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院,王府中最下等的人生存的地方。
今天月夫人又發脾氣了,據說是因爲三爺將雲煙閣的蕭姑娘接了回來。
月夫人一發脾氣,最倒黴的無非就是她們這羣下人。
春喜因爲是新來的,不大懂月夫人的規矩,在衣服薰香的時候放了牡丹花粉,而月夫人剛巧對牡丹花粉過敏,身上出了一身的疹子,連臉上都沒一處好的。
這不,春喜就撞在了這槍頭上,昨兒個被月夫人讓人拖去打得半死不活,這奴婢的命也比不得主子們珍貴,一個傷風感冒都能好好休息。
做奴婢的即便是你前一天被打得半死不活,第二天也得起來幹活,更遑論春喜得罪的是瑕疵必報的月夫人。
今日清早,月夫人的丫鬟綠意便來傳話,這一個月府裡的衣服全歸春喜一人洗了。
眼看就要入冬,天氣也一天一天的冷了下來,衆人更是樂得不跟冷水打交道,竟沒有一個人出來幫忙的,有兩個跟春喜一起進來的小丫頭倒是想幫忙來的,可月夫人房裡的丫頭就守在那兒,她們過都不敢過去。
原本身上就有傷,還有這許多衣服要洗,春喜覺得頭疼的厲害,眼也開始花了,但她的手卻不敢停,但凡她的手裡動作慢一點兒,綠意便一鞭子毫不留情的抽了上來,但人的身體終究是肉做的,就算是個男人也不見得能經得住這樣磋磨,更別說體瘦如猴的春喜了。在洗衣池邊蹲了這許久,站起來時頭一陣發昏,竟一頭栽倒在水裡,秋水冰冷入骨。
“唉~~你這賤蹄子,是想故意偷懶是吧?”綠意的聲音尖刻,手上的藤條兒更是毫不留情的就往春喜身上抽過去。
春喜在洗衣池裡嚇得驚叫連連,又不敢躲避。
長安和許珩來到洗衣院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住手。”許珩沉聲喝道。
綠意停了手上的動作,春喜卻還在驚叫,似乎驚叫已經成了一種本能,根本不知道綠意的手停了下來。
見到來的二人衣着看着便不像普通人,綠意也不敢再亂動。
許珩跳到池子去拉已經失去理智只知道尖叫的春喜。
長安見着春喜蒼白的臉色以及眼中的恐懼,想着前世裡春喜是怎麼護着她的,再想起前世裡綠意欺辱她們時的嘴臉,她們幾次險些喪命在綠意手中。一時之間,怒火攻心,再顧不得會不會惹出什麼事,揚手就兩個耳刮子往綠意臉上招呼過去。
這兩巴掌帶着前世今生怎麼也滅不掉的怒火,可想而知力氣該有多大,綠意的臉瞬間就腫了起來,綠意是李月初的陪嫁丫頭,李月初都沒對她動過手,而今卻由一個外人對她動手,心中自然不服。
“你算哪根蔥?憑什麼打我?”說着竟瘋了似得,就要拿着鞭子往長安身上抽過去。
鞭子被剛好把春喜救上來的許珩握住,並沒有落到長安身上。她竟敢對長安動手,許珩眸子中怒氣更甚,手上一個使力,竟將綠意單手甩到了牆角。
這兩個人綠意根本沒見過,張口就要喊人。
長安撿起綠意掉在地上的鞭子,未等綠意叫喚,便唰唰兩下往她身上招呼上去,其力道比起綠意抽打春喜的力道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今天就替你主子好好教訓教訓你這狗仗人勢的東西。”說着,又是兩鞭子往綠意身上招呼過去。
綠意本來就是個紙老虎,仗着慕容遠與紀樂不怎麼管這後院之事,而府裡就李月初一個側夫人,後院所有的事都是她在管,她這個月夫人房裡的大丫鬟就作威作福的。
這會兒被長安這麼一頓打,更是手都不敢還,嚇得尖叫連連直往牆邊躲。
許珩就扶着春喜站在一旁靜靜的看着,沒有阻止的意思。
綠意的驚叫聲終是驚來了洗衣院裡的下人,衆人見着綠意被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雖然心裡覺得痛快,面上卻要裝作樣子的衝上去。
“誰敢過去阻攔試試?”許珩心知長安是在發泄,冷聲道。
他聲音不大,面上也無多少表情,可渾身散發的攝人氣勢卻讓這些人一個二個動也不敢動。
長安的確是在發泄,發泄堆積了一生的委屈與恨意。她恨,恨慕容遠、恨李月初、恨紀樂,恨這王府中的許多人,更恨自己前世的癡心愚妄害的國公府家破人亡、害得春喜身手異處、害得自己的骨肉未出生便死了。每抽在綠意身上一鞭子都讓她痛快一分,她心底知道自己這樣很殘忍,可心中的恨意就是讓她的手停不下來。
春喜看着躲在牆角避無可避瑟瑟發抖的綠意,終是有些於心不忍了,拉住許珩的衣袖道:“公子能否幫忙勸勸那位小姐,待會兒出了人命對小姐也不好。”
許珩本就是經歷幾番生死才活下來的人,內心比誰都狠絕,對他來說這世間除去長安,任何人的命都算不得命,聞言也只是輕蔑一笑:“左右不過一個下人而已,就算她把她打死了,也有我給她擔着。”
他明明在笑,眸子裡卻毫無溫度,把人命說得比螻蟻還輕賤。
站在他身邊,春喜只覺得冷,透到骨子裡的冷。
長安像是發泄完了,看着綠意躲在牆角瑟瑟發抖,這才如失了魂般扔了鞭子。
見得長安扔了鞭子,衆下人才敢去擡已經奄奄一息的綠意。
“好些了沒?”許珩放開春喜上前扶過長安。
長安第一次這樣發泄,可發泄完了,心底卻並不痛快,只有她清楚,剛剛打綠意每一鞭子都使了她最大的力氣,她竟也變得這麼心狠手辣了。她這樣又跟綠意有什麼兩樣?
許珩一眼便看穿長安的不安,將她輕輕擁入懷中,輕拍着她的背,安撫她:“別怕!沒事了!”
“我差點把她打死了。”長安哽咽着。
“沒事,有我在。”這就是他喜歡的長安,不管表面看着再怎麼冷漠,心底最終還是柔軟的,就像那時候,總是木訥着臉細心照顧他。這也正是他所沒有的,若換做是他,綠意怕早就喪命。他越發的想好好護着她心底的這一份柔軟,不要讓她被仇恨所累。
院子裡的人早已散盡,春喜看着剛剛還冷漠如冰的人此時卻如呵護珍寶一樣輕聲安慰着懷中的人,不禁想,這到底是怎樣一個男人?可以冷眼看着活生生的人死在他面前,也可以如此溫柔的呵護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