行人來到金鑾殿上,爲免惹人注目,蕭俊在原本的紅色披風上又套上了一套寬大的太監服飾,打扮成太監的模樣僞裝出行。
讓蕭俊的心腹太監假扮成他的模樣,以身體不適爲由拒絕見客,靜然的呆在寢宮內休息。
之前我與葉落安來內廷,不能乘坐馬車只能步行,今次與蕭俊外出,卻是一輛無論外表還是內在都相當豪華的馬車。外面的車輪裹着柔軟的乾枯茅草,內裡鋪着厚厚的軟墊,甚至還置着暖爐。
馬車內相當的寬敞,只有我、蕭俊與紀尚三人坐在其中,哪怕要在地上翻滾,空間也是足夠的。
一路有驚無險的直到宮門前,馬車被守門的侍衛攔了下來要求檢查,許是紀尚有心,該城門處的守衛乃是紀尚的心腹,見紀尚在裡面,只是例行公事隨意的檢查了番,就放了行。
對侍衛的散漫,蕭俊也沒有表現出不滿,過了護城河就將身上的太監服侍給脫了下來,露出裡面的紅色大氅來。
見蕭俊身上出現了紅色,紀尚不由瞪大了眼睛,隨即頗爲惱怒的瞪了我一眼。
我抿着脣笑,方纔蕭俊問我他穿什麼顏色的衣服爲好,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想起楊昕雲喜歡紅梨,便推薦了紅色。
蕭俊本來有些猶疑,我便爲他舉了李墨白爲例,再諄諄善誘告知楊昕雲喜歡紅色,就算沒有見慣他穿紅色的模樣,至少也能博她一笑,蕭俊便聽了我的。
雖然紀尚頗爲惱怒,我卻喜歡的很,紅色雖然豔了些,卻是一種散發着熱情的暖色,讓人看着心生歡喜。
馬車搖搖晃晃的駛向外城,多數的侍衛隱在了暗處,順利的出了京城之後,我一時沒有找到方向。
走出馬車,仔細的辨認了一番,發現才幾天而已,記憶已經模糊起來。無法,只得隨意指了個方向,加上有侍衛在前面探路,饒了許多遠路之後,終於來到那座山的山腰處。
有了上次的經驗,我輕易就找到了那個隱秘洞穴的洞口,裡面的道路複雜難懂,我不通機關之術,便想讓紀尚去前方帶路。
紀尚也是有兩把刷子的,沒費多大的功夫,便將前行的道路確定下來,並仔細的畫了張地圖。
蕭俊相當的信任紀尚,讓其他人守在洞口,毫無置疑的帶着我與紀尚,一路順着地圖往上。
越往上走,蕭俊的神色反而越黯然,我見他背影筆直如鬆,身體卻僵硬不已,更是憂心起來。
紀尚恍若未覺,不遠不近的走在蕭俊的身前,身體僵直,看上去像是伺機而動、警惕不已。
達到洞口的另一面,出口筆直的向上,紀尚看了我一眼,示意我護好蕭俊,自己先飛了上去,片刻就有繩子慢慢地放了下來。
勉強的衝我笑了笑,蕭俊將繩子系在自己的腰上,慢慢地往上攀爬着。
他的後背完全的正對着我,若是我心存歹意,蕭俊必定要命喪於此。可是,他完全就沒有防備於我,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卻更有沉重的感覺。
不想見到蕭俊哭泣的模樣,我猶豫了一下,直到紀尚在上方催促我好幾遍,我才飛身上了洞口。
入眼處開滿紅色的梨花,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我不由失了片刻的神思。熟悉的香味撲滿鼻端,過往的回憶便迎面而來。
多少個歲月,我與李墨白就這麼在梨樹下度過。如今的他,可還安好?
良久,我收回自己的情緒,發現蕭俊的面容已變得蒼白,背靠着楊昕雲的墳頭坐在地上,沒有流淚,也沒有說話,就那麼靜靜的坐在楊昕雲的身邊,神色間說不上平靜,卻也不是悲痛。
而原先建了一棟小石屋的地方已然傾塌,只殘留滿地的碎石。
我正欲踩着腳下異常繁茂的野草走過去查看一番,卻被紀尚攔住,“這些草有毒,不要被它劃破肌膚。”
記起上次韓林說過這些草無毒的話,我瞪大眼睛愣了愣,確定紀尚不是在與我玩笑,在心裡暗自詛咒起韓林來。該死的,又耍我!
“還是不要打擾到主人,我們就在這裡呆着吧!”紀尚看了看陷入沉思中的蕭俊,建議道。
雖然有些擔心蕭俊的心病,見紀尚沒有表示反對,我也沒有提出異議,便站在這裡,百無聊賴的眺望着頭頂的花朵。
蕭俊一直在這裡呆到夕陽西斜,才終於站起來,似從回憶的記憶中清醒過來一般,輕聲的衝楊昕雲的墳墓唸叨了幾句什麼話,才折身返回我們的面前。
“小梨,我想求你一件事情。”意外的,蕭俊的眸光裡泛着水霧,滿含真情的看着我。
“您請說。”他身爲皇帝,竟然對我用了一個求字?心抖了抖,我儘量維持着表面上的平靜。
“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情,我希望,在我死後,你能將我埋在昕雲的身邊。”
“您不想入皇陵?”我驚訝了。作爲皇帝,就算不重新爲自己建造一座陵寢,也要進入皇陵厚葬吧?如果埋在這裡,不僅不合規矩,也着實委屈了他一些。
蕭俊堅決的搖頭,眸帶乞求,“能答應我嗎?”
這個問題,就算問我……我看向紀尚,他卻做出一副乖乖狀,低眉順目、彎腰低頭站在那裡,仿若不知我們的對話。
我咬了咬牙,記起韓林說過,楊昕雲這輩子只愛過一個人,便是蕭俊。能夠與心愛的人同葬於一處,無論蕭俊還是楊昕雲,都會覺得心安吧?
如此的想着,我便點了點頭。
蕭俊爽朗的笑了起來,表面上看起來一如以往的明朗,眸中卻深深的掩藏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