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靈鈞傻了:“心虛?”他想了下一直冷靜淡定,運籌帷幄的皇上,怎麼也想不到心虛這兩個字來。
羅綺戳了下他的心口道:“當初皇上,那可是實打實要賜死小真兒的,當初可以賜死,如今卻可以封德妃,爲的是什麼?這事兒換了哪一個女人來看,都知道這自然是爲了孩子!就好比老高你尊重我,只是爲了我給了你老高家生了兒子,傳宗接代有功,是不是很得意啊!你以爲你家有個皇位要繼承呢!”
高靈鈞長大了嘴巴:“這生兒育女,確實是大功一件……而且皇上那,也確實是有個皇位要繼承啊!”
羅綺冷哼了聲:“換句話說,若是當初生下太子的是上官筠、或者是上官萍,那皇上都一樣會看重她。”她冷冷地用手指着高靈鈞:“對於丈夫來說,自己是誰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生下了孩子,這樣的事,對每一個女人來說,都是無法接受的。生孩子,是個女人都會,稀罕麼?”
高靈鈞腦子轉了幾轉,才終於明白過來:“那……如今德妃娘娘進宮,那也是爲了孩子好嘛。”
羅綺嘲道:“沒錯,是爲了她的孩子,而且她也沒辦法選擇,皇上一朝登基,權柄在手,她能逃去哪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她只能進宮,只能忘記曾經被皇上毒殺這件事,只能爲了孩子,爲了家人,來討好皇上,一點怨恨都不敢表現出來,只能讓皇上開心!文桐叫她侍疾,她敢不去嗎?皇上若有個好歹,她和她的兩個孩子,一樣沒命!她的小命,早就牢牢和皇上綁在一起了,解脫不開!”
高靈鈞長大嘴巴:“德妃娘娘,真的這樣想的?”
羅綺淡淡道:“每一個女人,都會這樣想。她的意義,只在於生了孩子,並不在於她是趙樸真,還是白家的女兒,還是德妃,這樣的榮耀和身份,給的是太子的母親,而不是她,小真兒一直是個聰明人,她就算不在皇上身邊,也能過得很好,當初她不就一個人決然回鄉了?然而她如今卻不得不進宮,做一個沒有自我的宮妃,只因爲當初做錯了一件事,愛錯了一個人,還爲那個人生了孩子!”
高靈鈞瞠目結舌:“那……皇上……”
羅綺道:“皇上也是個聰明人!當然知道德妃的不得已,他把人逼進了宮,卻心中有愧,根本不敢面對德妃!”
羅綺又躺了下來,笑道:“我要是皇上,我也覺得沒意思,當初都你死我活了,如今強逼着人進來,看着人家強顏歡笑,爲着孩子爲着家人曲意討好,明明知道對方心裡指不定多麼恨自己,卻還要演出一片繾綣深情來,有意思嘛。”
高靈鈞結結巴巴道:“可是我覺得,德妃娘娘對皇上,未必就有那麼絕情……當初也是不得已啊……”
羅綺嗤笑了一聲:“皇上會信嗎?皇上可是個絕頂的聰明人,聰明人啊,往往纔會把自己給繞進去,更何況帝皇多疑,小真兒難啊,有那麼一根魚刺梗在那裡,她再怎麼樣,皇上也不會相信她是對他真心實意全無芥蒂的了吧。將來太子再大一些,又是一波腥風血雨,後宮,可還有上官筠呢,那位也不是吃素的。帝皇家,哪來什麼矢志不渝,情深如海的,只有那皇位,只最真的。”
夫妻兩人都沉默了,顯然都感覺到了世事多舛,人生艱難來。
第二日高靈鈞還是私下悄悄問了皇上:“如今朝局已定,皇上何不令太子成爲實至名歸的嫡長子?”卻是暗示立德妃爲後。
李知珉看了他一眼,到底是近臣,與別個不同,他敲了敲桌子:“不行,太上皇,要回來了。”
高靈鈞近日卻不大關心國事,聞言吃了一驚:“青蕃鬆口了?那太子……楚王呢?”
李知珉揉了揉眉心:“青蕃那邊也知道如今手裡的人質沒什麼用,和派去的使臣磨了多時,終於鬆口,不再要地要人了,只要金帛三百萬,朕應了,不能讓太上皇一直流落在外,這實在是我朝之恥,楚王以及一衆大臣女眷,也都開了價來,分別贖人。朕已下旨,命各世族貴勳自行湊錢贖人,想必下半年,太上皇和楚王、晉王就回來了,還有崔氏,她也還活着,太上皇是我親生父親,崔氏又是先帝孀婦,他們畢竟是我長輩,到時候還有一場硬仗要打,犯不着將她推到風口浪尖上,如今我不封后,爲着就是到時候太上皇和崔氏要發作,也找不到名正言順的人來遷怒,貴妃有上官家撐着,他們不能怎麼樣,德妃就只能靠我庇護,封后只會讓她成爲衆矢之的,腹背受敵。”
“楚王回來,又要有一批人蠢蠢欲動了,朕需要全力以赴,不希望有人借她令朕分心。”“而且如今不是時機,她登上後位,會遭受太多非議指責,我要的是讓她毫無異議,榮耀無比地登上後位——而且是心甘情願。”最後一句話,李知珉說得特別低沉,高靈鈞幾乎聽不清,卻並不敢問。
另一邊廂,齊王李知璞卻和臨汝長公主李若璇也都接到了主持聖母皇太后的週年祭禮的聖旨,連忙都碰了面,李知璞拿着那內務司給來的銀子單子,輕聲道:“錢不夠,五千兩,夠做什麼,這已是白馬寺那邊看在母后份上,自願免費做三場法事了。”
李若璇道:“禮部那邊沒有錢?”
李知璞道:“不止沒錢,連禮器祭器,全都給那些夷狄給帶走了或是砸爛了,全都得現買!然而戰火剛過,窯廠到處都開不了工,沒有人,如今坊間什麼都貴,略有些樣子的祭器,更是貴得很,都知道那是世家高門要用的。我昨兒略略列了張單子,單是祭器、祭服、禮服,各色祭品,放生用的鳥魚,還有宴席,每一樣就算按儉省算下來,至少也得一萬兩銀子,若是再辦鋪張些,兩三萬更是打不住,我看了禮部歷年的例,每年給先帝辦的祭禮,都至少五萬兩,母后殉國而死,當初又是倉促收殮的,皇兄一直打仗,只是匆匆葬下了,葬禮十分倉促寒酸,如今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難道連個像樣點的週年祭禮都辦不了?還得去和皇兄說,再添點才使得。”
李若璇道:“這也是皇上交給你我辦的頭一樁差使,我聽說之前是貴妃要攬的,皇上交給我們了,可見是信賴倚重咱們,又是母后的祭禮,如今宮裡儉省,連皇上聽說三餐也只三個菜,哪裡都缺錢,去找皇兄討錢,不就是爲難皇兄嗎?我可沒這個臉這會子再去討錢,若是錢夠,那何必還要交給我們?”
李知璞道:“那怎麼辦?”
李若璇想了下卻道:“皇兄平日深謀遠慮,這交給我們辦了,自然是肯定我們能辦好,哦……我知道了!”李若璇笑道:“皇兄明明知道我和德妃娘娘要好麼,德妃娘娘可是白家的義女,手裡有錢着呢,想來這一項開支,就着落在白家身上了。”
李知璞有些遲疑道:“去找德妃?皇兄知道了會不會生氣。”
李若璇道:“皇兄早就知道我和她要好,白家走的海商,家裡錢多得很,而且早就是皇上手下的人了,要不然怎麼活生生塞了個早就在身邊伺候的德妃進去給他家做義女,又頂着白家的名頭嫁進了王府呢,當初定然是要瞞着上官家呢。”
李知璞道:“也是,我也聽說皇上打仗這許多年,白家那邊其實就是皇上的銀袋子。”
李若璇道:“就是這樣沒錯了,我這就去找德妃娘娘說說去。”
趙樸真這日先是去了嫏嬛書庫,看了看之前已整出來的剩下的完好的書和殘本需繕補的目錄,她在宮中時光,大多是在這書庫中度過,看着這些珍貴的書許多已經毀壞,心中不由痛楚。回到宮中,憑着自己記憶,一心默默想着如何補完。
李若璇找上門來,直說爲了聖母皇太后的忌辰謀錢,希望能找白家幫忙。趙樸真倒沒多想,只想着自己頂着白家女兒的名頭入宮,卻是不好真把白家當孃家來要錢的,白家是爲皇上辦事沒錯,可不是爲自己。不過李若璇這也是犯了難,又是竇皇后的忌辰,竇皇后殉國而死,她心中原也是十分傾慕,她入宮時,應夫人給了她不少銀子壓箱底,便自己進去取了一萬兩銀票出來給了李若璇,笑道:“既是母后的事,那不是外人,妹妹說什麼客氣話,這一萬兩銀子你拿着,只當是我和七斤、觀音奴的心意,若是不夠,再來和我說。”
李若璇得了錢回去,心中歡喜,卻見李知璞也上門來笑道:“還是姐姐有辦法,我回去沒多久,那禤海堂將軍便登了門,送了兩萬輛白銀過來,給母后週年祭辦事,另外求姐姐一件事,就是白家女兒等母后週年祭後,就要辦喜事了,想透過姐姐問一句德妃娘娘,可賞臉喝一杯喜酒。”
李若璇笑道:“德妃娘娘那邊纔給了我一萬兩,這邊又送了兩萬兩?那可實在太充足了,能辦得從容許多,喝喜酒什麼的,想來不過是藉口罷了,德妃娘娘豈有不知的呢,既這樣,咱們且將這祭禮辦得排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