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箏走到嫏嬛書庫邊上,心裡滿是沮喪,好不容易取得了貴妃的器重,誰想到一入宮,宮裡那羣成了精的女官,還有那批科舉考進來的女官們,各個都往貴妃身邊湊,而太后又去世了,自己最大的靠山沒有了,如今在宮裡,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十分不得勢。沒想到今兒尚宮局發了調令,徵集五個識文斷字的女官去書庫,協助德妃娘娘負責修繕嫏嬛書庫,這倒黴差事,就落到了自己頭上!她想就知道定然又是朱碧在搗鬼,這一兩年她看不順眼上官貴妃重用自己已許久了,這一次定是她將自己的名單報上去了,人人都是避之不及這個差事,要知道這一修整,誰知道哪年哪月才修完?在這宮裡,見不到主子,很快就會被人給忘卻。
她去找上官貴妃的求情,希望她另外派個差使給自己的時候,上官貴妃卻只是勉勵她好好做,又道:“此事由德妃娘娘主持,名單是尚宮局那邊選的,大多是聖母皇太后身邊的舊人,想必因着這個緣故也選了你去。如今名單已定,我反而不好插手,到時候甘露殿那邊怕是反要對我有意見,你是王府舊人了,找我還不如找皇上說一說,給你委派個旁的差事也成。”又笑:“說起來德妃娘娘當初不過是商賈之女,也就是請了先生教過幾天罷了,如今手下無人使喚,你能文識字的,又是極能幹的,先太后重用過的人,過去露上幾手展展才,倒能得她青睞也未可知呢。”
藍箏無法,只能硬着頭皮來點卯當差,纔到了嫏嬛書庫外的小廳裡,聽到裡頭很安靜,心中納罕,難道是自己來早了?不該啊,宮裡人什麼做不好,守時是絕對做到的,她走進去,看到裡頭居然烏壓壓地已經站了十來個女官、宮女和內侍,上首太師椅上已坐了個宮裝妃子,身後站着兩個宮人侍奉,想來就是德妃。她心中一緊,連忙輕手輕腳走進去,沒想到她一身紅衣藍裙品級太高,宮人紛紛給她讓路,動靜太大,倒讓她臉紅脖子粗,忙忙往主人位上看去,果然看到那德妃擡眼看過來,與她四目相對。
竟然是故人!藍箏已經不知道自己心裡在想什麼了,只看到趙樸真看着她微微一笑,拿了案前的冊子笑道:“藍姑姑也來了,那人盡都到了,那咱們就不耽擱了,長話短說吧,如今皇上委任我主持修繕這嫏嬛書庫,這是個水磨功夫,諸位既得了尚宮局的青眼選了過來,那必都是識文斷字,有些才幹的,因此我也不多說,只說三項,一,這裡我已按名字分了組,定了小組長,分派了任務,都寫在紙張了,一會兒讓環兒讀完,每個人就跟着自己的組長,負責這一項工作,理書的就只管理書,撰目錄的就只管撰目錄,修補訂齊殘本的,也只專心修繕,其餘一律不用管。其二,我也知道這事兒耽誤時間,拖長了對大家都不好,因此早些修繕完畢,對大家都好,因此定下時間限制,以三個月爲期,每個月額外給銀十兩,組長十五兩,這銀子是從甘露殿開支的,不從尚宮局開支,因此和你們的月銀不同,算額外我個人賞你們的,只是若是完不成進度,那就一兩銀子都拿不到。其三,在這兒幹活,大家按規矩來,每日卯時三刻到,戌時一刻各自檢查過燈火等物,方可散去,有事須告假,若是不能當差的,早日告假,不可耽誤整組進度,若是遲到的,就從月銀里扣。規矩也就這麼多,大家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可以問。”
衆人一片安靜,藍箏看着其中有竇皇后身邊的紅人黃沅等幾個,又有從前就在嫏嬛書庫裡當值的顧喜姑,這些人可都是認識趙樸真的啊,她怎麼搖身一變,變成白家的女兒,又成了德妃?
並沒有人有什麼疑問,顯然修書得錢已是意外之喜了,更高興的是時間只算三個月,修書這種不在主子跟前露臉的事,最怕的就是有的人做多有的人做少,然後一拖拖個一年半載大家都拖着,如今這時間限定好,工作分工好,沒了那苦樂不均,耗時太久的顧慮,大家臉上都頗爲歡喜。
黃沅已經出列,清晰地讀着分組,藍箏負責歸檔一組的組長,只看書全修繕齊全了,便帶人登記後歸入庫中,她心下頗爲滿意,覺得趙樸真到底還是念着舊日情分的,這活兒輕省得很。各組分派好了,又給小組長髮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冊子上有各組人名,具體負責的細務,和其他組對接協調的人名,看過去十分清楚明白。眼看着各組都分派清楚了,便有人擡了步輿來,衆人恭送了德妃走,才都面面相覷,卻無人敢說一句德妃的閒話,而是緊張的按職司行動起來。
藍箏忙完了這一日,回到仙居殿,想起趙樸真就是德妃這一事,也不知上官貴妃知道了沒有,想來遲早會有人告訴她,但是自己……她躊躇了半晌,還是去了前邊求見上官貴妃。
上官筠手裡正拿着一個線團逗貓,一邊漫不經心地聽着跟前的小宮女報告,藍箏認得也是今日去書庫的一個名叫豆兒的小宮女,原來早就有人來上趕着表忠心了,她心裡暗罵自己吃屎都趕不上熱的,一邊上前拜見上官筠。
上官筠笑道:“你也來了,我聽說德妃娘娘居然自掏腰包給你們錢,好讓你們早日修繕完畢?果然商賈出身,財大氣粗,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想來這樁差使很快就能辦完,倒也算是辦得不錯,你也能發筆小財。”她身旁的朱碧湊趣笑道:“這可不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上官筠道:“只是這麼着,她卻是連尚宮局那邊都得罪了,今後再差使人,沒錢恐怕就沒人願意做了,將來連正經主子跟前,奴才們都不願意伺候了,可怎麼得了,皇上從前賞罰分明,怕是未必高興呢,只怕德妃這一招,吃力不討好呀。”
朱碧笑道:“想來德妃娘娘從前一直在長安住着,不知道洛陽王府裡規矩嚴整,不過娘娘您也莫要怪德妃娘娘見識短淺,依我看從前長安那邊伺候的,都是王爺身邊的人,好些個都是宮裡出來的,說起來連我都難支使得動,更別說德妃娘娘當初不過是個侍妾……可不得用錢砸嗎?想來砸成習慣了,所以進了宮還是這小家子做派。還得貴妃娘娘好心多和她說一下的好,不然到時候皇上怪罪下來,倒怪娘娘不提醒呢。”
上官筠含笑:“我可不做這出頭的椽子,自有人去和皇上說。”她笑着看了眼藍箏,懶洋洋道:“藍姐姐也是過來說今日這樁事的吧?我已盡知了,勞你跑一次。”
藍箏卻遲疑了一會兒道:“貴妃娘娘,可知道德妃娘娘的出身了?”
上官筠一怔:“出身?她不是羊城白家富商女嗎?”
藍箏咬了咬牙,輕聲道:“今日奴婢見到的德妃娘娘,卻是從前也在王爺身邊伺候過,宮裡出來的舊人。”
上官筠已收了笑容,坐了起來,她也不知爲何,第一時間已閃過一個名字:“趙樸真?”
藍箏道:“是的,奴婢不知道她怎麼變成白家女兒的,只是今兒去的除了奴婢,還有幾個都是舊時在皇后身邊伺候過,在宮裡當差見過她的,娘娘找來一問便知。”
朱碧大吃一驚:“是從前那個失蹤的女官嗎?當初連大爺都派人去找了她許久……如何又變成白家女兒了?”
藍箏看上官筠面沉似水,也不敢說話,只是道:“奴婢今兒見了,不敢隱瞞,今兒便急着來告知娘娘這一樁事。”
上官筠道:“你做得很對,你且先下去吧,之後有什麼事,只管來報。”
等朱碧下去,上官筠已將几上的一盤青瓷茶具摔到了地上,冷聲道:“好一個趙樸真,好一個白氏女,太子生母德妃娘娘!皇上騙得我上官家好苦!”
這麼大的動靜,早驚動了裡頭的王媽媽出來,忙問怎麼了,上官筠冷笑着道:“媽媽最好今日出去和祖母和父親說說,皇上做的一出好戲,原來早就收用了身邊的女官,生了太子和公主,然後費盡心思變了個名頭以白家女兒身份入宮封了德妃,連接風宴都沒許擺,一直將我們上官族蒙在鼓中這許多年!怕是再這樣下去,我們上官族,再無立錐之地了!”
王媽媽臉色也變了,過了一會兒問:“是哪個女官?”
上官筠道:“可不是當初連大哥都被迷得神魂顛倒的那個,趙樸真。”
王媽媽臉上神色一變再變:“竟然是她?”
上官筠咬牙道:“皇上如此處心積慮,怕是另有所圖,媽媽你今晚就出宮,和家裡通個氣。”
王媽媽垂下眼睛,目光閃動:“是,老奴這就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