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遠回到府中,一進門,便問管家道:“小姐和小公子可用過膳了?”
“用了,早早就用過了。小公子吃了幾口奶已經睡着,想來不到晚膳時候不會醒來。小姐命人從牢中帶了一個死囚來,現下還在後院。”
“死囚?什麼死囚?”
“這……詳細的小人也不清楚。只是知道小姐特意吩咐過,這個死囚上有高堂要奉養、下有妻兒拖累。”
鄭明遠想了想,徑直向着後院走去。
待他走到院口,便見一個身着囚衣的男子跪在地上。
囚衣男子的對面是正端坐在椅子上的蕭予綾,因爲她身體微側,鄭明遠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聽她徐徐說道:“你可要想好了,你若答應,很可能等不到行刑時便會死。但,我可以給你家中父母和妻兒銀錢二百兩,足夠他們安穩度日。你若不答應,自可……”
那身穿囚衣的男子聽到這裡,忙打斷她的話說道:“小姐請放心,小姐交代的事情小人自會辦妥。只是,小人有個請求……”
“你說!”
“還請小姐先給些銀錢……聽聞家中母親得病,現下正缺銀錢……”
“此事好辦!你既然答應,我自會將一百兩先交於你的家人。”
鄭明遠見狀,蹙眉,卻沒有說什麼,一直等到下人將死囚帶走。他方纔走進院中,問道:“阿綾這是要做什麼?”
蕭予綾循聲望去,見到他輕輕一俯身,答:“鄭公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嗎?有人要害我和孩子,便借這個死囚一用,試試看是誰下的手?”
“試?如何個試法?”
“前日裡,我聽鄭公說到有人假冒王爺命令飛鴿傳書給刑風之事,這便可以一試!”
“哦?”
“想來,會對我下手的,要麼是和王爺有關的婦人,要麼是遠在京城的成帝和太后。但,我以爲,太后和陛下比起對付我,大概更想要對付王爺。我細細想了幾日,眼下唯有一人嫌疑十分大。”
“誰?”
“於然!”
聞言,鄭明遠面上露出凝重的神情,蕭予綾找到他,言及有人慾加害她和孩子,所以向他尋求庇護。他爲了保護周天行的子嗣,爲了昔日的故人太傅何明,自然是責無旁貸。
她說,要在衆目睽睽之下抱着孩子出現,要讓曾經和她有過約定的於然及王爺履行諾言,她先誕下子嗣,得正妃之名。
可,若加害她的人真是於然,她也欲對付於然,他卻不能再幫。
畢竟,京城的於家在朝中利益盤根錯節,於然的父親還是當朝重臣。他不能因小失大,令周天行失去於家的幫扶。
他沉吟片刻,語重心長的說道:“阿綾,你可知道,何謂大義,何謂小利?”
蕭予綾心下了然,不答他的問題,只是說道:“鄭公放心,我要做之事,必然不會傷及王爺的利益……”微微一頓,她加重了語氣藉着說道:“我不但不會壞王爺之事,我還能幫王爺一把,讓他得償所願。”
鄭明遠不是不懷疑的,但見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爍爍發亮,裡面全是自信和堅定。不由的,他又想起她曾經在周天行面前的屢次獻計,甚至於想起太傅何明的話。
當年,何語出生,有人批命說她有朝一日會母儀天下,因着這個批命,也因爲何明的賢名及遍佈天下的門生,永業帝方纔會下旨爲她與周天行賜婚。
許多事情,當時並不在意,但如今看來,又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一般。鄭明遠心思一動,已然相信了她大半,道:“你且說來聽聽,要如何幫助王爺使他得償所願?”
“自然是挑撥離間,而後坐山觀虎頭。”
“何意?”
“若我現下說了,鄭公可還會幫我?”
“這……”
“鄭公!”眼看着鄭明遠猶豫,蕭予綾正色喚了他一聲,卻不再提剛纔之事,話題一轉,說道:“鄭公可知,我到了此地爲何不先去見王爺,反倒來見鄭公?”
“老夫確實不知,你這孩子做事古怪,明明是何兄的女兒,卻偏生只說自己叫做蕭予綾。即便,你的義父對你有恩,你也不敢隱瞞老夫呀!再說,明明懷了王爺的孩子,卻還是要逃離……”
蕭予綾對他的話沒有全然聽懂,什麼義父,什麼恩情?只是,她現下更在意找出殺害阿金和劉蠻之人!更在意鄭明遠對她的看法!
她焦急說:“鄭公誤會了,我那時並非有意逃離。”
聞她之言,鄭明遠十分詫異,道:“難道那地洞不是你挖?”
蕭予綾嘆一口氣,道:“鄭公實不相瞞,那地洞確實是我所挖,但我如此做法實在是因爲三年漂泊在外,吃盡了苦頭。每到一處,都會給自己留一條逃生之路。即便是住進了小閣樓中,也還是不安心,遂挖了這個地洞,欲做逃生之用。只是……會以這樣的方式逃走,我實在是被逼無奈。”
聽她說到以前的苦日子,鄭明遠心生憐憫,面上卻絲毫不變,問:“哦?難道還有人敢在王爺的眼皮底下害你不成?”
“鄭公若是不信,大可去問王爺!當日尚在京城之中,我感覺身體不適,想告訴王爺,又怕他空歡喜一場。遂悄悄尋了路邊醫館的大夫爲我診脈,大夫爲我把脈後斷定我已有一月身孕,我喜不自勝。但,還來不及將此事告訴王爺,這事便不知爲何被於然得知。當着王爺的面,她便爲我準備了一些滑胎的食物,暗害於我……”
聽她說到這裡,鄭明遠大驚。子嗣乃是關乎祖宗,關乎鬼神和香火的大事情,於然竟然如此膽大妄爲,敢對子嗣下手!
鄭明遠想到了有一日周天行的喃喃自語,說縱使於家權勢滔天,他也絕不會娶一個心腸歹毒加害腹中胎兒的婦人!
當時以爲是聽錯,現下想來必是如蕭予綾所說一般了!
蕭予綾小心擡眼看鄭明遠,見他神色憤憤,忙又說道:“經過此事,我更加不敢對任何人說起懷有身孕之事。一路擔驚受怕,到了咸陽。我本想,那裡是王爺的府邸,我和孩子都應該安全了。哪知道,還不等我稟明王爺,便發現有人放火燒我。我前思後想,與其整日在王府中惴惴不安,不如就此離去,雖然遠離了王爺,卻能保得孩子平安一生。”
她說着,竟然哭了起來,哽咽道:“都道……不養兒不報父母恩!我爲人母方纔知道父母的心思,方纔明白我父的苦心。我父……爲了先帝和王爺可以從容赴死,卻無論如何要我逃出生天。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我可以離開王府,可以沒有安逸生活,但我不能讓我的孩子面對危險。”
她的話,不是沒有漏洞的,可她的表情,尤其是她的那雙翦水明眸,裡面充滿了對孩子的關愛,令鄭明遠不忍再追究下去。
他頷首,道:“爲難你了!”
說完,沉吟片刻,他又道:“老夫想知道,你若查出加害你之人是於然,你會如何做?”
蕭予綾心下了然,鄭明遠如此問必是已經偏向於自己了!只是,有些實話,並不適合告訴任何人!
她柔柔一笑,答:“鄭公請放心,輕重緩急之事我省得。無論是誰要害我和孩子,我都不會任性胡來,置王爺於不顧。畢竟,破巢之下沒有完卵,若王爺受損,孩子與我也不會好過!”說着,她微微一頓,又道:“我想查清楚是誰下的手,無非就是想提防一二,或者將此事稟明王爺,也好讓王爺心中有數。以後,也能更加周到的保護我們母子。”
聽她說得平靜,鄭明遠放下心來,只當她說得是實話,忙又問道:“但不知你具體打算如何行事?”
“說來也簡單,不過是藉着鄭公的宴會,讓這個死囚能與機會與別人談天,讓於然小姐知道,他所知道的事情。”
“談什麼?”
“便談他知道信鴿之事,親眼見到王府的信鴿被人打走。若是於然未做過此事,自然只當他是胡言亂語,不會在意。若是做過……”
聽到這裡,鄭明遠頷首,接過話去道:“若是她知道,大概會殺人滅口!”
“是呀,她會殺人滅口。以她身邊的那些侍衛本領來看,這個死囚確實是難逃一死。”
……
轉眼間,到了鄭明遠的壽宴。咸陽城中的貴族和重臣,皆收到了請帖。
鄭明遠的出身,原也是士族,加之現下他又是周天行身邊的老臣。下午,無論是高傲的士族還是有名望的賢人,但凡在咸陽城中有些臉面的,都坐上馬車往鄭府趕來。
明明離宴席尚有半個時辰,鄭府卻真正算得上是門庭若市。
於然的馬車到來時,鄭府大門口的管家忙恭敬迎了上去。於然的侍衛,是認得管家的,只是管家身後不遠處跟着的男子,看上去十分陌生。
尤其是這個男子的眼神閃躲如鼠,好似在做什麼壞事一般。
管家恭敬的將於然迎下馬車,於然身邊的侍衛不免開口問道:“老管家身後是何人?”
聞言,管家回頭一看,不由有些惱怒,問道:“王爺命你好生站在門口看人,你怎的跟着我來了?”
那個被罵的男子不由委屈,抱怨說:“我那日雖然看見有人射了王府的信鴿,可到底離得遠,我若是不跟在你老身後看個明白,光是站在大門口,如何能識得出人來?”
本來面無表情的於然身體忽然一僵,眼瞳不爲察覺的一縮,而後漫不經心的問道:“老管家,這個人是何來歷,剛纔我好似聽到他說奉了王爺的命令?”
管家好似有些作難,道:“阿然小姐,此事是王爺親自下令,小人不好亂說。”
“管家多慮了!我乃是王爺的知己,將來,更是王爺的婦人,如何能與他人相提並論?”說着,她聲音一沉,又道:“我之所以如此問,不過是關心王爺而已!”
管家沉吟片刻,道:“阿然小姐所言甚是,只是此事事關重大,還請阿然小姐不要再對他人提及。”
“當然。”
“阿然小姐有所不知,王府前段時間出了大事,王爺的信鴿被人截下,又被人假冒王爺的命令。剛巧,我身邊這個人親眼目睹此事,他說看那射打鴿子之人的打扮,十分面熟,想來是這咸陽城中大戶人家的侍衛。這不,王爺就藉着我家老爺過壽之事,宴請這城中的大家大戶,讓這個人在此查看指認!若是發現那射打鴿子的人,立即拿下!”
說完,管家擡首看去,驚道:“阿然小姐可是不舒服,爲何臉色如此差?”
於然搖頭,道:“無妨,大概是天氣熱了,有些鬧暑。”
話畢,於然施施然向着大門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