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暗下。
“怕嗎?”
沉靜的氣氛,他的聲音隨着呼吸,緩緩響起,低沉,平靜。
安然怔,擡眸,他正看着自己,深邃的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淡然,還帶有些許的黯然。
怕?
問的還是結婚的事吧。
“說起來,我也算是有經驗的人了。”她笑,看着他的眼,平靜的不能再平靜了,“可能是因爲確定,他不會是第二個蘇千墨。”
第二個蘇千墨……
蘇千墨一怔。
往事涌上心頭,幾分酸澀。
明明是那麼不堪回首的過去,她卻能如此平靜。
“生氣?”安然又開口,聲音多了一絲笑意,“開玩笑而已,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他怔怔地看着她臉上的笑靨,心頭卻多了一層暗傷。
後天就是她結婚的日子,是值得高興呢,可偏偏他笑不出來。
“我寧可你恨我一輩子。”蘇千墨苦笑,伸手,摸了摸她光滑的臉頰,“很抱歉,我無法大方到祝你和其他男人幸福,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他是第二個蘇千墨,而我,還在原來的位置等你,只要你回來。”
像是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一顆石子,安然的心泛起絲絲漣漪,久久不能平靜。
沉默……
幾秒過後,她看着他,笑了,“我想在這個時候應該說一聲謝謝。謝謝你能對我說這些。”
終究也只是一聲謝謝罷了。
有些人,有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她不願意回頭,也無法回頭。
蘇千墨勾脣一笑,目光轉移,投放在夜空中。
今晚的月,皎潔明亮,月光如銀,如霜一般,覆蓋一地。
他們,都累了。
過去,牽絆了太多,即便彼此相愛,也愛的艱難。
這也似乎是這六年來,他們最爲輕鬆的一次談話。
這一夜,他們聊到過去,現在,未來,每一個話題都毫無避諱。
他說:“不祝福,不打擾,算是我給你最豐厚的禮物了,只是……你最好能幸福。”他看着她的眼說。
她笑:“我會努力。即便狼狽,也不會讓你看到。”
“最好如此。”
他們對視,第一次的心平氣和。
只是安然從未想過,自己以爲的絕對,卻在結婚前夕,發生了逆轉。
……
返回病房,率先抵達蘇千墨的病房門口。
“早點休息。”她說,準備離開的腳步突然停下,“我明天一早出院。”
他愣,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推開門,他進了病房,房門關上的聲音,卻讓她感覺有些……不舒服。
回到病房,躺在病牀上,安然一直在想着晚上彼此聊過的話題。
這六年來,她恨意執着,認定蘇千墨害死了他們的孩子,可當所有的誤會解開,她才明白,若非有愛,又何來的恨呢。
恨了這麼多年,她累了,只想停下來,好好休息一番。
如他所說,不打擾,不祝福……
只是爲什麼,她會感覺心裡那麼空,彷彿失去了什麼,內心努力想要抓住,可它卻又在無形中溜走。
究竟是什麼,讓她如此失落。
想着想着,她竟迷迷糊糊睡了去。
睡夢中,感覺似乎有人在輕輕撫摸她的臉,動作輕柔,彷彿生怕一用力就能捏碎自己似得。
她想睜開眼,卻發現眼皮沉重如千斤,就連身體也像被什麼壓制住,
動彈不得。
怎麼會這樣……
她討厭死了這種無力的感覺,幾分煩躁地皺緊了眉頭。
他見了,心下一緊,伸手爲她撫平眉間的褶皺。
輕輕地,力度輕柔適中,她逐漸平復下來,沉睡的模樣不似平時的冰冷,更顯得美豔動人。
他看着她,幾近乎癡迷。
修長的手指從鼻樑上慢慢下滑,延至臉頰,他輕輕撫摸着,像是手中的珍寶似的,捨不得用力半分。
後天,也許他們之間,從此便是陌路了。
只是,他卻不願意就此在她生命中消失。
“安然,你會幸福麼?”他輕聲呢喃,最終收回那不捨的目光,撐起柺杖,一步步緩慢地離開了病房。
……
天剛破曉,華瑾城與安佩佩一起過來接她出院。
早早的,安然還沒來得及收拾衣物。
“怎麼這麼早?”安然訝異道,擔心自己影響了他們的睡眠。
“安然姐你在這裡肯定很不習慣,我們想早點接你出院,讓你舒服一點。”安佩佩一邊說一邊收拾。
像是一道暖陽投射入心頭,暖洋洋的一片。
“丫頭,嘴兒越來越甜了。”
安然忍不住伸手,捏了下她的臉蛋,拿起自己的衣服進洗手間換。
華瑾城剛好辦好出院手續回來,病房裡不見安然的影子,遂問安佩佩:“她呢?”
“在換衣服。”
拉好行李包的拉鍊,安佩佩擡頭,深深地看着華瑾城,目光有些複雜。
有些話想說,可最終還是難以啓齒。
華瑾城也看着她,幽深的眼眸透着一抹她看不懂的微光。
沒多一會,安然換好衣服出來,簡單的襯衣,牛仔九分褲,乾淨利索,青春洋溢,怎麼看都不像個快三十歲的姑娘。
“都辦好了?”
見到華瑾城,她問。
“嗯,你也可以了麼?”
“可以了,走吧。”
安然伸手準備提行李包,安佩佩卻已經提了起來,“我來吧,幾件衣服,不重。”
這時,華瑾城卻已經從她手中很快地拿走了行李包,“還是我來吧,這是男人應該做得事情。”
姐妹兩聞言,相視一笑,沒有任何異議。
出了病房,剛走了兩步,安然突然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眼身後的某一個病房。
見她停下不走,安佩佩詫異問:“安然姐,怎麼了?”
走在前面的華瑾城聞言,回頭,深深地看了安然一眼。
順沿着她的目光,最終落在蘇千墨的病房門上,心頭猛地一擊,他忍不住去看安然此刻的表情。
她的神色淡然,可眉眼中卻染上了一絲莫名的哀傷,稍縱即逝。
“沒什麼。”安然一笑,轉過身,繼續往電梯的方向走。
原想道別一聲,最終卻還是沒有這個勇氣。
或者該說,沒有必要吧。
……
“蘇總,她走了。”助手低聲告知。
幾乎是同一刻,整個病房的氣壓直線下降,跌落冰點。
蘇千墨本來在看早間報紙,聽到此話後,臉色迅速沉下,幽深的目光冷銳而嚇人。
他擡頭,如刀鋸一般的目光從助手身上掃過,轉頭,落在窗口上。
幾秒鐘後,他突然起身,只是攙扶着桌角的邊緣來到窗口,這裡,能夠看到醫院的正門,視野十分空曠。
見到這個畫面,助手心頭一澀,突然生出幾分不忍。
跟了蘇總這麼久,還是頭一次,看到他臉上的無奈。
這個女人,給予了蘇總太多太多,原本他慶幸着,在這個世界上,終於有一個人能夠治得了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蘇總,然而這個女人卻在明天,就要嫁做他人妻子。
在S市,想來蘇總要多少女人沒有,卻偏偏愛上這一個人。
愛情,真是教人難懂。
三分鐘不到的時間,那三抹身影紛紛出現在視線中。
安佩佩攙扶着她,那一抹倩影深深地刻印在腦海,揮之不去,儘管只是背影,他卻能想到此刻的她多麼神采動人。
而那個走在前面的他,卻讓自己好生羨慕。
華瑾城……
一個做了那麼多錯事的人,卻偏偏能夠得到她的原諒她的人。
緣分麼?
他恨死了所謂的緣分。
放在窗臺上的手,因爲某一種不敢的情緒緩緩攥緊,因爲隱忍,兩鬢間青筋暴跳,彷彿一頭沉怒的獅子。
樓下,安然感覺背脊一涼。
她總感覺有一縷目光一直在緊隨自己,十分犀利逼人,她不由得僵直了身體,很想回頭,卻偏偏還是按捺下來。
終於,出了院門口,上了車,她如獲新生,鬆了很大一口氣。
悄悄地,看向窗外,遠遠地似乎看到了蘇千墨,可其實,她並不知道他在具體哪個位置。
車子發動,徐徐前行。
蘇千墨在窗口站了很久,很久……
一路下來,助手大氣都不敢出。
室內氣氛冷凝,彷彿凝結成冰,明明酷熱的天,他卻感覺到無比的寒冷。
天啊,這要是多幾次這種氣氛,他寧可死了算了。
半晌,蘇千墨終於開口。
“幫我備一份禮物。”
聲音,擲地有聲,不容抗拒。
助手微微一怔。
備禮物?
明天就是婚期,蘇總這是準備送厚禮過去,真準備把自己愛的人眼睜睜地拱手讓人?
天啊,這可不想蘇總得風格。
“請問,備一份什麼樣的禮物。”助手弱弱的問。
要是其他時候還好說,但這事兒,他還真拿捏不準啊。
以蘇總對安然這感情,他實在不知道怎麼備,如何備,要是一個不精準,丟了工作事小,丟了這小命事大啊。
聞言,蘇千墨突然沉默下來。
什麼樣的禮物?
呵呵……
頓感幾分可笑。
他突然擡手一揮,示意助手離開。
“你先走吧。”
要換做以前,助手逃之夭夭,但這一刻,他卻不想離開。
“蘇總……”
助手欲言又止,終是有些不忍,可有些話,他也不得不說,“其實到了這一步,您就算了吧。”
“算了?”
蘇千墨擰眉,犀利的目光直逼助手,“最好說出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
怒氣,直逼雲霄。
助手險些被嚇出心臟病來。
慘了慘了,果然還是工作不保啊。
“蘇總……她都要成爲別人的新娘了,你又何苦呢!”助手硬着頭皮道。
死就死吧,也總比眼睜睜地看着蘇總爲情所困的好啊。
更何況,以蘇總目前的傷勢,明兒個也去不了現場啊。
就算禮物到場,人不到,也未免找人詬病。
他那麼高傲的一個男人,怎麼能忍受這種欺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