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儀兩眼之中,又閃過一絲異彩,凝望着李雲龍問道:“李兄練過武?”李雲龍道:“兄弟只是讀書不成練劍,練劍也沒有多大的成就。”白素儀似乎很感興趣,笑吟吟的道:“沒有多大的成就,那就是小有成就了。”
李雲龍道:“小有成就也淡不上。”“這是李兄自謙。”白素儀道:“難怪李兄要來參加試劍會了。”李雲龍問道:“白兄也是參加試劍會來的了?”白素儀道:“我只是好奇,酒樓上昕他們這麼說着,所以也想來看看。”
“如此好極了。”李雲龍更是欣喜,說道:“這麼說,咱們就有伴了。”兩人並肩走進亭子,白素儀回頭問道:“李兄府上還有些什麼人呢?”不認識他,光看外表,就會覺得此人十分冷傲,但認識了之後,就會覺得他坦率而帶稚氣。
李雲龍道:“很多,我們李家是一個大家族。”白素儀睜大眼睛,問道:“真的?”李雲龍目光望着遠處,道:“是的,不過我父親現在只有我一個兒子沒有親兄弟姐妹。”白素儀傍着他的身子,關切的道:“是嗎?不過我聽說最近江湖上有一個人以叫李雲龍,不知道是不是李兄你?”
“呵呵,正是在下,不過白兄可不能把我的名字說出去,現在我用的是李飛的名字。”李雲龍道。“李兄放心,我會注意的。”白素儀微微一笑道。李雲龍一手扶欄,感激的看着他道:“白兄,你是我生平第一個知己,我想……”
白素儀霎着一雙明亮的眼睛,說道:“你想什麼呢?我可不喜歡吞吞吐吐的人。”“我不會說話。”李雲龍臉上一紅,說道:“我只是想,我們一見投緣,想和你結爲兄弟,白兄認爲好麼?”
白素儀眸子轉動了下,笑着道:“李兄認爲好就好了。”“你答應了。”李雲龍一高興,又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白素儀也握住了李雲龍的手,只是他的手掌較小,在李雲龍的掌心裡蠕動、顫抖,但卻有一種溫馨的感覺從心底升上來,他柔順的道:“我認你做大哥纔對。”
“白兄好像是比我小。”李雲龍欣喜的道:“我有你這麼一個兄弟,真是高興極了。”“我今年十六。”白素儀緩緩縮回手,臉上有些飛紅,問道:“你呢?”“哈哈,那我這大哥是做定了。”李雲龍大笑道:“找十七,白賢弟,不,不要帶姓,你就是我兄弟咯。”
“大哥。”白素儀仰起臉道:“你爲什麼要對小弟這麼好呢?”“我也說不上來。”李雲龍道:“只是覺得和賢弟十分投緣。”同時心中道:如果不知道你是一個女子我纔沒有這樣做的必要呢?不過以後自己要注意一些,不能露出手腳來。
兩人從交談到結爲兄弟,前後不到一頓飯的工夫,但他們好像認識了幾十年的老朋友一樣,不,情逾手足。這無他,古人說的,人之相知,貴在知心,兩人情投意合,結爲兄弟,正是兩人都交出了心來了。這一陣工夫,天色已經逐漸接近黃昏,一輪夕陽,散出了滿天晚霞。
李雲龍望望天色,說道:“兄弟,我們可以去了。”白素儀點點頭,兩人循着山徑,走下山頂。
甘露寺是古寺,也是名剎,更是名勝。它一直成爲人們心目中佳話的勝地,即使是平常日子,也有不少慕名登臨的遊客、香客。但平常日子,到了黃昏時分,鳥倦飛而知返,人也倦遊而言歸了。今天可不同,因爲有試劍會的關係,山徑上仍有三三兩兩的人影,朝甘露寺而來,這些人,個個步履輕捷,一望而知都是練家子。
本來,鐵匠祝老頭並不是出名的人物,他六十大壽,來的客人,頂多是幾個親朋好友,賣漿販貨之流而已,何況祝老頭一個人住在北固山,是個連親朋好友都沒有的人。但他在六十大壽這天,舉行了試劍會,這試劍會三個字卻轟動了鎮江城,不,至少已傳遍了鎮江武林。
鎮江可是個大地方,因爲商業鼎盛,過往的人多,成爲龍蛇雜處之地,光是鎮江城中,鏢局就有五家之多,另外還有幾家武館。因爲鐵匠祝老頭鑄制刀劍,比別家精良,二十年來,信譽卓著,會武的人,對兵刃都特別重視,遇上名劍名刀,都不借重價購買,何況他開這個六十壽辰的試劍會,會上又有他精製的三件兵刃,有兩件要當場贈送來賓之言,自然會有許多武林中人不請自來。
甘露寺東廂,是一個大客廳,此時燈火輝煌,左右兩邊,擺起了十張方桌,每張桌上都放了一把白瓷茶壺,和八個茶盅,備來賓飲用。如今這十張桌子上,差不多全已有人坐着了,大家正在一邊喝茶,一邊高談闊論,人聲嘈雜,這些都是武人,自然聲音洪亮,談笑豪放,但當李雲龍和白素儀二人連袂跨進東廂的一剎那,人聲忽然間低了下來。
這是因爲走進來的這兩個少年公子,人美如玉,並肩行來,一般的俊逸,一般的瀟灑,鎮江素有天下第一江山之譽,好像這天下第一江山的靈秀之氣,全讓他們兩給佔去了。數十雙眼光,一下子全落到了兩人的身上,每個人心中都在暗暗忖道:“這二位公子哥兒,不知是城裡哪一家富貴門第出來的子弟,敢情是聽到了試劍會,心存好奇而來。
白素儀臉嫩,被人家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臉上一紅,輕輕拉了下李雲龍的衣袖,說道:“大哥,我們坐到後面去。”兩人悄悄走到右邊最後一席,桌上已經先有四人坐着,兩個是勁裝大漢,另外兩人一個是禿頂紅顴老者和一個黃蠟臉的年輕人。
兩人剛剛行近,禿頂老者雙目神光充足,望着兩人,就含笑道:“二位小哥,是讀書人,也來參加試劍會?”李雲龍笑了笑道:“我們是好奇,瞧熱鬧來的。”
禿頂老者呵呵笑道:“對,對,試劍會這三個字,確然使年輕人聽了會引起好奇心來,本來老朽也不想來的,是小徒硬攛掇着老朽,非來不可。”他指指身邊那年輕人。那年輕人雖然只有十八九歲,卻是臉如黃蠟好似剛生過一場大病一般,但他一雙眼睛,卻是烏溜溜的一直打量着李雲龍和白素儀,捨不得離開。李雲龍道:“在下還沒請教老丈大號?”
禿頂老者一笑道:“老朽姓龍,字飛蝗,小徒姓秦,名畹風(鳳),二位小哥呢?”李雲龍拱手道:“原來是龍老丈,在下李飛,他是……”白素儀沒待他話聲出口,接着道:“我叫李幹雲。”
“啊。”禿頂老者龍飛蝗笑道:“兩位小哥原來是賢昆仲,真是珠樹成雙,人間聯璧,幸會幸會。”李雲龍謙虛的道:“龍老丈誇獎,在下兄書愧不敢當。”白素儀取過兩隻茶蠱,用茶水略爲洗了下,倒去,然後斟了兩盅茶,把一盅移到李雲龍面前,叫道:“大哥,喝茶。”李雲龍知道這位兄弟,不大喜歡和俗人說話,也就藉着喝茶,轉臉朝前面看去。
這時外面天色已黑,後面來的人已把十張桌子差不多都坐滿了。現在已有幾個香火和尚從第一席開始,端上素齋,另外兩個和尚扛來了—大桶白飯。素齋,每桌十盤素菜,做的倒還相當精緻,素火腿、素紅燒獅子頭、宋雞、素鴨、素糖醋排骨,材料雖然都是素的,但做得和真的一般無二,看來色香味俱佳。
白素儀低低的道:“和尚廟裡,端出來的既是素齋,就該青菜豆腐本色,吃素,就要心虔,像這樣假雞鴨,雖是素的,但心裡就沾上了葷腥,還吃什麼齋?念什麼佛?如來佛看了,豈不要氣脹肚子?”
那秦畹鳳接口笑道:“是啊,所以佛曰不可說,不可說。”白素儀沒有理他,李雲龍心中暗道:“看不出這黃蠟臉少年,居然熟讀經典,想來他讀過的書倒不少。”心中想着,不覺回過頭去,朝他笑了笑。
這時只聽禿頂老者龍飛蝗低低地道:“壽翁出來了。”李雲龍急忙回目朝前看去,果見一個穿着一件半新不舊藍布大褂的瘦小老頭和—個身軀偉岸的白眉老和尚一同走了進來,十張席上登時有人替壽翁鼓起掌來。
藍褂瘦小老頭朝大家連連抱拳,口中發出尖沙的聲音說道:“多謝諸位光臨,多謝諸位捧場。”他隨着話聲,和白眉老和尚一同朝中間一席走去。
李雲龍細看鐵匠祝老頭尖頭上盤一條像老鼠尾巴似的小辮子,濃眉、小眼、酒糟鼻,嘴脣上留了兩撮鼠須,生相猥瑣,活像戲裡的鼓上蚤時遷。倒是那老和尚白眉下垂,臉色紅潤,生得方面大耳,一副慈眉善目,法相莊嚴。
龍飛蝗朝他徒弟低低說道:“這老和尚就是甘露寺的方丈法善大師,是一位有道高僧,據說和祝老頭是方外至交,他平日除了每月只講一次經,已經不問塵事,今晚陪同祝老頭出來,算是破例了。”
這時祝老頭已經走到上首站停,向十席來賓拱着手道:“今天是小老兒六十初度,承蒙各位光臨,看得起小老兒,小老兒萬分榮幸,小老兒到鎮江來,已經整整二十年了,承蒙老禪師不棄,小老兒在他佛光蔭庇之下,平平安安的渡過了二十年。”他說到這裡,回身朝法善大師作了一揖。
“阿彌陀佛。”法善大師雙手合十,回了一禮,道:“祝老施主好說。”祝老頭接着又道:“小老兒是個鐵匠,家傳的手藝,就是鑄造刀劍,小老兒今年到了花甲之年,古人把刀劍說成兇器,所以從今天起,小老兒就封爐了,而且明天,小老兒將有遠行,人嘛,既然老了,就該落葉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