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冷暖雨夜

夏季氣候變幻莫測,白日晴空烈日,萬里無雲,暮色四合時開始颳風,到了十點過後,豆大的雨點就噼噼啪啪砸落下來。

雨水順着複式古雅的雕花鐵門不斷淌下來,匯入起了一層薄薄水霧的地面。燈光白瑩瑩的,雨點落下來,相互交錯着砸出一圈圈漣漪,水面偶爾漾過一層微弱浮光。

李叔穿着墨綠的雨衣站在鐵門旁,右手撐着把巨大的傘,佝僂的身子在單調的雨聲裡顯得越發蒼老。

他在這裡等了將近一個時辰。

李叔擡手看了看腕錶,又嘆了口氣。

之前給席遐邇打了幾通電話,那邊卻一直提示機主已關機,這麼晚了,也不知還回不回來。

夜色中倏忽打過來一抹燈光。車子很快行到大門外。

李叔往後退了幾步。

安裝於大門內的電子感應器感應到車輛,自動將門緩緩打開。車身流暢的線條慢慢滑進左側的專用車庫裡。

李叔面上一喜,忙舉着雨傘朝左邊的車庫跟去。

車子靜默了一陣,沒人下來。李叔心下略微詫異,頓了頓,靠近車身敲了敲車玻璃:“少爺。”

車門從內緩緩打開。一隻長腿率先從駕駛座上邁出來。李叔慈愛地幫扶着車門,然而,眼中的笑意卻很快因爲瞧見渾身澆透的席遐邇生生愣住。

水氣中夾雜着些許酒味,男人面色略白,渾身透出一股生人勿近。

李叔皺了皺眉,也並不多話,撐着傘將人迎回別墅裡。清嫂也沒睡,前陣子鄉下傳來消息,這時正坐在一盞檯燈下做小鞋子。見席遐邇渾身溼噠噠的模樣,忙“哎喲”一聲丟了鞋子,往廚房去了。

席遐邇回屋衝了個澡。下樓時,客廳茶几上就已經體貼地放了一碗薑湯。

老爺子席文榮並不住這兒。自將天冠娛樂交給席遐邇後,就將一應瑣事通通拋到了腦後,和妻子雙雙搬進了老宅頤養天年。所以東岸這處別墅,就住了席遐邇一個人。加上管家李叔和保姆清嫂,統共也才三人。

屋外種了一圈喬木,白日裡蔥蔥郁郁,這樣深黑綿長的雨夜裡,窗外雨聲答答,卻有幾分陰

森。

席遐邇放軟身子陷進沙發裡,客廳裡安靜得嚇人。他雙手捏着一角紙頁覆蓋着臉,頎長的身軀略微僵硬,指縫間的露出的眉頭微微皺着。

時隔七年,自己終於找到了她,她卻是一頭短髮,身邊業已多了個白白軟軟的小布丁。

小布丁軟糯的聲音卻在耳邊一遍一遍盤旋。媽媽,媽媽。

他揉了揉臉,半響,將手拿開,眯着眼睛仔仔細細審視紙頁上的每一個字。

雨點敲打玻璃窗的聲音讓人心生煩躁。

這樣的聲音像極了七年前那個夜晚。

那個雨夜,席遐邇在席家老宅大門外跪了整整一晚。

母親王利談隔着雕花銅門勸他回去,雨水在眼前佈下一層簾子,席遐邇抿緊嘴脣一言不發,只一動不動倔強地跪着。

那是席遐邇擺脫家庭桎梏那麼兩年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低聲下氣回去求自己的父親。

當年的席遐邇並不是沒有能力靠自己替她奪回宣懷,奪回屬於她的一切,只是當時時間緊迫並不允許。

黑道白道向來不是一條道,沒人知道那時候,兩個年少的男女是怎樣瞞天過海地扯了證。

席遐邇告訴父親席文榮查微涼有了席家的血脈,並以此逼迫父親跨界。

那一晚,父親席文榮對這個叛離家門的不孝子避而不見。席家老宅屋裡的燈光整整亮了一晚。

父子倆一個性子,都倔強的要命,兒子在外跪了一整夜,老子便皺着眉在屋子裡轉悠了一整夜。王利談來來回回勸了又勸,做老子的終是熬不過兒子,在席遐邇跪暈過去後,心腸一軟,下令將人擡進了屋子。

席文榮最終答應了席遐邇的請求,承諾會在查燚離世後宣懷人事變革半個月不到時間裡,將宣懷奪回來。

難得一次,家裡的氣氛不那麼劍拔弩張,甚至,常對兒子不假辭色的席文榮脾氣也收斂不少。

席遐邇在家裡待了兩天,等到席文榮的屬下帶回確切消息,他纔給查微涼打電話。

然而,一連播了二十幾個,電話還是不通,對面依舊是一片機械沉悶的系統提示音。

席遐邇察覺到不對,匆匆忙忙趕回家時,卻只得見被茶杯壓在客廳茶几邊角上的一紙離婚協議書,簽字筆落在地毯上。女方簽名一欄赫然簽了他熟悉的字跡,簽字的人想來情緒不穩,末尾處被戳了個洞。紙頁上四處可見一個一個大小不一的,微微褶皺的圓圓的水跡。

幾乎可以斷定,那就是查微涼的淚痕。

自海外留學期間,席遐邇用了一年時間,一步一步慢慢擺脫了家裡的桎梏,後來進了宣懷,又憑着自己的才華和實力慢慢做到總監的位置,而這一切,又是在回國之後的一年不到的時間內。

生在道上赫赫有名的席家,席遐邇性子繼承了家族股子裡的冷厲,家庭背景的特殊性卻使得他在對待所有人時刻意溫良內斂不少。

在那之前,所有人對他的印象皆限於才能出衆,才華出衆,風.流倜儻。

然而,在查微涼消失後,席遐邇骨子裡的冷厲被徹底激發出來,他發了瘋一般四處尋找她的下落,沉默寡言,生人勿近,再不復人人印象中的如玉溫雅。公司裡的人都說,總監徹底變了個人。

宣懷如意料中順利奪取回來,席遐邇尋了查微涼好久,她卻始終杳無音訊。

某次接到消息外出尋人途中,席遐邇終於因爲疲憊至極連人帶車一起衝出了防護欄。

還好,山的坡度並不高,席遐邇只摔斷了一條腿。

這事發生以後,席遐邇便又奇異地冷靜下來,尋人的事情,除了寄送一份資料給國外的習呈外,便全部交給了席文榮的屬下辦理。

然而,七年來,事情一直沒什麼進展,直到上次習呈偶然得見資料上她的照片。

恍惚間席遐邇好像又淋着雨跪在了席家老宅門前……她消失不見了……雨水細細密密落下來,打得他快要不能呼吸。

身前陡然落下一股輕柔的力道來,身上頓時暖和起來,席遐邇下意識睜開雙眼。

鷹眼危險地眯了眯。

李叔就站在跟前,此時正彎着腰,手裡還捏着一角薄毯,見他張開眼,醇和的雙眼笑了笑,溫和道:“您醒了。夜裡涼,還是回屋睡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