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平常,有男人膽敢窩在自己懷裡,烈語絕對是大刑伺候,奈何這一次烈語是主動脅迫着慕彬讓其投懷送抱的,就不好說啥了。
此刻,烈語黑着臉,靠着牆壁,森森的剜了眼癱軟在自己身上、完全呈倒貼姿勢的慕彬,慕彬驚了不到一瞬,在瞥了眼烈語的裝束後,那眼神就十分之幽深了。
“看什麼看?!”烈語壓着聲音斥了慕彬一句。
慕彬看了看烈語那頗有些咬牙切齒的眉眼,僅揚了揚眉,示意了下烈語那隻捂着自己嘴巴的毒手。
烈語瞥了眼房外,又凌厲的瞪了眼慕彬,“相信你也不至於蠢到這個時候大呼小叫。”言罷便鬆了手,不過只是把捂着嘴的手移到了慕彬那彷彿一擰就斷的脖子上。
慕彬不以爲意,又看了眼烈語的裝束,面上倒是看不出來什麼表情,“秦凰樓不是不打算插手柳門一案嗎?爲何又暗中倒插一腳?”
瞬間,烈語緊了緊掐着慕彬脖子的手,語氣生冷,“你不用知道,等他們全都走了,你也就是死人了。”
慕彬徑自把目光放在房門處,完全試烈語的威脅如無物,“我不計較秦凰樓爲何拒絕我的要求,柳門一案非比尋常,秦凰樓想置身事外無可厚非,只是既然你們對這個案子有意插手,我們爲何不聯手?我只是個商人,不與江湖紛擾,本就與秦凰樓無甚恩怨,與我聯手你們既無憂慮,又可事半功倍。”
“和你?”烈語玩味的又緊了緊手,直到慕彬都面有青色了才輕聲笑了笑,“你不過一介商人,連我都可以一隻手就捏死你,你憑什麼和我們秦凰樓平起平坐?”
“你稍稍開道縫,看看外面什麼情況就知道我憑什麼了。”
烈語一愣,隨即兩指一彈,閉上的房門便無聲無息的開了一道小縫。院外,十幾個黑衣人皆是手握兵鋒,刀光凜冽,對着滿園的殘池敗磊好一番劈砍,原本就凋敝殘敗的柳莊更是花木橫斜,磚瓦滿地。
“他們在毀壞證據怎麼了?”
烈語給慕彬甩了個理所當然的眼神,慕彬卻盯着院外看了良久,眼底流光百轉。
烈語都等的皺起了眉,他才微微眯了眯眼,淺笑如煙,“看見那個花叢了嗎?”
烈語莫名的盯着慕彬眼角的笑,看了良久才把視線轉到了花叢處。百花殘處正有一玄衣男子揮刀而下,花葉翻飛,滿地殘殤。
“那裡種的是成片的玉蘭,繁夏之際,青風總要來這賞一地的玉蘭,那樣子足像個採花賊。我總笑話他一個大男人戀花,他一不樂意就一把劍插在我頭髮上。我曾點了把火揚言要燒了他的花園,他才支支吾吾的給我說那是我未來嫂子留他的情花。花開三年之期就是他倆重聚之時,今年正好是第三個夏季。”
“……誰要你說這些了!”
烈語真想擰斷他脖子了,慕彬笑笑,瞬息卻又隱了去,“我看我的,你看你的不就得了。那名玄衣男子穿的布料滑而纖薄卻實而不透,是上好的天蠶絲,專屬錦繡莊有售,而錦繡莊,是我的。”
烈語一怔,瞭然的看了眼慕彬,慕彬卻又微微偏了偏視線,“看見那個白玉池塘了嗎?”
烈語迎着望過去,池面無人,唯有霍霍鋼刀斬亂一池春水,青荷亡於刀下,玉璧碎於掌間。
“跟你說,我其實不會游泳的,青風老笑我是個旱鴨子,遲早被淹死。那次我還真就被他的烏鴉嘴給咒到這白玉池塘裡去了,滿池的荷草愣是把我纏的死死的,青風那小子臉白的像玉蘭花似的,二話不說就朝我撲過來了,然後我嗆着滿口的水就看着他直挺挺的往池子裡沉。後來我被救起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指着青風的鼻子大笑他是個旱鴨子,結果被他一掌又給推到池子裡去了。”
烈語無語的看了眼眉眼含笑的慕彬,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只得跳着眼皮望了望那水面上的鋼刀。
“那刀……”
“刀尖反光森寒,刀身銀色之中隱帶青黑,用的是赤銅、黑鐵,鋼刀身長九寸比別的略長一寸,恰是精煉刀坊的獨家特色。而精煉刀坊,也是我的。”
聞言,烈語終是知道了慕彬的價值。他的商業壟斷的面積太廣,衣食住行全都囊括在內。如果說江湖和商界沒有相關,那江湖人卻是和商界脫不了關係,沒有人離得開交易獨活於世外,也就是說,如果慕彬真的站在秦凰樓這邊,完全展開在元和上的交易網,甚至能比莫隱的風隱更能瞭解江湖。
慕彬能是秦凰樓相當大的助力,尤其是秦凰樓也被牽連進柳門一案的情況下。
心下一喜,烈語剛下決定要把這慕彬拐帶回家,房門外又是一陣異響,接着便是火光大作。烈語擡眼望去,不消多時,整個柳莊處處都是燃起的烈火,滾滾的濃煙躥入房內連烈語都有些嗆咳。
“破壞了現場還不夠,還要毀了整個柳莊,這羣傢伙做事也夠謹慎的了。”
烈語憤恨的語氣聽不出是諷是贊,慕彬的語氣卻是絕對的冷,連連綿的大火都燃不旺,“煙火濃烈摻和鉛灰,煙氣刺鼻是帶了摻了石璜的硫磺粉,他們用的是明火彈,千冶兵鋪製造……”
“千冶兵鋪也是你的是吧?!你還真有閒情雅緻,現在還說這些。怎麼不說你和你那青風的故事了?”烈語掩着嗑意狠狠瞪了慕彬一眼,慕彬卻是臉色慘白,手裡先前拽着的未燒完的黃紙更死的拽在手裡,連灰燼的碎末嵌進了原本就被灼傷的手心都全然不知,居然稍稍又往烈語懷裡移了移,倒映着火光的眼裡有一瞬間的懼意。
懷裡的人又近了點,烈語差點一腳踹過去,愣是強行壓下了草菅人命的衝動,扛起慕彬趁着無人,飛身闖出了小屋,於烈火之中飛躍出了柳莊的外牆。
被烈語剽悍的扛在肩上,慕彬眼裡的火光都是倒立的,漸行漸遠,那明麗的火焰都被眼底蓄起的水霧淡去了顏色,朦朧了形跡。
“還記得我們剛纔呆的那間屋子嗎?那是青風的屋子。”
“你又發什麼神經?跑出來了又開始講故事了?”
烈語恨不得把背上的話癆摔下去,慕彬卻沒理她,“你不會沒看見那屋子裡的滿牆黑灰,滿地的斷木,滿室的焦黑吧?……被火燒的。”
“瞎子都知道是被火燒的!又咋了?”
“……我過生日,青風送了我一件玄冰制的甲衣,玄冰可是遇火不融百年一見的珍寶,那個鐵公雞從來沒這麼大方過,說什麼送我件真品算慶賀我們相知十年,他還對天發誓說他再不會送我贗品。”
“怎麼又講這來了?!我看你被嚇傻了吧?你自說自話吧,老孃不旁聽了!”
烈語一悲憤,飛掠的速度又快了一截,簡直是火急火燎的要把話癆扔回秦凰樓去,哪知肩上的話癆忽的又沉默了。
眼中的火光漸遠,整個柳莊盡被焚天的烈焰吞滅,屋角傾塌而下,轟然砸地,隔着如此之遠的距離,響在慕彬耳邊依舊有如雷鳴。
青風的家再也沒有了,他的青風也再也不會回來。
一場火,什麼都沒了。
就知道青風是個鐵公雞,哪會送他真正的玄冰?那麼涼的冰衣披在他身上,被火燒了一夜不照樣融成了一灘水?明明是贗品還非要點了他的穴搭在他的身上,自己一身的傷還猶嫌不夠狼狽,非要在橫樑對着他砸下來的時候往他的身上撲。
一夜!他躲在青風的懷裡,熊熊的大火圍着他,燒了整整一夜!那一天是他的生日,他親眼看着青風死,親耳聽着他不間斷的慘呼,親身感受着他吐的血落到了他的眉角上,一路滑進他的嘴裡。
黃紙的殘燼不知不覺間從指尖被忽起的晚風悄悄的送走,最後落在慕彬眼裡的,除了漫天的火焰還有漫天飄飛的紙灰,一如墨色的蝴蝶鋪天蓋地的掩蓋了晦暗的月色,把傾天的黑暗帶進了他的世界。
夜風都在爲他祭奠知己……他的青風,當真,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知何時,雨,已下的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