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員,你認爲獨立第一、二師增援上去,對攻佔六安能起很大幫助嗎?”
站在山頭,擦拭一把汗水,看着下面波光粼粼的西淠水,江治華有些憂慮地問道。
獨立第一二師起義沒多少時間,作爲政治部主任,江治華還來不及派政治人員下這兩個獨立師,將他們改造成真正的解放軍,對這兩個師能有多大戰鬥力,江治華心裡沒一點底。
站在山頭上的邱明望着天空緩緩移動的飛艇,冷言道:“我從來不認爲這兩個獨立師對攻佔六安能起多大幫助。”
“啊?!”江治華腦子一下悶了。收回正看着西淠水的目光,驚訝地望着邱明,詢問道:“既然起不了什麼幫助,還派他們兩個師過去做什麼?這兩個師真要是軟柿子,到時候還會衝亂模範軍第三師啊!”
邱明沒再解釋,看了看下面圍着山頭的警衛連,掉頭朝山下走去。
不明白司令員到底怎麼想的江治華跑到彭政委那邊,小聲將自己的疑問與邱明剛纔的回答告訴了彭政委,彭大海同樣一愣,倆人追着邱明下山。
彭大海趕到邱明身後,用有些責怪的語氣問道:“老邱啊,你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怎麼連我也不告訴一下?”
“林建華不是笨蛋,他應該知道自己該怎麼做。”邱明再次恢復惜字如金的本色,說完這句話,就那麼丟下一頭霧水的倆人,緩緩下山了。
“老林?我怎麼不知道老邱什麼時候跟老林私下交過底了?你知道麼?”
江治華同樣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一無所知。
彭大海很是不滿,埋怨道:“這個老邱啊……怎麼總是把自己搞的神秘兮兮的?這讓我們大家如何跟他配合!?”
“政委,邱司令可是楊首長最信任的人,他這麼說總是有把握的。”江治華在彭大海身邊勸解道:“我現在只希望林副司令如同邱司令所想一樣,真的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也只能希望如此了。不過我倒沒看出林副司令有老邱那麼多花花腸子。”彭大海嘆息一聲,無奈地說道:“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老邱如此信任老林?難道邱明真以爲自己是當代孔明?”
“我看差不多,他們倆不都有個‘明’字嘛!對了,咱們部隊不光有邱司令員這一個孔明,第三集團軍的左司令員不也說自己是‘今亮’?呵呵,解放軍中居然有兩個諸葛亮!”
彭大海終於笑了起來。“左宗棠?……你還不知道呀?左宗棠自從給沈葆楨搶白過後,他早就不說自己是‘今亮’了。”
江治華陪着彭大海笑道:“我自然知道,不光我知道,就連廬州城裡的李泥鰍我看也知道左宗棠不再自吹自己是‘今亮’了。不然李泥鰍寫給左宗棠的信裡也不會拿此事開涮。不過不管怎麼說,他左宗棠不自認爲‘老子乃天下奇才’麼?”
“是啊。他左宗棠是當今奇才,咱們這位邱司令員也是蓋世怪才,我看這場戰鬥,也只有左宗棠才能明白老邱到底怎麼想的。”
“呵呵,不光老邱,還有老林呢!老林要是不知道,邱司令員也不會說‘林建華不是笨蛋,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倆個人說了會兒話,這才發覺自己已經被邱明拉下很遠了,邱明現在正在山腰,回過身等着他們。倆人急忙不再多說,緊趕幾步下去了。
“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的林建華現在正火冒三丈想要找人打架。
按照邱司令員指示,林建華看中了霍山西北的平頭嶺,將模範軍指揮部設在這裡。
海拔三百五十米的平頭嶺距離霍山城不到二十里地,距離六安州也不到百里,若下山朝東走,沒幾步路就到了東淠河,乘船過去,用不了一天就能到模範第三師師部所在地平橋。
將指揮部安置下來沒多久,前面戰報就送到了林建華手中:擁有絕對火力優勢的第三師集中主力猛攻六安州南城,猛烈的炮火將甕城城門轟開,當近百步兵衝進甕城,卻遭遇到淮軍與六安州百姓拼死抵抗。轟開的城門用石塊、門板再次堵塞,後繼部隊被隔斷在外面,已經進城的戰士全部戰死,人家把犧牲戰士的頭顱懸掛在城頭上,部隊士氣大收影響,攻城不得不停止下來。
林建華不明白,連南昌、長沙、武昌、南京這樣的大城市,解放軍都能很順利攻下來,怎麼全軍精華之所在的模範軍第三師卻讓一個小小的六安州擋住了前進腳步?
胡英凡師已經讓林建華血壓升高,剛纔集團軍通信部陳副部長帶來的消息更是讓林建華覺得自己要爆炸了。
陳正寅跟獨立第二師走了快要一天,就與餘劍的獨立第一師會合了。
如果說獨立第二師人員不整,那些士兵看起來萎靡不振,好象一個星期沒吃飯,餓的沒了力氣,可他們身上衣服,手中武器,還能證明,這是一支軍隊。那麼獨立第一師只能說是一羣乞丐了。
看看稀稀拉拉的隊伍,陳正寅怎麼看怎麼覺得這支隊伍連兩千人都不夠。與獨立第二師一樣,這支軍隊中同樣有不少女人,更過分的是,獨立第二師是兵比女人多,而女人又比軍官多。現在出現在陳正寅面前的這支叫花子隊伍就是女人比軍官多,軍官比士兵多了。
世界完全顛倒,陳正寅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怎麼天下如此之奇觀也會讓他看到。
陳正寅覺得不正常,而王飛越與餘劍卻覺得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在與臉色難看的陳正寅打過招呼後,倆人有說有笑走到了一起,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要是給他們腦袋上按一頂頂戴花翎,這倆位就成了如假包換的清廷大官。
走的再慢,路也有走完的一天。進入霍山境內,陳正寅實在無法忍受這兩個獨立師了,勉強跟他們告別,讓他們到六安去後,他帶着幾個警衛員,趕緊到設在霍山的模範軍指揮部來。將自己所見所聞告訴了指揮作戰的林建華。
林建華自然不是僅憑一口之辭就能說服的人。在收編了兩個獨立師後,他事情也很忙,沒工夫到獨立師視察一下,不光他,整個集團軍總部也沒什麼人過去看看。以前林建華跟陳正寅一樣,也以爲這兩個獨立師兵強馬壯,雖然不能跟正規軍相比,可打打八旗、綠營應該沒什麼問題——團練戰鬥力比正規清軍要強,這個是用血得出的經驗。
今天,去獨立第一、二師的偵察員終於回來了。偵察員帶來的情報證實了陳正寅並沒有說謊,這兩個獨立師根本不是什麼軍隊,要找個名詞來形容,那隻能說他們是一羣蝗蟲——還是最沒本事的那一類蝗蟲。
一聽到這個消息,林建華腦子當場就炸了,這是在打仗,不是玩遊戲,自己一直指揮的是一羣獅子,現在一羣獅子裡面突然摻雜進一羣綿羊,這仗該怎麼打?
“司令員,是不是跟邱司令說一聲,把這兩個獨立師實際情況告訴邱司令,看看能否換其他部隊到六安來?這兩個獨立師根本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指望不上他們幫助咱們模範軍,倒是要給我們拖後腿。”吳寅生見林軍長跳着腳破口大罵這兩個“垃圾”獨立師,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提出自己看法。“如果沒部隊,乾脆讓他們哪裡來,再回到哪裡去好了,省得縛手縛腳,讓我們操心。”
“跟邱明說讓他們回去,重新調其他部隊上來?”林建華髮了老半天火,終於有些冷靜下來了。
“不行,這樣不行。”林建華自言自語道:“我們模範軍是什麼軍?是虎賁,是無敵雄師!希望別人支援,這話說出去不是笑話?這些混蛋雖然不能打仗,可讓他們嚇唬一下敵人應該還是能成罷?濫竽充數騙騙李泥鰍應該能做到。”
“軍長,您是不是有什麼想法了?”
林建華一隻手加在額頭上,微閉着眼,微微搖了搖另外一隻手。“別說,先讓我想想……想想看應該如何把這些窩囊廢,廢物利用……”
軍長在沉思,吳寅生自然不敢打擾,木頭搭建的小屋裡一時只剩下林建華拖地走動聲,還有他嘴裡喃喃不知嘟囔着什麼的聲音。
集團軍副政委、模範軍政委李曉冬從外面走了進來,見軍長正在兜圈子,剛要說話,見吳寅生將手指放在脣邊,做個禁聲表示,手悄悄指了指林軍長。肚子裡的話又給嚥了下去。
林建華搖着腦袋晃了半天,終於停了下來,一擡頭,外面昏暗的光線照進小屋裡,屋裡政委、參謀長都站在陰暗處看着自己。林建華有些奇怪地問道:“政委,您什麼時候來了?”
李曉冬笑道:“呵呵,到了有一會兒了,見你這樣,也沒打擾。怎麼?想什麼呢,這麼投入?”
林建華不好意思地笑笑,給李曉冬拉了把凳子,讓他坐下,自己坐在了李曉冬身邊。“坐坐……說說看,二師現在怎樣了?”
李曉冬剛從第二師那邊回到軍指揮部,對捅了漏子的獨立師事情並不瞭解,林建華現在問他關於第二師事情,李曉冬微笑着說道:“老陶他的師士氣很高,現在他們已經過了淠水,朝舒城方向過去了。只要李鴻章膽敢傾巢出動,救援六安州,老陶他的師馬上就能從右翼給清軍致命打擊!”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心手背肉厚度是不同的,自己的孩子自己喜歡,李曉冬也知道厚此薄彼。信任自己部隊比信任別人部隊那是沒有可比性的。
李曉冬說完陶野青二師事情,關切地問道:“怎麼?剛纔進來時就看你臉色不好,是不是三師又出了什麼事情?”
“唉!還是別提三師了!根本是麻繩拴豆腐,提不起來……”一說到三師,剛剛纔想好部署的林建華又有些冒火。“這個胡英凡搞什麼鬼!城裡不過一羣土頑而已,有那麼多大炮機槍,他愣是攻不進城!昨天下午還損失了百把人,真是蠢貨一個!”
“又沒攻下來?”李曉冬眉頭鎖在一起了。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三師第幾次發起“總攻”了,裝備如此精良下,每次總攻到最後卻都以失敗而告終,這不能不讓軍部指揮員恨鐵不成鋼了。
嘆口氣,李曉冬有些同情地說道:“不過胡師長他們也很爲難,城頭上站着那麼多當地老百姓,讓我們戰士朝百姓開槍放炮,這總有些下不了手。唉,要是沒有百姓,他六安州就是城牆壘得比天還高,比山還厚,我們部隊也能很快拿下來。”
吳寅生點頭附和道:“這該死的清軍居然把百姓當成人質,讓他們上城,擺明算準了我們不敢對百姓開槍,這事還真難辦。”
“那些老百姓要是被逼無奈,給人家當人質,我們大不了暫時停止攻打六安州,圍起來,困也把城裡的敵人困死!可從戰報上看,這些老百姓都是心甘情願上城抵抗我大軍。照我說,從上城頭那一刻起,他們就不再是普通百姓,而是軍人了。既然是軍人,胡英凡就該給我狠狠得打!豈有對敵人仁慈之理?”林建華說的激動起來,手臂也不停地上下揮舞,以加強語氣。
李曉冬扳起了臉。“我說老林,你現在說的輕巧,要是你站在城牆下,你會命令戰士們朝城頭上老百姓開火嗎?你就是下了命令,你以爲那些戰士會無怨無悔認真執行?”
林建華給李曉冬噎住了,現在他要真的站在六安州南門外,看到城頭上那些百姓,林建華也狠不下心讓部下開火——那些百姓畢竟是被人家反動宣傳暫時矇蔽了,罪並不至死。
林建華惡狠狠罵道:“孃的,說一千道一萬,全是胡英凡惹出來天大麻煩!他要不是一時衝動,想着打什麼六安城,我們現在也不會陷於如此被動局面中了!”
“不過胡師長在六安州這麼一打,廬州方面的清軍主力過來增援可能性還是有的。這樣我們就用不着強攻比六安州更大的廬州,而是要與清軍在野戰中決一雌雄。野戰中清軍絕對不是我們對手,如果能避免廬州攻城戰,我看六安這裡打,還是比較值得的。”
“是啊,只要廬州方面清軍出動,六安這裡打的再窩囊也值得。”林建華掃了眼剛纔開口的吳寅生,繼續說道:“可是現在都已經六天了,六安州受到攻擊早就應該傳到廬州,這李泥鰍到現在有動靜嗎?並沒有!人家李泥鰍讓我們打怕了,不是迫不得已,他纔不會願意將部隊投入到一場很難預測決戰中去!”
李曉冬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來喝了兩口,潤潤喉嚨,道:“要是李泥鰍不肯增援六安,他們就要給三師打草驚蛇了。萬一廬州方面敵人現在放棄廬州,全軍朝北逃竄,我軍又沒有佔領淮河一線,恐怕李泥鰍又要再次逃跑。”
“現在李泥鰍還沒判斷出我軍主力方向,增援六安州、固守廬州還是全軍北逃,他正猶豫不決中。我看,我們應該爭取調動李泥鰍,在六安州圍城打援,如李鴻章不肯上當,那麼最低也要讓他首鼠兩端待在廬州不出來,等我軍全到位了,到時候就好甕中捉鱉了。”
吳寅生笑道:“應該是甕中捉泥鰍。”
林建華笑笑點了點頭。“不錯,正是要捉李鴻章這條黃泥鰍。”
李曉冬再灌一口茶,平下心,靜住氣詢問道:“如何讓李鴻章放棄北逃打算,出城與我軍決戰?”
林建華賣了個關子。“這個就要看新上來的獨立第一、二師,是不是真的那麼厲害了。”
李曉冬不解地問道:“這個關獨立第一、二師什麼事?”
模範軍參謀長吳寅生小聲將陳正寅趕過來介紹的情況,與偵察人員到獨立第一、二師偵察後提供的情報告訴了李曉冬,並且說明剛纔軍長在聽到這個消息後,是如何暴跳如雷的。
李曉冬一聽驚訝無比,他同樣不能接受堂堂解放軍竟然還不如一羣叫花子。
“總部當時是怎麼點驗的?怎麼能讓這些垃圾進入咱們軍隊!現在司令員還讓他們配合我們作戰……老天!這些人又能有什麼用場!?”李曉冬反應跟林建華剛得知時差不多,只是他沒有紅着眼睛亂罵人。
“自然有用場,邱司令員算無遺策,他又怎麼可能跟喬太守一樣亂點鴛鴦譜?”
聽林建華這麼說,李曉冬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表揚邱司令員,還是諷刺挖苦司令員。反正聽語氣,李曉冬覺得兩者都有。
“這兩個獨立師根本是烏合之衆,讓他們上戰場,只能丟咱們解放軍的臉!”
“話不能這麼說,有時候該丟臉,還是應該丟臉。”見李曉冬與吳寅生聽了自己話,從驚訝變得有些明白過來,林建華點了點頭,加重語氣道:“只要能消滅敵人,丟臉也不過是暫時的!”
***
黃昏,東天的圓月冉冉升起,將冷光灑在山嶺湖泊上。宿鳥早已歸巢,秋蟲在鳴叫,晚風呼嘯而過,松林嗚咽,黃葉在晚風中飄落。
大蜀山頭,李鴻章出神地望着山下點點篝火,下意識緊了緊裹着的袍子。
大蜀山位於廬州城西。站在山頭,李鴻章可以看到東邊蒼穹籠罩下,黝黑高大的廬州城牆。在大蜀山周圍,密密麻麻都是營帳,營帳邊點着一堆堆篝火。
營帳裡是李鴻章費勁心機,好不容易纔蒐羅起來的淮軍。
李鴻章也是時乖命蹇。同治元年,李鴻章率領新建的七千淮勇南下福建,先是殲滅兩萬長毛,沒休整又進攻溫州府,可溫州府並沒李鴻章想象那麼好打,還沒等攻破溫州府,解放軍就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一夜間七千淮勇灰飛煙滅,李鴻章若不是運氣好,剛好遇到英國輪船,逃了上去,他當時也成了人家階下囚。
逃回廬州,家鄉的父老鄉親圍着李鴻章問他要自己的孩子,他們那些孩子現在不是死了,就是進了人家戰俘營,李鴻章又如何能交出來?
後來李鴻章說是被抓後已經處死的淮勇又肥頭大耳乘船到了上海,從陸路回到廬州,那些被釋放的淮勇說是溫州那邊“髮匪”並沒有虐待他們,而是好吃好喝招待,最後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很多被俘虜的淮勇留在了溫州,而他們故土難離,人家把他們給送了回來。
如此一折騰,好不狼狽的李鴻章當時連死的想法都有了。
他李鴻章是什麼人?他是越是困難越要闖的人。等風波過去,李鴻章再次招兵買馬,拉扯起新淮勇奔赴沙場。
新的淮勇中廬州百姓大大減少——他李鴻章的名頭在廬州有那麼點臭豆腐的味道,一般人不大願意讓子弟跟着他走了。——新招募的淮勇不是滁州、泗州人,就是招降的髮匪。
一年苦心經營,作爲江蘇巡撫,李鴻章又與上海的洋人合作,淮勇不光恢復元氣,還大大增強了實力,部隊發展到三萬多,洋槍洋炮也挑好的裝備。按照李鴻章所言,他的三萬人足以擋曾大帥十萬湘勇。
報復心強烈的李鴻章帶着他那三萬淮勇到了寧波,想找解放軍(這時候李鴻章已經知道自己對手是誰了)報仇雪恨。
到了寧波,李鴻章與左宗棠、張景渠合作,將寧波附近太平軍殺的大敗,可這時候李鴻章卻發現,自己部隊是壯大了,而解放軍卻比他發展速度還要快,可以說以閃電般速度,迅速擴大,實力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乘溫州欲召開大會,防備鬆懈,李鴻章打算偷襲溫州,將解放軍重要將領一網打盡。
李鴻章想的不錯,可在寧波的另外一個大員左宗棠卻有其他想法,兩個人同牀異夢,根本沒想到一起去,結果,左宗棠率領他的楚軍北上,而李鴻章率領淮勇精銳傾巢而出,南下偷襲溫州。
李鴻章雖然表面上對率領湘勇南下信心十足,可在到了台州後,上次溫州戰役造成的影響卻顯現了出來,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恐懼感讓他怎麼看,怎麼覺得人家已經布好了大網等着自己鑽。
第六感讓李鴻章不敢再前進了,趾高氣揚南下,灰頭土臉北逃。逃了沒多遠,李鴻章的第六感得到了證實——前面突然冒出敵軍阻擊,而兩邊還有敵人不停地嘗試搗亂淮勇隊形,身後也出現了追兵的影子。李鴻章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走走打打,撤退變成了朝北進攻,然後又變成放羊,到最後三萬淮勇在李鴻章還沒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時,已經窩窩囊囊丟個乾乾淨淨,他要不是換上老百姓衣服,“消滅廬州兵,活捉李鴻章”就大有可能變成事實。
好不容易揀了條性命的李鴻章到了上海,再次成爲江蘇巡撫,當然,他這個江蘇巡撫是“撤職留任,以圖戴罪立功”的巡撫大人。
以曾大帥爲榜樣的李鴻章在屢戰屢敗於解放軍後,他也學會了“屢敗屢戰”,只要巡撫還沒被撤掉,他就要重新招兵買馬以圖東山再起。
這次又是李鴻章的外國友人給了他極大幫助,在太平軍忠王李秀成圍攻上海,李鴻章就要殺身成仁時,英法友軍登陸上海,不光穩定了局勢,還殺的李秀成重傷身亡,太平軍一潰千里。
很會收編降兵的李鴻章從投降的太平軍中精選出合適人員,補充到他的部隊去,幾十萬投降的太平軍讓李鴻章選出來六萬精兵,一路從上海殺到江寧,逼得太平天國天王洪秀全自殺。
佔領了江寧,李鴻章對解放軍的恐懼感再次發作,聽憑英法聯軍浩浩蕩蕩西進,與解放軍交手,而他卻龜縮在江寧附近當他的兩江總督。爲了保存實力,李鴻章也不想招惹解放軍,他只希望解放軍跟他想的一樣,大家彼此默契一點,我不干涉你,你也別來打我。
英法聯軍在江西、湖北、湖南跟解放軍打的難解難分,而李鴻章在江蘇、浙江與解放軍收編的太平軍也保持規模並不大的戰事。等英法聯軍先後失利,李鴻章才發現自己犯了極大錯誤,他的保存實力雖然在這些日子,讓淮勇沒受到多大損失,可英法先後退出戰爭,有如虎狼之師的解放軍很快將目標對準了自己。
江寧一戰,李鴻章前面還沒怎麼打,自己的部隊就開始叛變,眼看防線大開,很識時務的李鴻章馬上將部隊撤離江南,全軍回撤老家廬州,至於兩江總督府所在地江寧,跟性命相比,這裡實在算不了什麼。撤退路上,李鴻章收編的那些太平軍大批逃亡,等李鴻章回到廬州,六萬淮勇只剩下三萬之衆。
三萬敗兵如何能抵禦百萬雄師?痛定思痛,什麼精兵什麼良將再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要有足夠願意守土的士兵,在大兵壓境下,原來跟李鴻章關係很僵的家鄉父老再也坐不住了。
這些家鄉父老都是跺跺腳四野就要抖三抖的族長鄉紳,聽說解放軍佔領區要實行土地改革,將那些土地分給沒有田的泥腿子,至於“收購”價錢,還不夠一家子喝西北風的,他們自然不願意好幾代積累下來的家產就這麼隨風而去。
作爲以道光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授編修身份回籍辦團練的李鴻章,他這身份還是很受守舊的廬州鄉紳所推崇的。何況雖然朝廷一道聖旨接一道聖旨下來,痛斥李鴻章,他現在畢竟還是兩江總督,是封疆大臣,這些鄉紳不跟李鴻章合作,又跟誰合作?
李鴻章要搞全民皆兵,父老鄉親要保家守土,雙方自然一拍即合。
取得家鄉父老全力支持的李鴻章部隊又急劇膨脹,淮勇擴充到六萬,廬州這裡的綠營在補充後也有了四萬之衆,地方團練更是如同星星之火,到處都是。
看着下面連成片的篝火,李鴻章垂目暗歎一聲。他的淮勇在兩個月時間增加了一倍兵員,而武器彈藥除了自己生產,還有外國友人贈送,可以保證正勇每人一杆洋槍,說起來自己的軍隊也是正宗洋槍隊。
問題是,擴充是擴充的夠快了,可這些人大多數卻沒受過什麼訓練,不過是靠一股血性去戰場撕殺,與烏合之衆又有多大分別?靠這樣的軍隊,如何與打敗了英法聯軍的解放軍爲敵?
這些日子,六安州城裡的潘鼎新求救帖子如同流水般一日三次送到李鴻章案頭,每次都讓李鴻章給壓了下來,不是他不想救援潘鼎新,實在是李鴻章對與解放軍作戰,沒有信心。
今天黃昏,李鴻章突然有了興致要到大蜀山看看自己的軍隊,在山上望下去,到處都是篝火,到處都是他李鴻章的軍隊,這讓李鴻章心情很是豪邁了一陣子。可回過頭,一想到六安州那邊,李鴻章的那股子豪氣又不知什麼時候溜走了。只剩下唉聲嘆氣。
看着下面的軍營,李鴻章深深想念起曾大帥來。
“無好小利,無求速效”,一生謹慎的曾國藩在看到江寧空虛後,終於忘記了自己一再強調的“謹慎”二字,在江西並不穩定時,派曾國荃統率湘勇主力聚集江寧城下,想要成就不世奇功。很可惜,反對浪戰的曾國藩平生難得主動一回,馬上招惹來最大強敵,到最後,不光江寧沒有攻陷,自己還被逼困守長沙,落得個自殺殉國的悲慘命運。
李鴻章原本也想立下什麼赫赫戰功的,可吃了幾次大虧後,他不得不學會什麼叫“穩慎”,對是否援救六安州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才能做出決斷。萬一解放軍玩弄什麼圍城打援呢?他可不能將自己好不容易蒐集起來的一點種子就這麼莽撞地損失在六安州。
“大人,山上夜冷,還是回去歇息吧。”陪同李鴻章到大蜀山觀看淮勇營帳的吳毓蘭見李鴻章眉頭緊鎖,將袍子不停地朝裡面攏,上前兩步,在李鴻章身側小心勸道。
李鴻章微微頜首,一言不發轉身朝山下走去,吳毓蘭連忙跟在他身後,小心陪着他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