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宮裡會有賜宴,直到過了午時才散了,這才各自回家各自家宴,而今年秦王府的端午宴,則是最引人注目的,因爲京裡許多高門貴族子弟,以東宮太子爲首,都齊聚了秦王府上。
趙樸真當的是後院的差使,也不是個好湊熱鬧的人,所以並沒有到宴會那邊湊熱鬧,只是遠遠聽到有樂聲響起。
只是宴會大概進行了沒多久,文桐就喘着氣到了後院來傳她:“真姑娘,快收拾收拾,王爺召您出去見客。”
趙樸真吃了一驚,見客可不是什麼好詞兒,她是王府的內侍婢,說的好聽是有品級的尚宮,說得不好聽,卻仍然是皇家的家婢而已,出去侍客,很可能就身不由己了。她低聲問道:“文桐哥可知道如何讓我出去見客嗎?”
文桐低聲到:“聽說是席上博彩爲樂,一方指定彩頭,另外一方便指定賭法,上官家的公子指定了彩頭爲記事珠,邀請王爺對賭,王爺說已賞了人,讓你出去應賭。”
“上官公子?記事珠?”趙樸真有些疑惑。伸手按住自己胸前的瓔珞,那瓔珞前日已送來,珠子好好地鑲在正中央,用了一圈的銀累絲蓮花圍着,和之前的那些細碎珠玉綴聯在一起,彷彿本來就是一體,原本黯淡的瓔珞經過重新細心的清洗翻新,流轉着細碎的光亮,圍在她的脖子上。
文桐看了一眼,有些難以直視地轉過眼神,這女孩生得是真的美,瓔珞圍在她如玉脖頸上,寶光晶瑩,肌膚比瓔珞上的碎玉還要晶瑩,令人只覺得相得益彰……甚至比剛纔席上見到的上官家的小姐要美得多,可惜……就因爲身份,上官公子偏偏就想要這珠子送給他親妹子,王爺雖說是鳳子龍孫,身份金貴是金貴,有時候卻不得不討好朝廷重臣。他悄聲將前些日子上官家打聽珠子的事說了,低聲道:“我看今天這博彩,怕還是衝着那珠子來的,上官家如今勢頭正盛——興許……”
他頓了頓,看趙樸真的雙眼,有些婉轉道:“咱們畢竟只是王爺身邊伺候的人,這樣的寶珠,本來也未必留得住……所謂懷璧其罪……你,要有心理準備。反正,也就是名氣大罷了……有時候你讓一讓,王爺內疚,自然給你更多實惠……”文桐有些結結巴巴地安慰她。
趙樸真微微一笑:“好的。”她手裡輕輕按着那顆寶珠,卻是生了一股不服氣來。這些貴人,生殺予奪,無論東西還是奴婢,都能隨手送走或是放棄,憑什麼?
趙樸真和文桐到堂下的時候,席上卻正是熱鬧之極,一名男子站在席中央,趁着酒興大步踏足旋臂應着鼓點節拍跳胡旋舞,動作矯健有力,身形魁梧健美,身上穿着玄色半臂,露出了結實的胸膛肌肉,手臂上肌肉隆起,充滿了陽剛之氣。
胡旋舞風靡京城,然而大多是女子舞之,寬袖窄腰,翠冠綵衣,急急旋轉猶如流風迴雪,然而這名男子舞起來,卻是雄壯有力,疾轉如風。
滿堂賓客都被他這充滿力度的舞蹈和急急的鼓點帶動起了情緒,大聲鼓掌,滿堂喧譁。
趙樸真這纔看清楚這名年輕男子的面容,劍眉星目,汗珠飛揚,赫然卻是那日在東坊看到她的輕浮紈絝子,這居然就是上官麟,名滿京華的上官筠的長兄。
文桐引着她到了李知珉身後,李知珉看起來臉上已有了幾分酒意,看到她來只是點了點頭示意她站在他身後侍奉,她得以看清席上之人。
李知珉是主人,坐在主位,但在他之上仍坐着一名薑黃袍子的年輕皇子,正是當年她在嫏嬛書庫見過的那位皇子,想必這就是太子了,趙樸真忍不住在席上尋找上官筠。
上官筠果然也在席上,她穿着一身深青色儒袍,脂粉不施,雖然男裝打扮,卻肌膚勝雪,眉目如畫,清麗非常,耳垂那一點紅痣鮮紅欲滴,更給她清水面龐襯出了一分風流,生生將席上那些濃妝豔抹的歌姬們比得猶如塵土。身後跟着一雙鬟青衣小丫鬟,這也是聖後一朝後興的風氣,稍有些身份的貴族女子或是女官出門,索性便做了男裝打扮騎馬而行,靴衫鞭帽都是男子式樣,衆人也都習以爲常。
上官麟一曲舞罷,停了下來,大笑着對席上道:“跳完了!輸了我認,下一注呢?”
如今貴人宴上喜歡賭鬥博彩爲樂,一般一方提出賭注彩頭,另外一方便提賭鬥方式,或是賽馬、或是鬥雞鬥狗、或是賭棋賭琴,總之但凡能想到的,都能賭,不過一般貴人之間都是圖個興頭,一般提出的彩頭不會特別爲難對方,只是熱鬧氣氛罷了。上官麟估計上一盤和人對賭了什麼,賭輸了跳舞,他果然跳了支胡旋舞來,讓席上的氣氛爲之達到了一個高潮。
上官麟看向李知珉,一眼便看到他身後站着的趙樸真,眼前一亮,對李知珉道:“王爺,這就是你賞了珠子的那丫鬟?果然不錯——王爺送給我如何?我拿我剛得的那隻雪白的鷹鶻和你換!”
席上一靜,隨後譁然,一隻好的鷹鶻,價值連城,在如今遊獵之風大盛的世家子看來,卻是比美人要珍貴得多,當年聽說太宗當年玩耍一隻玉白鷹鶻之時被諍臣所撞見,匆忙塞入衣袖,最後活活悶死,帝皇尚且愛不釋手,其餘人可知了。然而如今上官麟卻要用來換一名第一次見的美人,一時趙樸真身上聚集了滿堂賓客審視打量目光。
一旁的上官筠臉上漲紅輕嗔道:“哥哥,您喝多了吧,這是王爺得用的人,如何輕言索要。”能贈御賜的珠子,又如此容色,顯然是秦王內寵的侍婢,上官麟如此貿然開口,的確十分唐突。上官筠知道自己哥哥一向對女色並不在意,如今如此作爲,實在有些奇怪,卻不得不替他緩頰。
李知珉微微一笑:“上官兄開口,本不應吝惜,只是趙尚宮爲母后所賜下的尚宮,上官兄若不介意,本王再挑幾個美人給上官兄送過府去。”不知爲何,本該對這個宮婢不甚在意的,不過是拋出來看看上官家到底意欲何爲,但剛纔人人打量趙樸真的時候,他卻深深感覺到了自己所有物被人覬覦和冒犯了。他看着上官麟,仍然壓下了這一時心中的不快。
上官麟擺了擺手:“不必了,仔細我爹揭了我的皮。”又目光炯炯看向趙樸真:“那賭珠子嗎?”
李知珉招手示意趙樸真上前:“話我可說在前邊,這珠子我已賞了她,賭不賭,那可由着她,她若不願意賭,你可不能勉強。”
上官麟臉上忽然紅了一紅:“這位尚宮,和我賭嗎?”他明明前邊說話十分豪爽大氣,偏偏和趙樸真一對視就立刻挪開了視線,說話也忽然變得言簡意賅起來,似乎也知道自己偏要和人家賭寶珠有恃強凌弱之嫌。
趙樸真曲膝行了個禮:“公子要怎麼賭?”說話也直截了當。
上官麟道:“既然是我提出彩頭,按規矩自然是你提出方式,若是你輸了,這珠子我也不白要,只是買下來,價只由你開便是了。”
趙樸真擡起眼看他:“若是公子輸了呢?”
上官麟和她四目相對,忽然極快地垂下眼皮道:“若是我輸了……你只管提個要求,只要我能辦到的,就儘量給你辦了。”
席上一個穿着鸚哥綠袍子的貴公子忽然拊掌笑道:“本王怎麼聽着,無論輸贏,這位尚宮可都虧不了呢?上官家的麒麟兒,果然心繫美人了?”
上官麟面紅過耳:“王爺取笑了。”原來這位王爺正是晉王李知珂,他生母朱氏如今封爲貴妃,和李知珉只差了半歲,平日裡也只是面上情兒,不過對上官家的嫡長子,還是頗爲客氣的。
上頭太子李知璧笑道解圍道:“上官大郎也是愛妹心切,又不想以勢壓人,記事珠名聲在外,今日一賭,也算一樁雅事,這位尚宮,你只管放心賭來,無論輸贏,不會有人爲難你的。”
他笑得猶如春風和暖,和藹可親,趙樸真卻知道,若是她不應賭,就着實有些不識擡舉,不知成人之美,爲這樁雅事抹了黑了。
趙樸真曲膝向太子施了個禮表示應諾,看了眼李知珉,李知珉只是嘴角含笑,看着桌子上的茶杯出神,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是趙樸真毫不懷疑,真的有必要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將她放棄。
趙樸真心下一橫,咬牙道:“既然如此,奴婢只好託大和上官公子賭一賭書了。”
席上一靜,上官麟輕咳了聲:“如何賭書?”
趙樸真道:“奴婢大膽,敢便請席上諸公四書五經中任選一本書,再勞動太子殿下和我家王爺,一人翻頁碼,一人讀上句,我與對方輪流接句,若是有人接不上了,那便是輸了,如何?”
席中安靜了一瞬,就忽然喧鬧起來,有的笑有的交頭接耳的議論,有位公子大概和上官麟頗爲親厚,只是大笑道:“這位小娘子好膽量,想必學識也頗佳,你大概也是知道上官公子不愛讀書吧哈哈,只是這賭,是可以派人應賭的,你卻不知,上官小姐可是學識超過男兒的,這要賭書,怕是未必能賭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