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的穆煜澤是在輪船上找見翟景軒的。
海風猛烈,吹打着海浪鋪天蓋地嚎叫着,翟景軒就站在甲板上,一手拿着接收信號的機器,一手拿着手電筒,大聲指揮人搜查,聲嘶力竭,目光始終凝望着波濤洶涌漆黑的海面。
“找到他!”
他是這樣下令的。
他只穿了件薄襯衫,衣服鞋子早被濺起的海水浸溼,之前有人瞧見給他披的外套,也早被海風吹得不見蹤影。
海上幾乎接收不到任何信號,之前通知的人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只知道是翟零找上門了,穆煜澤一度以爲是翟景軒出事了。
翟景軒嗓子已經吼得啞了,但還是在甲板上跑來跑去,忙轉得像只無助迷路的小豹子。
“景軒!”
穆煜澤跑過去一把抱住了他。觸到他冰冷無比的面頰和雙手,連忙脫了外套給他披上,一把橫抱起幾乎和自己一樣高的孩子,朝着船艙裡走去。
“澤……哥……哥……我……”見到來人,他已哆嗦得說不出完整的話,嗓音一度嗚嗚嗚的。
“你沒事就好。”穆煜澤低沉的嗓音響起。天知道在來的路上,他想了多少種可能,心裡又有多害怕。沒事就好,景軒沒事就好,不讓他這個做哥哥的,真是沒法和翟叔交代,他也不會原諒自己。
翟景軒偏頭不甘心地看着周圍的海面,緊緊摟住了抱着他的人,淚流不止。在這之前,他硬是沒掉一滴眼淚,現在他最信任的澤哥哥來了,他纔有了哭的勇氣,他纔敢哭。
給他換好乾衣服後,穆煜澤把人抱上了飛機。
翟景軒臉色煞白,渾身顫抖不已,穆煜澤絲毫不懷疑,要是他再晚來會,這個孩子就得凍僵了。
好不容易等體溫緩和了,他又高燒不止,幸好穆煜澤來前沒有慌了手腳,依舊考慮周全,帶了醫生,給他打退燒針,又是用酒精擦遍全身退燒,又是掛吊瓶。
他很快昏迷,昏迷前攥緊穆煜澤的手,就說了兩個字:“阿武。”
睡夢中倒是嗓子粗啞艱難地嗚咽着:“找到他。”
意大利怕是又要亂了。
穆煜澤神思一轉,叫人上前交代了幾句。
他不清楚翟零和景軒之間發生了什麼事,翟零出事,下面的人估計又要亂了。景軒再怎麼說也是個孩子,手段再怎麼狠厲也比不上翟零,此前翟零的人,景軒並沒有下令清除乾淨,他是知道的,只是睜隻眼閉隻眼,等着他想通。
這個時候,他的矛頭還是翟零的人。
飛機在法國機場停了一下,隨即再次起飛,只不過多了一架飛機。
一架在意大利停落,一架毫不停留地向遠在東方的中國大陸飛去。
穆煜澤是下午到的意大利。
進到別墅,下面的人自是恭恭敬敬,告知他自家少爺去加拿大出差了。爲了保密,所以別墅裡的人並不知道出事了,派的人都是就近的,幾乎都是穆煜澤的人,而且是嚴令保密。
“阿武人呢?”想到飛機上景軒的話,他之前特意找了個跟在景軒身邊的親信問。
“少爺派他去非洲了,短時間應該不會回來,具體的情況我就不清楚了。”
每次出任務的人的行蹤都是保密的,越少的人知道,越好。一是爲了事情保密,二來也是爲了保護前去的人。
穆煜澤揮手讓一幫傭人退下後,剛坐下沙發,還沒來得及召集下面的人,一人突然跌跌撞撞地從外面跑來。
“穆少爺!我聽說少爺出事了,是真的嗎?”
“少爺人呢?怎麼沒和您一起回來?”
“翟零這人早就應該殺了,我勸了好多回,少爺他就是不聽……”
來人正是阿武,寬闊雄壯的身材,又是抹淚,又是拍頭的動作,甚是愚笨。
穆煜澤神色一凜,“景軒不是派你去南非了嗎?”
“是,是啊,我是在南非,但聽到消息就回來了,我實在擔心少爺。穆少爺,少爺他,沒事吧,怎麼不見他?”
“他沒事。”穆煜澤淡淡道,說這話時,他若有若無地盯緊了前方的人。
“沒事……沒事就好!我還以爲——我還以爲,啊,少爺沒事就好。”身材高大肥胖的保鏢再次放聲哭了出來,這次是激動的。脖子間那條黃燦燦的項鍊晃了出來。
穆煜澤突地冷笑一聲,“是嗎?”目光突地冷冽,如箭般直射向前方那人。
“是,是啊……”被盯得毛骨悚然的人竭力保持着鎮定,惡向膽邊生,更何況,在他進門前,他的人已經把這棟別墅包圍了,面前的人再厲害,他也沒有多少顧忌了,說時遲那時快,他掏出了藏在外套下的,“——去死吧!”
“噗”的一聲,是血液噴出的聲音。
聲消了音,倒是這血液流動的聲音,分外響亮。
只是這又打中的誰?
“拖下去!”
穆煜澤冷聲道。
阿武震驚地看着胸口“咕咕”流出冒着熱氣的鮮紅血跡,再偏頭一看不知何時隱藏在房間各處,此時出現的一羣人,而前方,男人的目光磣人,握着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快到門口,他突然拼盡全力,叫道:“等等——”
穆煜澤面色冷漠,嗤笑。
自是沒人理會他。
被人這般藐視,血流不止的阿武怒吼出聲:“穆煜澤,我的人已經把你們包圍了,你現在投降還來得及,我——”後面的話被人捂住嘴手動消音。
跳樑小醜!
隨即心裡又是一寒,這跳樑小醜隱藏得真是好,現在還不知他在背後不知耍了多少手腳,成功瞞過了他們。
“給他找個醫生,別讓人這麼死了。”
“這事徹查!相關的人,一個不留!”
這些年風風雨雨經歷多了,任何一個疑點他都絕不會放過,這是在刀尖上行走過的人的基本素養。此前景軒昏迷前叫阿武,這就是個極大的疑點。
怪就怪這阿武,沉不住氣,他安排在外面的人,一早被先於他到的人收買鎮壓了個乾淨,只是當時穆煜澤以爲是翟零的人。
再者,那條黃金項鍊,因了那獨特雕琢的烏木吊墜,價值連城,是翟叔此前鍾愛的收藏,一般的人,帶着只會俗氣不堪。這個阿武太過急於喧賓奪主。
此外,他破綻百出。景軒出事的事,不要說不會傳開,即使別墅裡的人,也都還不清楚,而且就算被人傳走,遠在南非的阿武,沒能這麼快趕回來吧?
如果說他說從埃及回來,勉強能夠解釋,可惜他太急了。他故意說了南非,其實就是試探,他哪知道景軒派他去了哪。
而來之前,他就安排好了一切,包括隱藏在房間的人。
沒嘗過絕對權力的人,處心積慮隱藏得太久,即使再聰明,機會一來,事情都還沒弄清楚,就沉不住氣了,不是跳樑小醜,又是什麼。
穆煜澤就坐在客廳沙發上,之前滿是血跡的地板早被人打掃得乾乾淨淨,不留一絲異味。不時有人上前提交調查結果,說着誰誰和阿武有關聯。
沙發上的人面色鐵寒,越來越沉。這個阿武,竟佈置了這麼個彌天大網,是他小瞧他了。
這個夜晚,註定不會安寧。有多少人提心吊膽,有多少人夜不能寐,又有多少人暗自慶幸。
一場鐵血清洗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