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有的東西被創造出來是爲善。可這世界,不讓它向善。那麼它就惡了。一個半路從惡的善是可怕的——它以善的面貌在這世界上招搖,卻早已腐爛的內心在仇恨間徘徊。
這個地方很溼,十年前是溼潤,十年後是血溼。
“血溼”就是血染溼了,很簡單對不對?
十年間任意屠殺任意生靈,把它們屍體收好,像藏胡蘿蔔那樣。可惜,藏着藏着就化了,就有血水流出來了。一不小心就把這地方搞溼了。後來屍體越來越多,也沒辦法藏胡蘿蔔了,但是它們的仇恨不讓它們少有一分埋葬活的東西。
胡蘿蔔就沒了。它們就開始吃肉了。
何時仇恨才能化解呢?
呵呵,你竟說笑。殺人的仇恨都是那麼大了,這將要滅族的仇恨如何化解?
“小凡,小凡”
張小凡睜開了眼睛。
自己躺在一個很潮溼的地方,這地方像是牢籠,忽然醒來很不適應這麼漆黑的環境,過了一會才勉強適應這約莫的黑暗。這黑暗壓人心魄,就像那時的遺蹟。張小凡隱約感覺到那遺蹟的深淵有非同尋常的秘密。自己卻無能爲力看着僅僅相識半天朋友的死去。
伸出手來摸了摸,手心裡滿是粘稠的液體,有些腥臭。等待完全適應黑暗之後,這才注意到頭頂上的天窗,天窗被黑色粗壯的樹根纏繞着,外面是幽暗的藍色,宛如幽幽的鬼火。比自己高一個頭的位置。
張小凡伸手去扯樹根,看到牢籠外的東西之後,一個哆嗦跌了下來。
“看見它們了?”
“是兔子?”
“毛線個兔子!你見過哪隻兔子是頂着骷髏的臉的?”
“那叫什麼?”
“亡兔。”
“......”
張小凡一臉黑線,雖然說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但亡兔就是死去的兔子,死去的兔子還是兔子。這也沒必要被吼吧?
“亡兔不就是死的兔子麼?死的兔子不還是兔子麼?”
“不,死的兔子是兔子,和人一樣,死人是人沒錯,可死人之後莫名抽風的就叫鬼了。”華康智趴在牢籠的那一邊,頭也不回。“傳說中不死神兔竟然出現了死亡,這可有趣了。”
“華康智,你.....”
“噓——”
張小凡走過去。
看到了被隔斷欄杆那一部分的場景。
不禁腿腳生寒。
這隔斷之處全是屍體,被堆疊起來像是攏起的山丘。
外表溫馴的兔子在它的洞穴生生早出了慘絕人寰的地獄。有一隻長着魚鱗的腿伸出了鐵欄杆,毫無生氣地耷拉着。
張小凡順着那腿找到了它的主人——蟒。皮肚往外翻卷在屍堆中,渾濁的眼球和長吐的蛇信子在表達着死去的不甘。
還有無數奇形怪狀的生物,很難想象這是和自己一同在這世界上生存的物種。被壓在底部的屍體已經爛在土壤裡了,有些往外翻滾着已經凝固的膿血。
華康智站起身來,掩鼻不止。
“這三眼兔子像是《尋覓》中提到的長生兔,但長生兔有三隻眼睛不錯,可秉性是十分善良了。聽說饑荒的時候還化爲人形用囤積的胡蘿蔔救濟百姓呢。”
“你看這是什麼”
張小凡從角落裡摸出了長條形的東西,遞給華康智看。從表面上看應該是胡蘿蔔,只是吸收了血水膨脹地讓人作嘔。
“這可有趣了,這胡蘿蔔應該沒辦法做湯了。”
“正經點。”
“奧奧,看樣子這裡應該就是長生兔之前儲存糧食的地方。”華康智連忙說,不過一回頭,“你這孩子咋不知尊重師長呢?”
張小凡理都沒理,去屍堆那邊。
“長生兔可不止一隻,準確來說是許多隻。它們的社會組織及其嚴格,就像蜂。它們最變態的地方是長生不死,聽說吃了任何一隻都可以長生不老。我師傅蔡大廚說這兔子喜歡在上古遺蹟邊呆着,上古遺蹟若被發現了,它們就會立刻換巢。”
“它們的換巢可不是挪個地,而是連地都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老楊樹就是它們的巢,這麼大一棵槐樹,挪一路,殺一路。”華康智望了望那邊的屍堆。“可真是壯觀吶”
“是槐樹。”張小凡補充一句。
“我知道。”
“它們控制空間與時間的變態能力也是許多人歎爲觀止的。不是驚懼,因爲它們不具備任何攻擊性。”
“那現在看到的呢?”
“書本上也不一定是真的嘛,況且那書幾百年前寫的,期間母兔子出軌,這三眼兔子腦袋抽筋了也有可能做這事呢!”
“你注意到一件事沒?”張小凡仔細盯着眼前的屍體。
“這些屍體都沒有心臟。”張小凡繼續道,“剛剛那三隻眼也是掏了心臟就回去了。”
“果然是母兔出軌,三隻眼想掏盡天下所有雄性物種的心臟來彌補他那顆脆弱的心靈。”
“呵呵,這可有趣了,你怎麼知道那血肉模糊的狼是公的。”張小凡學着華康智的語氣,狡黠地笑道。
華康智心裡一涼,難道剛剛被狼騎在身上哆嗦這事被這新手發現了?
“我師傅蔡大廚說的。”
張小凡倒想知道蔡大廚是何人物了。
外面忽然出來一聲悲慟的哀叫。
這聲音奸細冗長,不住地顫抖着。
“咦——”接着又是許多這樣的聲音。
這聲音一波接着一波。
“嗚嗚嗚————”冗長之後開始間斷起來,每間斷一次,程度就悲慘一分。每悲慘一分,間斷就長一些。
就像悲痛欲絕的喪親人垂泣。這個血牢籠也不停地發抖,像一個抽泣者的胸膛。整座天地都被蒙上了悲傷的色彩。
在華康智的助力下,張小凡輕鬆攀上了樹根,往外面張望。
方纔守着的三隻骷髏兔子已經離開了,藉着幽藍的光,張小凡看清了這牢籠外的景象。
這兔子竟然在槐樹底下建起了巨大的宮殿,單是從張小凡這角度來看,自己的頭頂上是一塊縈繞着暗藍色的石頭,像是水晶。也是這裡唯一的光源。
這“水晶”周圍是工藝繁瑣的同樣有些許暗藍色光芒的穹頂之畫,畫中之物全是兔子。看來這長生兔在幾千年的演變中已經有了自己的藝術。
其中最顯眼的一幅還是正中的一幅了:
一個狗頭人身的生物肅穆地擎着一朵花,下面是一隻三隻眼的兔子虔誠跪下,伸出一隻手,正準備接下那朵花。那花用纖細的筆調勾勒,不着任何色彩,但空出的部分隱約有層次質感。像摸着在冰水裡的絲綢。
要是李晗在此的話,肯定熟悉那狗頭人身像,正如畫布所描繪的那隻。
張小凡正疑惑時,忽然瞥到了自己右上方的一道臺階。
這臺階頭部恰是臨到自己的地方,不過有這粗壯的樹根遮住並不能伸出頭來看。
臺階上竟然整齊肅穆地列着一排排的長生兔。
它們幾乎是匍匐在臺階上,像是朝覲的人。
又是一聲哀鳴!
從石階的頂部傳來。
正是那隻三眼兔子!
三眼兔注視着現在臥在自己懷裡的幼兔,眼神裡是母愛的流露。
它懷裡的幼兔情況卻不容樂觀,緊緊依偎在母兔的懷抱中。身形微顫,柔弱的纖毛並不能覆蓋全身,露出發青的皮膚。
三眼兔掏出那心臟,似乎還在跳動。
這幼兔三隻眼睛猛地掙開,像是餓鬼附體一般,一口吞下了那顆心臟。之後氣色好了些,膚色逐漸正常,可仍然是虛弱得很。
三眼兔把幼崽往旁邊一放,從第三隻眼睛裡流出絲絲光芒,撫摸着這幼崽,這幼崽逐漸有了力氣,掙扎着從母親懷中離開,蹣跚地爬到旁邊,然後轉過頭,對着母親親暱地叫了幾聲。
三眼兔的眼神迷離了,三隻眼睛緩緩閉上,又緩緩睜開,舔了舔眼前的幼崽。幸福萬分。
然而這幼崽的復原沒持續多久,在叫了第三聲之後,這些乾淨的膚色和精神倏地一下從脖子那裡飛出去了。像泄了氣的皮球。重新到了發青萎靡的狀態,倒在母兔的腿上,一動不動。
“師弟,你的兜裡發亮的是什麼?”
正努力扛着張小凡的華康智注意到他兜裡有微微的亮光。
自己可以說是一貧如洗地來到這個世界,褲兜恐怕比臉都乾淨。
張小凡心裡一動。
果然,自己的兜里正發着微弱的光芒,被褲子遮住,只從縫隙間流出來青色的光亮。真像是掩了什麼寶貝。
就是那小凡醒來之後看到的兩本書!
《小籠包蒸法大全》和《狩獵速成守則》
不過在這夜裡,原本的字樣已經看不見了。封面僅有一個金色大字,雄渾有力。彎鉤之處,盡顯大家風範!
一本書上的字爲《觀》,另一本書上的字爲《破》。
張小凡忙不迭地翻看起來,這書原來乍看普通,甚至是無厘頭,但是在這裡,露了真貌。
張小凡首先打開了《觀》這本書,裡面文字不多,皆爲熒光狀。有的字根本無從辨識。可張小凡頭一回覺得觀書奇妙,他只是將書附於掌間,略讀一番。不識大概。
可這點點的熒光順着張小凡的目光溜到他的眼睛裡,併產生了一種“聽”的享受之感。
耳邊縈繞着宛如佛藏之曲的無詞之歌,心生空明,宛如置身世外。
忽落於神秘桃園,嗅到撲鼻桃花香,又見失途漁人。忽墜入無盡深海,不見任何光亮,唯有兇猛異獸在自己耳邊吐息。
從濃夜、極淵、深海、宇宙。再到迷途、抉擇、欺騙、離別、生死。
張小凡幾乎是一瞬間就有了無數的經歷。這恐怕算得上一個人一生的經歷了。
而這僅僅半刻鐘的時間,張小凡就體會個遍,這如真似幻的場景,僅僅只是這《觀》書之中寥寥幾頁的內容。
守在一旁的華康智也看傻了,剛剛還屌絲樣捧起金子似的張小凡在碰到那本書的時候,彷彿換了個人,周身金光環繞,眼瞳流光溢彩,在光影環繞之後——
張小凡眼瞳驀地變紫!
彷彿是藏盡了人間世事!
唯有一紫色眼瞳,摸不透地傲慢人間。
異狀褪去,華康智忙去扶住張小凡,張小凡無力一攤,頹坐下來。
華康智接過那書,只是發光的字,並無其他蹊蹺之處。
這發光的字邏輯混亂,甚至有的是根本就是字,而不成句。
“觀,塵人總觀得眼前是非明朗。一不見夜、暗、昏。二不見迷、夢、理。三不見未來,窺不破生死。”
“觀術玄妙,初通物質,後通精神,最極宇宙。”
“脈氣佐之入眼,可窺霧氣障礙。”
“有異人,脈氣不成氣,而爲流。”
“是奇才也!”
華康智摸不着頭腦。
頭頂傳來異動,洞窟的泥土簌簌下落,張小凡倒在地上渾渾噩噩。
華康智心想完了,果不其然,封住洞口的樹根緩緩挪開。
躍下幾隻長生兔。
這躍下的長生兔生得一副怪模樣,毛色姑且認爲是灰色,腿腳枯瘦。落下之時輕飄飄的,似乎不着半點力氣。
它們像人一樣直着身體,不過動作有些僵硬。
躍下後,用血紅色的眼睛打量着這二人,後又用鼻子嗅了嗅。
踩高蹺似的去屍堆那邊了。
“兔大爺,啥時候給咱們一口飯吃?”
那兔子嘴裡咕噥了幾聲,拖住伸出腿來的死蟒蛇就走。
由於蟒蛇巨大,有一隻長生兔直接鑽到牢裡把蛇的身體理順了,腿腳踩在血水上面吱吱地響。
前面兩隻兔子拽着蟒蛇的頭就往外面走。在地面上刮出了道顯眼的污痕。
“兔大爺,啥時候有飯?蘿蔔也行啊。”
華康智肚子一餓可不管什麼情況,再大的事能有沒飯吃的事大?
兔子狠狠一瞪。
血紅色眼珠子被彭得一聲掙開,滾在了華康智腳底下。那兔子放下蟒蛇的頭,急忙去摸找眼珠子。
找到之後,把自己的皮扯下來擦了擦。露出峋峋白骨。
華康智下巴都要驚掉了。
這還能叫長生兔嗎?這兔子胸部已經沒了肉,方纔褐色的皮只是象徵性地包住自己的骨頭!
再看之前守着洞口的骷髏臉長生兔。
這長生兔羣像是得了某種怪病,有的地方皮肉皆蝕。
長生兔這長生的狀態,倒像是無法投胎的鬼!
眼前這隻長生兔,木然塞好自己的眼珠子。
到了洞口,刺溜拖着蟒蛇彈射出去了。
收尾的那隻兔子,也是如此,像個木乃伊一樣,亦步亦趨地跟着。
樹根緩緩合攏。
一根胡蘿蔔也沒留下,華康智想想就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