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我是傳奇

XX:

你還好嗎?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都已經半年時間了。高中畢業以後我們各分東西,你讀師範學院,而我卻上了醫學院。收到你的信一下子又把我帶回到高中那段日子,我們一起上課,一起打球,一起評論女生,現在卻開始不同的學業。想想我們的人生也從此變得不同,還是很有些不可思異,不過至少有一件事不會變,就是我們之間的友誼,哈哈,是不是被噁心到了。不過說實話我真的很羨慕你能在是師範學院讀書,每天走在校園裡身邊都是漂亮的MM和朗朗的讀書聲,心情一定很愜意吧。從你的信裡就能看出完全是在向我炫耀,以我對你的瞭解,再不出三封信你就得告訴我你已經找到自己中意的目標了。另外謝謝你的關心,我很好。除了學校裡少了些鳥語花香;大家整天穿着慘白的大衣在校園裡遊蕩;還有動物樓養的那些狗呀,貓呀每晚不停的嚎叫;再加上瀰漫校園空氣裡那些一丁點的鮮血和福爾馬林的味道以外,其實醫學院也沒有你想象中那麼恐怖的。

你在信中問我爲什麼會選擇學醫,還說高中三年從來不知道我喜歡醫學,現在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在那時我自己根本也不喜歡醫生這個職業,最終能上醫學院不光出乎你意料就連我自己都還經常想不明白,開學的頭幾天我總睡不好,開學典禮上校長說過一句話:“我們醫學院有得天獨厚條件,我們有二百具屍體供你們解剖,它們就在你們宿舍的地下室裡……”這句話讓我們宿舍的同學都失眠了好幾天,有時會因爲對於住在我們地下的朋友而讓我莫名其妙的從牀上爬起來,再看着身邊放着的教科書還有衣架上的白大衣才明白自己不是做夢。對了,我們宿舍有個愛學習的變態傢伙經常偷偷把實驗室裡的教具拿回宿舍複習,一天半夜睜開眼我正好看到月光下桌子上玻璃瓶子裡的腦幹切片,那腦切片在月光下泛着幽幽藍光,腦幹上的每一條溝壑都觸目驚心。這個畫面到現在還不時閃現在我腦海,身在師範學院的你根本沒辦法想象吧。不過也是這個瞬間讓我明白自己爲什麼最終會到醫學院來,人與人相遇是註定的,而人與一個地方甚至是一個腦切片的相遇也是必然的結果,這結果就像腦幹上頂枕裂後方是枕葉一樣不可改變。是不是有些聽糊塗了,簡單說就是我到醫學院絕對不會以人的意志爲改變。

對了,你在信上說你們學校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半夜會去廁所總會聽到沒有人的隔間裡有讀英語的聲音;在學校小樹林走路時有人搭你的肩千萬不要回頭,那會是一個臉色慘白的女人說同學你看我沒有腳……你還說這些事情都是真的,因爲好多人都說親身經歷過。告訴你吧,哪怕再多的人說過真的有人親身經歷過,這些傳說也都是假的。在美國有一個專門的名詞叫Urban Legends——都市傳說就是說這種靠口傳身教迅速在坊間流傳的神奇故事。聽說美國有機構專門記錄每年美國會出現有多少的新傳說。我們醫學院也有許多類似的傳說,最新統計在我院常年的流傳的傳說就有十六個,並且每年還會遞增。聽到這你是不是想問我爲什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告訴你我現在絕對是我們學院研究都市傳說的專家,這也是我爲什麼會覺得來醫學院是個必然的結果。下面我要給你講一個發生在我身上的故事,這可不是一個傳說,因爲一切都是千真萬確的。

事情還是要從我打掃實驗室那天說起,那時剛剛開學一個多月,每天下午我們都是在解剖樓裡度過的。對,就是信裡附帶着那幾張照片裡的地方,希望那些標本沒有影響到你的食慾。當然還有更多很黃很暴力的我準備以後再慢慢滲透給你對,平時我們上課沒事就拿着這些標本玩,你沒聽錯,是玩。也許你認爲這不可理喻,可是如果我告訴你一堂實驗課整整要四個小時,中間除了上廁所以外不可以離開這間實驗室。這間實驗室有五十坪左右,佈局就像恐怖電影裡描繪的一樣:四張大桌子,周圍坐着我和同學們,上面放着各種骨頭標本;在牆邊立着的玻璃櫃子裡除了放着一堆堆裝着心、肝、脾,肺的大瓶子,就是一些證書文件什麼的;在實驗室一邊還有兩張手術檯,不用想也知道在那綠色塑料佈下放着的是什麼。在這個充滿福爾馬林味道的地方呆上四個小時,我們做出什麼事也都不值得奇怪了。實驗室裡常作爲我們發瀉的對象通常是骨頭,因爲它不容易壞。所以你通常可以在頭骨上找到“XXX到此一遊”一類的字樣,或是在股骨、肱骨一類長骨上找到打鬥的痕跡,現在的實驗室裡再也找不到一塊像樣的骨頭了。我們每次上完實驗課都要留一個人打掃實驗室,那一次正好輪到我打掃實驗室。實驗室天天有人打掃所以並沒難打掃,我只用了半個多小時就幹完所有的活,那時距離晚上食堂開飯還有一段時間,無聊的我呆在實驗室裡看着那些標本。對了那些照片就是這個時候拍的,後來我就不知不覺轉到了那兩張手術檯上。因爲開學不久我們上課內容還只是圍繞着器官標本並沒有接觸到屍體,所以老師也只在第一次上課時打開過一次,還只是讓我們看了一小撇。一個多月時間裡就看着它們靜悄悄地躺在那陪着我們上課,有時我懷疑它們都已經臭了。我走到那兩張桌子前,隔着塑料布已經開始聞到更爲濃厚的福爾馬林味道,前些日子掃過除的同學也有打開塑料袋開的,他們都重點推薦靠左面桌子屍體,雖然都只剩半截,而且一個看上去十幾歲沒頭沒四肢,另一個應該有五、六十歲,只剩下皺巴巴的屁股和大腿。但我那些敏銳的同學們還是依靠它們僅存的*推斷出女性性別,還有一個傢伙煞有介事地向我們形容那在福爾馬林浸泡下*的顏色和形狀。我拉開塑料布上的拉鎖,福爾馬林如箭一般刺進我的鼻子,我的眼睛也被刺激的險些流淚。左面桌子上果然放着兩具半截屍體,雖然的確算得上是裸體的異性身體,但我對這兩個如同臘雞、臘鴨的肉段完全沒興趣。我更傾向右面桌子上的那具屍體,因爲僅僅從塑料布隆起看來就知道這是具完整的屍體。我慢慢拉開一邊的布簾,如同兩扇大門中的一扇被輕輕打開露出一個男人褐色的身體,突然看到一個男性裸體還是有些奇怪。當我打開另一半布簾,一個沒有皮膚只剩下筋肉的身體赫然出現在我面前,這半面身體就連臉上也沒有一絲皮膚,這是教學需要,從肌肉骨骼的分佈到神經血管的走向,早就聽說到時候我們就要戴着手套在這屍體身上摸來捏去的。沒有臉皮和眼皮的它眼睛圓瞪,齜牙咧嘴,而另一半卻依然閉着眼睛,嘴角平穩顯得很安靜,這讓它顯得既恐怖又滑稽的。

我已經慢慢適應了福爾馬林的味道,爲了能看得更清楚我扶着自己的眼鏡低下頭仔細端詳着它,這是我第一次與一具屍體如此之近,我甚至看得清它的眼皮上的淡淡睫毛。它是一箇中年男人,大概四十歲左右,身體雖瘦但很健碩。不知道這和常期被福爾馬林泡着脂肪分解有沒有關係。雖然他的身體一半有皮膚一半沒皮膚,但他的東西卻還完好的呆在他的*縮成一小團,我有些邪惡地想爲什麼不把它也拋開兩半。看得久了我才意識到我一直緊盯的曾經是個和我一樣活生生有思想的人,他會不會突然睜開眼,爲了防止他是在裝睡騙我,我決定先試探一下他,我小聲地叫了幾聲喂他都沒有迴應(我當時有腦子短路的嫌疑)。我又從包裡拿出只筆,就在我把筆尖插向它的胸膛時,我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要我是你,就不這麼做。

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我回頭尋找聲音的來源,看到一個小個子的身影躺在牆角的影子中,不過從聲音聽上來他並不是我們班的同學。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就在你低頭快親他的時候。

後來我才發現他那時就沒有用屍體這個詞,不過我並沒有注意到。我們又說了幾句話,他始終站在那個角落裡,後來我問他爲什麼不走過來,他搖搖頭說對不起,我實在沒辦法走過去,我沒辦法看着那個樣子的他。

他一邊說他一邊用手指了指躺在我旁邊的屍體。

“你知道嗎?它是我大爺,是真的大爺。你不相信是吧,沒有人會相信能在解剖實驗室裡見到自己的親人。雖然我和我大爺已經有十幾年沒見了,但我還是從他眼皮下的痣認出他了。什麼你說我這樣認得太草率了,還有他頭上的傷疤,我這輩子也不會認錯。”

隨後他還說了許多事情,以至於我都錯過了食堂的晚飯。我整個晚上都恍恍惚惚,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寢室,一直到睡覺前,看着我不脫衣服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同學奇怪地問我怎麼了,我把下午的事情講給他們聽,結果他們一起笑說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隨着我慢慢講述他們的笑聲越來越小,最後除了我的聲音外只剩下一隻不知誰掛在椅背上剛剛洗過的襪子在滴水的聲音。

“我大爺是在結婚當晚失蹤的。大爺結婚很晚,他1958年生,很早就參軍然後十幾年纔回家,那時已經三十多歲了,整身傷痕,家裡人都不知道他在部隊裡幹嗎,大爺平時少寡語,即便是對自己的父親和兄弟也很少說什麼,但他對我很好,那時我剛剛五六歲,他整天抱着我在村子裡玩。我問什麼他都會告訴我,除了他自己的事情,整個夏天我都和他一起在小河裡游泳,看過他身體的傷疤,我認得他的每一條傷疤。後來我問過爸爸怎麼樣才能弄出那樣的傷疤,爸爸告訴我只有槍才能打出那樣的傷疤。大爺在家呆了幾年都沒有人來說媒,最後能大爺能結婚還是靠我奶奶牽着家裡的一頭毛驢走了幾百里路才領回一個大姑娘。婚禮那天爺爺和爸爸都喝多了,奶奶也一直不停的抹眼淚,只有我大爺一個人顯得十分冷靜,我記得很清楚那天酒席過後,他還照舊領着我去河邊轉了一圈。後來我爸爸一直不停追問我大爺和我在一起時有沒有說些什麼,我總說沒有,其實我只是不想對爸爸說大爺曾經對我說的話。因爲事情太過離奇,不會有人相信我的話的,就像沒有人相信我大娘就是大爺的新婚妻子的話一樣:那天晚上她和大爺兩個人就坐在牀上一動不動,眼看喜燭就要燒盡大爺也不說一句話,後來就在她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時,外面竟然有人敲着窗框小聲叫着大爺的名字。大爺從牀上一躍而起,從婚禮到此時大爺只對她說過一句話就是:我先出去下,馬上回來。可是過了一晚上我大爺也沒有回來,而我大娘這一等就是三年,三年後沒有和大爺過一天日子的大娘哭着離開了我家,而我大爺一直到我考上大學離開村子也沒有回來過。爺爺臨死前告訴爸爸他還在想着大爺,而爸爸從大爺新婚後第一天就沒有停止過尋找大爺,只是一直一無所獲,唯一能確定的線索就是那天晚上叫走大爺的人不是村子裡的人,因爲村子裡人從來不喊人的大名,大娘那天晚上聽得很清楚,敲窗戶人的叫的是大爺的大名——王文舉。”

在我開始轉述我聽來的故事時,他們都覺得太過傳奇不相信,可是後來聽到了他的名字後大家的態度便有了明顯的不同。在這件事後我專門在圖書館找了心理學的書來看,真實性的東西在故事和謊言裡起到的作用非常大,就像成功的詐騙犯往往會在百分之九十九的謊言里加入百分之一的真實就會讓人上當。在聽完我講的故事以後,大家開始不停地問我問題,而且大多集中在這個爆料的同學的身上。而我現在能知道的只是他大我們幾屆,個子不高穿着樸素和學校裡大多農村學生一樣。他說他自己有空就會偷偷來實驗室來看自己的大爺,還有他既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爸爸也沒有通知學校。說到這時寢室裡的燈已經關了,望着黑黑的天花板,我和宿舍裡的幾個人幾乎同時說:這事真的不能說呀。

第二天實驗課後,我們宿舍八個人全都呆在實驗室裡一動不動,弄得那天掃除的人很是奇怪。但隨即他也馬上加入了我們,再次揭開那層綠色塑料布時,我承認我的心情很複雜。看看大家的表情也都差不多,隔了一天再看見屍體那張陰陽臉竟然沒有一點滑稽和恐怖,反而有一些悲壯。他的身世、名字這些本來很標籤化的東西現在也有了不同的意義,我們談論它的口吻也像是對着熟識的人一樣。掃除的那個同學聽完王大爺的故事以後再蓋上塑料布時竟然十分小心翼翼地,好像生怕弄醒他一樣。在食堂裡吃晚飯時大家還依然在聊這個話題,同學們讓我找出昨天那個同學,結果一直等到食堂關門也沒有看到那個男生出現。

本以爲這件事就這樣告一段落了,結果第二天下課昨天打掃衛生的同學和他宿舍的同學集體留在了實驗室。而當天晚上食堂裡王大爺的話題又招惹來班裡另外的一些人,到了第三天,幾乎是全班的男女在課後集體瞻仰了王大爺的遺容。從那開始我們全班都開始叫他王大爺,但是很奇怪的是這段時間我卻再沒有遇到那個男生。

等到第二次輪到我掃除時已經距離上一次差不多兩個星期的時間,大家都已經習慣了天天和王大爺在一起學習生活,也不會再在課後特意地拉開塑料布去打擾他的長眠。不過當我打掃完實驗室時還是不自覺地走到他身邊。慢慢拉開塑料布看着他一半睡一半怒的臉,也許是因爲他的故事我還沒有全部聽完,所以我總覺得這樣表情的他有着許多未說完的話。我低下頭向他側耳,結果一個聲音傳進我的耳朵。

我要是你就不會這麼做,你真的希望他能說話嗎?

我猛的回過頭,那個男生依然站在上次同一個地方。

我也這樣試過很多次,我總覺得他沒有死,哪怕他的另一半時刻提醒我沒有這個可能。

食堂開飯的鈴聲響起,而我卻坐在實驗桌上動都不想動,絲毫不想一週只有一次的星期五的紅燒肉。

晚上七點半,階梯教室裡坐滿了正在晚自習的人。我幾乎是衝進去大聲喊着:我又見到他了!我班的同學急忙把我拉到座位上,幾個遠處的同學也馬上跑了過來蹲在了我的身邊。完全不顧其它人奇怪摻雜着些許鄙視的眼神。現在大家的興趣更多是圍繞在那個學生身上,當然我也一樣,我告訴同學我已經知道他是大五檢驗系正在實習的學生;也知道他最近躲着我們就是因爲太多人知道了他大爺的事情;還知道王大爺的死其實是有原因的。

“我第一次看到大爺的屍體時差點暈到地上,老師指着大爺的身體對同學們一一講解,而我只有拼命抑制自己發抖的身體不想讓別的同學發現我的異機。看着老師戴着橡膠手套的手在我大爺的肚子裡掏來掏去,我止不住一陣陣地噁心。那天晚上我偷偷溜進實驗樓,砸壞了三把鎖我才走進這間實驗室,拉開塑料布我抱着大爺的身體大哭起來,隨後又馬上吐了起來,那是因爲呼吸急促讓我吸入了過多的福爾馬林,那天晚上我不敢開燈,我只能借着窗外的月光用水擦洗我大爺的身體,他的身體冰涼,在福爾馬林浸泡下皮膚和肌肉也已經皮革化,摸上去那硬硬滑滑的感覺就像摸着一個商場裡的模特假人。但傷心過後我還是感覺一陣陣溫暖,畢竟我找到了他——我的大爺。他在我的生命中不再是一個失蹤的人了。不過從那天起,我就不再上解剖實驗課了。只是在沒有人的下午或者晚上才偷偷溜進來看看他,我沒辦法告訴爸爸我找到了他的兄弟,哪怕是屍體,因爲我沒辦法讓爸爸看到這樣的大爺,失去一半皮膚,露着內臟。哪怕照片都不行,我只能把這一切都藏在自己心裡,就像當初我把大爺的話深深藏在心裡一樣。其實婚禮那天下午,大爺在河邊曾經對我說過一些事情。所以那天晚上大爺的離開我絲毫沒有吃驚,而且我的心裡還在偷笑。因爲只有我知道大爺的事,那時小小的我藏着一個巨大的秘密讓我十分開心,然後一直在心裡暗自說慌什麼,等着大爺過幾天回來。可是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很快就過了一年。我越來越緊張,每天除了上學以外都如同小狗一般守着家門口等着大爺回來,哪怕睡得再死只要門口有一點動靜我都會馬上衝到門口,我想告訴爸爸我知道的一切,可是已經隱瞞了那麼久的秘密壓得我開不了口,甚至不能喘息。我不敢回家不敢看爺爺和爸爸每天期盼又失望的臉。我拼命學習,最後終於考上了醫學院,我是村裡考得最好的學生,送我離開時爸爸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這是大爺失蹤後他第一次笑,我還以爲這能讓我們從大爺的離開走出來,但沒有想到剛開學沒有多久,我就和大爺見面了,卻是以這樣的方式。所以這幾年我又開始拼命學習只是爲了早點離開這個學校。”

等我講完才發現周圍都是不知從哪伸過來的腦袋,所有人都被他的故事吊足了胃口,都在急切的問我王大爺到底跟他說了些什麼,還有王大爺到底是怎麼死的。面對這些問題我也只好搖了搖頭,因爲他好像故意在故事最高潮的時候轉移了話題。知道這個結果周圍的同學甚至是不滿,甚至還說不如現在去就找他,讓他直接講出最後的故事。但是關於他的具體班級和姓名,他也同樣沒有告訴我,理由不用想也知道誰也不願這樣被人打擾。就連我也沒有想到這件事給我帶來的影響,每天中午在食堂吃飯都會有人跑過來問我有關王大爺的事情或者指着遠處的某人問我是不是我在實驗室見到的那個人,其中不乏高年級的同學還有女生。現在王大爺的故事基本傳遍了整個學校,每天下午上課前或者下課後都會有人慕名來參觀王大爺。我們的解剖樓裡有四層,每層兩間實驗室都有固定的安排,我們所在那間就只是大一臨牀系專用。其實好多人都曾經在這實驗室裡呆過整一年和我們一樣與王大爺朝夕相處過,結果知道了王大爺的故事還特意跑回大一時的實驗室來看。有人還一邊看一邊說:哎,和兩年沒什麼不一樣呀,一點都沒變……關於這點我在他那也得到了證實,其實我們醫學院根本沒有多少屍體,校長在開學典禮上的話基本屬於吹牛。要不然王大爺的身體也不會在這個實驗室一擺就是幾年一動不動,他還告訴我所謂地下停屍間也只不過是幾個兩米見方的池子,裡面裝滿福爾馬林,幾具乾巴巴的屍體就用繩子綁住脖子泡在裡面……對了,來實驗室的人多起來還和另一件事有關,當然這件事也是他告訴我的,然後我又告訴了同學,於是全學校又全知道了。你現在來我們學校也許還能看到有人的脖子和手碗上掛着骨質的項鍊,如果不告訴你,你也許猜不到那是用人的寰椎還有指骨做成的。寰椎是人身上第一頸椎,呈平滑的菱形,而在兩角的椎間神經孔正好用來連線,要是在寰椎兩邊再串上一圈細小的指骨,那樣看起來就是野性十足了。他還告訴我如果可能他要用王大爺身上的寰椎還有指骨來做個項鍊永遠留在身邊,這也是他一直呆在實驗室的原因,不過看學校絲毫沒有將王大爺的身體改成骨骼標本的意思。我做過一個這樣的寰椎項鍊,還有找來兩顆牙齒打孔放在上面,不久便以高價賣了。再上實驗課時就總有人拜託你去拿一些寰椎來。所謂拿也就是偷,沒多久我們實驗室裡的寰椎已經非常少見了。老師只好把椎骨用尼龍線串在一起並且用鎖鎖起來,到了上課時總會有一些弱智的同學把它套在脖子上裝瀟灑。這也算是和王大爺一起出現在學校的第二個傳奇了。

有時實驗課後我和同學也會拉開蓋在王大爺身上的塑料布,聊着有關王大爺的話題。以我們現有的專業水準只能推斷出的王大爺死時應該在三十五歲左右,也就是說他離開家沒多久就遇到了意外,可是他的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大外傷,當然被開腹、剝皮這些不算。不過也有奇怪的地方,那就是王大爺閉着的左眼裡並沒有眼球。而且從眼眶裡沒有任何殘留來看如果不是很早就失去眼球就是手術摘除的。另外最讓人感覺到奇怪的就是王大爺的心臟體積很大,甚至超過了我的兩個拳頭。後來有高年級的同學說在藥理實驗中如果給兔子注射特定藥物將其毒死或者空氣就會造成兔子血液栓塞而死後兔子的心臟也會*。雖然現在沒有辦法再進一步證實,但我們還是大膽推測王大爺很可能是死於非命,這個結論讓我們都興奮不已。有一次因爲這個大家在王大爺面前討論得臉紅脖子粗,說到最後一個同學急了,他質問我爲什麼只有我見過他,爲什麼只有我在轉述這個故事,弄不好一切都是我編的。這讓我很是惱火,但除了我以外的確沒有人再見過他。雖然也有過幾個人說見過他,但卻說不出什麼有建議性的東西來,只不過是類似“我昨天看到你說的那個人從實驗室裡走出來”的話。爲了證明我不是爲在編造謊言,我讓兩個同學和我一起值日掃除並且還賭上了一週的伙食。可是眼看太陽落山他也沒有出現。我表面冷靜但心裡早已經開始擔心飯卡里可憐的飯錢了。那兩個同學無聊的站在窗邊望着外面,他們那是在看食堂有沒有開門。而我就在實驗室裡走來走去,想着前兩次是怎麼見面。突然一個細節引起我的注意,好像每一次都是在我低頭看王大爺的時候他纔在我背後說話,於是我急忙拉開王大爺身上的塑料布,低頭的時候用力過猛鼻子險些碰到王大爺的身體。可我的身體就這樣僵直了差不多十幾秒,身後也沒有任何動靜,倒是兩個同學跑到我身後催我快點離開,要不然又趕不上食堂只有週五纔會有的紅燒肉了。我幾乎是被兩個同學架出實驗室,這就是免費的紅燒肉的力量。結果就在我們剛出實驗室時樓道里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你們忘了拉上塑料布了。

他出現了!這一次是在樓梯走道里,他依然站在黑暗的角落裡。兩個同學都張大了嘴,即便這樣還推着我問是不是他。雖然他的樣子很普通但面對他還是覺得他很特別。他似乎不喜歡站在窗前,我們一起圍坐在樓梯走道上,聽他講王大爺最後的故事。

“我覺得我一生都在保守着秘密,第一個是爲我大爺,而另二個秘密就是我大爺本人。我看着他靜靜躺在實驗室裡四年,卻沒有一點辦法找出他在這的原因。每次看到他安靜的樣子我就心疼,總是感覺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如果當初我能及時告訴爸爸大爺的去向,也許事情就會有所改觀,但這樣想來其實挺無奈的。這個世界並不存在什麼如果,只有確定不會變的結果。那天在河邊大爺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不過那時的我根本不明白大爺所說的話,現在想來也許正是因此大爺纔會把那些事告訴我吧:原來大爺參軍以後不久就被組織上招到特別的部門,他那些年執行了許多任務,都是秘密任務,任務的具體內容大爺也沒有告訴我,因爲組織命令大爺不能對任何說,包括家人。他只告訴我他頭上的傷是在1986年執行任務時弄的,雖然那一年只有一件鬨動世界的大事,但我卻不能想象大爺在時面做過什麼。大爺說每次執行完任務讓他有一段時間每晚都睡不着覺,如果再不回家他就會崩潰。說這些時我和大爺看到河邊有一隻野貓的屍體,夏天屍體上圍繞着很多蒼蠅,我掩着鼻子小心繞過。大爺突然說你知道嗎,這樣一隻死貓的肉能讓你多活半個月。我看着大爺的表情絲毫看不出是開玩笑的意思,而且他睜大的眼睛很是嚇人。有一次我和大爺一起午睡時大爺突然大叫着驚醒,他的眼神就是這樣,充滿血絲如同要吃人一樣。大爺始終忘不了那幾年發生的事情,而且也不能忘,因爲他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大爺說雖然表面上已經退伍回家,但實際上他還是隨時要聽組織的安排。就在婚禮前幾天大爺接到了上級的通知。大爺說那通知是別人看不懂的暗號,這些都是組織嚴格要求的。他說這些是機密,卻總是欲言又止。大爺說這一次任務比上一次的艱難的多,不過他一定能完成任務,大爺讓我在家好好等他,還讓我別告訴大家,說過幾天就回家,如果我能保守這個秘密就給列帶一個大的禮物,那時我一直在欣喜大爺所說的禮物,根本沒有在意其它,最後大爺還像往前一樣揹着我回家,就在回家時的路上他突然告訴我了幾個名字,李建賓,劉利佳……這幾個名字在我這十幾年的生命中如同夢魘一般揮之不去。大爺並沒有告訴我這些人是誰,他只是如同唸詩一般重複着,我一直等到看到大爺的屍體時才明白那幾個名字對我來說有什麼意義,大爺是在間接的告訴我能找到他的線索,這幾個人必定是他的同事或者有關係的人。說到這你們是不是想問我這幾年爲什麼沒有從這幾個名字中找線索,告訴你們我整整找了四年但是毫無結果。後來想起一件事我才明白,大爺失蹤後爸爸曾經去公安局立案,可是得到的結果卻是無法立案,原因是根本沒有大爺的戶籍。這必定也是組織的決定,所以那幾個名字其實成了最沒有用的線索,甚至我連這些名字是真是假都沒辦法確定。”

那天晚上我們宿舍人幾乎沒有睡,不,應該說就連旁邊幾個宿舍的人都沒有睡。有人爲了聽我們三個講王大爺的故事,甚至只穿着短褲坐在黑暗中,聽得入神時就連手上蠟燭的蠟滴落在腿上都不知道。這一次因爲有了另外兩個同學幫腔故事講也得異常的順暢,所有聽完故事的人最大的問題都是集中在王大爺失去的眼睛和腫大的心臟上。但這些我們也沒有在“他”那裡得到明確的答案。但他自己說按他的推測是王大爺在最後一次執行任務失敗,被敵人毒死;而他的眼球卻應該是在死後被剝離的。這是他說的關於我們醫學院的第二個傳說,他說我們醫學院的屍體除了死在醫院裡的一些無人認領的屍體外,還有一些是被執行死刑犯的屍體,這一點後來得到了的證實,因爲其它的實驗室裡的確有幾具屍體年紀相當年輕,頭上都開了一個洞。我也去看過那具屍體,當時一個同學還特意把屍體的頭搬起來,在腦後只是一個小孔,但在前臉卻有着一個如同蜂窩的大洞。那是因爲子彈從後腦打入後高速旋轉帶來的高溫高壓讓腦子在臉這爆出一個大洞。除了屍體的來源外,“他”還說我們醫院也會偷偷收集屍體器官,好像每次在執行死刑第一時間,我們學院都會有人馬上對屍體進行手術,摘取掉想要的器官,這些器官的用途永遠不詳,但從我們醫學院這十幾年平步青雲想到一些事情,無比邪惡的事情。

這一晚上我們一直在重複聽到的故事,而很快這些故事也被奔走相告。第二天就成了人盡皆知的秘密。王大爺真的成了一個傳奇,誰也沒有想到一個本來只是教具的屍體竟然埋藏着天大的秘密,學校很快就開始有人組織專案組,包括檢驗、法醫、臨牀幾大系的精英,對王大爺進行最全面的屍檢。另外校報的記者也來到實驗室拍照並對我們班進行採訪,媒體力量也已經介入。不過所有這一切都是在學生間進行的,沒有人特別提示,我們也很自主地沒有通告學校。現在本在我們學生眼中就不甚高大的學校形象已經一落千丈,有關王大爺失去的左眼也衍生出許多故事版本,最後我們學校曾經做過人體實驗似乎都快成了不爭的事實。整件事影響越來越大,每天都太多人出入實驗樓很快就引起了老師的注意,但每次問到我們時同學都隨便說一句應付過去。如果不是因爲那天系主任——王立濮的出現,我們都不知道這故事竟然還沒有到高潮。就在上課前幾分鐘幾個高年級的學生還賴在實驗室不走,他們準備取一些王大爺的胃內組織化驗。他們事在必得的樣子引起我們同學的反感,於是我們兩夥人爭執起來。結果這讓正好從門外經過的王立濮聽到,他走進屋制止住兩夥人。隨後他責令我們必須說出吵架原因,要不然在場的人都要記一次大過。王立濮絕對是我們醫學院第一大惡人,對於他的傳說學校裡比比皆是,當然都是令人髮指:借講話性騷擾女學生, 不讓看不順眼的學生通過考試,聽說高年級的學生曾經發起過怎麼樣殺死平王立濮最過癮,最後是“把他殺了剝皮扔到屍體池”得到贊同。這樣的人平時在路上遇到都要退避三舍,結果現在看來已經凶多吉少了。有一個同學爲了自保脫口而出:

我們是在爲王大爺查死因。

王大爺?

那個同學不顧我們的眼神指了指手術牀,那個就是王大爺。

你大爺?王立濮被逗樂了。

不是,他不是我大爺。那同學連忙解釋,他語無倫次的講着明顯從別人嘴中道聽途說的故事,竟然一點沒跑題地把王大爺的故事講完了。王立濮難得有耐心地聽完,還不時地發問配合。

扯淡!這事怎麼可能,這些屍體都是建校不久就運過來的,我還參與了不少標本收集呢。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這事呢。

也許是受王立濮的好態度影響,我們的也沒有那麼緊張了。當初和我一起最後聽王大爺故事的同學搶着說。

這都是真事,他有名有姓叫王文舉。

王立濮和我們說話就站在一張實驗桌旁,聽完我同學的話,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放屁!

實驗桌上放着爲當天課程準備的教具被王立濮一掌拍倒,在桌上散成一片,其中除了一些塑料的心肺就是些瓶瓶罐罐。這個突發事件讓所有人都不知所措,說話的同學更是不知道哪出了問題。王立濮走上來指着他鼻子問他,你說那屍體叫什麼?

王文舉。

你再說一遍!

傻子都聽出話中的氣憤,偏偏這孩子死不開竅,又生生說了一遍王文舉這個名字。王立濮怒不可遏,誰說的。

我的同學這時才明白事情的嚴重,他不敢再說話只好回過頭看着我,結果被王立濮看到,他衝到我面前也以同樣的口吻問我,是你說的?

我想躲開可是已經是來不及,只好硬着頭皮。

是九一屆的一個學生告訴我的。

是誰,你把他找出來。

看來王立濮絲毫沒有停止追查的意思,而他的指頭也已經觸到了我鼻子。溼乎乎的讓我一下子想起塑料佈下的棕色肉塊,我不由撥開他的手。

你管得着嗎,反正他就叫王文舉,1958年生,XX市XX村人。

1958年,1958年.王立濮重複了幾次然後抓着我的衣領往牆邊走,同學們竟然自發給我和他讓出一條路,真是不夠義氣。王立濮把我帶到實驗室靠牆最裡面的立櫃,最上面一排的張黑白照片上實驗室裡站着幾個人,每個人都穿着白大衣意氣紛發。下面有一行小字:“1958年實驗室建成……”所有人都湊過去看照片,大家突然一起驚呼起來,當然不僅僅是因爲1958這組數字,是因爲在照片中一個人的頭像下赫然寫着王文舉這三個字。那個二十多歲濃眉大眼,儼然是個有爲青年。有人已經大喊出來:王大爺,原來他也在醫學院上過學。

放屁!

這是王立濮第二次說這個詞了,他這回手指的不單單是我,而是所有人了。

這是我!

後來我們才知道王立濮是在實驗室建成後第二年便改了名字,因爲王文舉這名字太過俗舊,作爲研究科學的新青年王立濮纔給自己改個新名字,這樣看來他的反應這麼大也不是什麼意外。但當時我們大家都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爲了能讓自己下臺,我只好說這不過是同名同姓吧巧合吧。可是王立濮一臉的階級鬥爭嘴臉,巧合,你們給我巧合一個。別以爲我不知道怎麼回事,要是對我有意見就直接對我提,這樣做是非常愚蠢的。爲了不讓誤會加深,我不得不再解釋。

王老師不是我們對你有意見,但這都是真事。你看他臉上的這道傷痕是在1986年執行任務時弄的。

我話剛說完,王立濮就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他又用手點了點另一張照片,照片上依然是穿着白大衣的幾個人,只是站在後排的王立濮竟然剃了個光頭。

王立濮一陣冷笑說你們想影射我就直說,這院裡好多人都知道我在86年地震時受過傷,傷在頭上。

聽完王立濮的話,我們突然啞口無言面面相覷,我不可致信地看着櫃子裡的照片,我從來沒有注意過這些,那都是臨牀系的師生的合影,包括一些郊遊、活動的照片,我竟然從來沒有注意過,這時才發現它們,一股冷氣從背後蔓延。因爲我看到了“他”口中的小村莊、小河、學校以及一切的細節。每次發現都如同重錘一般打在心上,腦子裡嗡嗡作響。事情到此我覺得我已經明白真相,但又開始不明白。我的同學站在我身邊應該如此,雖然說了句話,但語氣弱得可以:那李建賓,劉利佳呢,我們親耳聽他說的這幾個名字。

王立濮鐵青着臉走到實驗室門口,一把推開實驗室的門指着樓道里貼着的照片說你們自己看。

那是一個大幅全影,照片上的大字寫着“XX醫學院建院二十週年”,而在第一排坐着的人下面用小字寫着人名與職務,我們所說的那個人名都在上面……

哎現在想想當時發生的一切就像鬧劇一樣,你是不是看得也有些糊塗了。可是這個故事本身就是這樣,最後的結束也是糊里糊塗的。當時王立濮還要繼續追求這傳聞的來源,我告訴他告訴我的是九一檢驗系的,可是王立濮卻說九一屆因爲招生問題根本沒有檢驗系。我們所說的就撤頭撤尾成了謊言。最後沒有辦法我們甚至連王大爺,不,不知道姓名的屍體失去左眼和它心臟腫大的事情說了出來,結果聽到這裡王立濮突然平靜了下來,他竟然只是警告我們不要再亂傳這些事情就不了了之了。這讓我們在迷惑的同時更對學校的一切有所懷疑,但也僅僅是懷疑,從那以後就連在宿舍裡我們都有些避諱談到這個故事,特別是我和一起見到“他”的那兩個同學,他們一致認爲我們遇到的是鬼,但我卻不這麼認爲,我更相信我心中根深蒂固的陰謀論,只是現在找不到線索去證實罷了,但也是因爲這件事讓我對都市傳說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人言可畏,可以把假的說成真的,把死的說成活的,而大衆不僅沒有懷疑還要以訛傳訛。所以我現在是我們學院裡第一個研究Urban Legends的人,我希望可以從中得到一些有趣的東西。

不知不覺就寫了這麼多字,竟然已經是凌晨了。希望你看完以後不要做惡夢呀,有空來找我玩吧,我帶你去我們的實驗室,去看王大爺,對了,他現在有了一個新的代號——僞裝者,夠不夠牛B.

1996年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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