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當科恩*凱達的身影消失在小徑盡頭,光明神族小公主夏洛特*克納赫微微側轉身體面對着她的姐姐--光明神族長公主麗瑞塔*克納赫,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微笑:姐姐之前的分析果然沒有錯,斯比亞皇帝所走的每一步,都在姐姐的掌握之中。

若說把其他帝國的君王掌握在手裡,本宮還能勉強做到,但對科恩*凱達,我是力不從心的。在整個光明神族之中,也只有父神纔能有把握。麗瑞塔公主放下手裡的花枝,悵然一嘆:我能幫你的,僅僅是根據斯比亞的作爲提供一些分析而已。

姐姐不必客氣,這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從神態上看,似乎兩位公主的關係近來融洽了一些:不過,我們現在要怎麼對待科恩*凱達?不做處罰的話,似乎說不過去。

當然要處罰,而且要加大處罰的力度,斯比亞膽大妄爲的挑戰神族的底線,爲什麼神族不能挑戰一下斯比亞的忍耐極限?長公主莞爾一笑:留着科恩*凱達是沒錯,但要讓這個人知道,神族的威嚴是不能被漠視的。

姐姐的意思是......我們應該把目標指向斯比亞而不是科恩*凱達?

不管怎麼樣,這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所以在力度把握上你要用心。長公主點了點頭:既要讓被處罰的人心悅誠服受到教訓,又要保住他們的自尊,避免留下被他人利用的空間......黑暗魔族可一直虎視眈眈,正等待着魔化斯比亞皇帝的機會呢。

魔族小公主,她還沒有死心嗎?夏洛特公主皺起眉頭:雖然......無論怎麼說,科恩*凱達都是斯比亞的皇帝,以實際的能力和功績來評價,也是相當優異的君主。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魔化科恩*凱達是她的成*人禮考題,就如同她姐姐以前所做的事情一樣,長公主纖長的手指輕沾水珠,均勻地彈在幼嫩的花瓣上:有這個前提,她們是不會在乎那些小協議的,何況科恩*凱達的確有名不正、言不順的嫌疑......大不了,她們事後賠償一位魔屬的皇帝,供我們淨化。

她敢!這是今天夏洛特公主第二次發怒,而且憤怒的程度比前一次更甚。

妹妹,品評一下我這盆插花。身爲姐姐的長公主卻仍然笑得風清雲淡,只把自己的作品向前推了推:很久沒做,手法不免生疏,還入得妹妹的慧眼嗎?

小公主殿下目光移動,看看擺在自己面前的一盆插花,逐漸的,雙眼中的煞氣慢慢消散,最後擡起頭來看着長公主:姐姐的信手而作,已足夠我學上千年時間了。

近段時間你很少這麼客氣呢,麗瑞塔公主掩嘴笑了,爾後又悠悠的說:不知道斯比亞皇帝,什麼時候才能這樣謙虛......這個帝國纔剛剛顯示出它的能量,別說父神,就是最不願意湊熱鬧的我,也很想看看二十年後的斯比亞,看看二十年後的科恩*凱達。

姐姐的話,倒讓我想到了辦法,夏洛特公主微微一笑,像極了正在施展魅力的姐姐:科恩*凱達最緊張的莫過帝國發展,我就在這上面做做文章吧。

既然你已經想到了,那我的事情就算做完了哦,麗瑞塔公主別有深意的看了妹妹一眼,站起身來:我順便去各國走走,在神殿看來妹妹你一直是仁慈的,黑臉就由我來做吧。

正在回宮路上的科恩,他當然不知道兩位神族公主的談話,事實上在這個時候,年輕的的斯比亞皇帝心裡很是欣慰--退出神屬聯盟,是這次兩線作戰伊始就決定的,但由於光明神殿的特殊性,卻不能不謹慎對待,之前的想法是對帝國內的祭司進行一次大更換,把神殿的影響力降至最低。

不過後來洞悉了神屬和魔屬再次聯合的計劃,在科恩的角度,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這樣大規模的合作,如果說沒有神族和魔族的直接參與,那才真是見鬼了。既然兩族投入了這麼大的精力,那麼斯比亞即使做得過分些,他們也不會嚴厲處置。

所以,科恩才能進行這一次豪賭,驅逐神殿、削弱影響,簡直是一步到位。光明神族當然有理由憤怒,場面上訓斥是免不了的,但命令一下就覆水難收,除非他們不想讓整個計劃繼續下去,否則就只能吞下這顆能酸掉門牙的青澀果實。

進宮,下車,想到酣暢處,科恩忍不住停下腳步,昂首奸笑幾聲。

唯一的遺憾是跟在後面的書記官還沒開竅,主子連聲奸笑,竟然不知道小跑上來配合一下......滿腔豪邁無法抒發,只能嘆氣、搖頭,這年頭,找個有靈氣的書記官真難吶!

跟在三步之外的書記官被今天的事情弄得頭暈腦脹,聽到皇帝先笑、後嘆氣,正在奇怪,突然心頭一跳,不妙的感覺油然而生--在陛下每一次準備用怪異的方法磨練他之前,書記官就會有這樣的感覺!

事情辦完了?正在科恩考慮詳細的磨練方法的時候,一位站在後宮入口、穿着全身盔甲的男子問:還不錯,沒缺胳膊沒少腿。

那是,本少爺一向是拿得出手的,知道烏鴉是在等自己,科恩心中一暖,揮手放過書記官,笑嘻嘻的走過去:事情都辦妥了,基本上和我們預計的一樣。

是你的預計,這事情跟我沒有關係。在皇宮裡待了這麼久,烏鴉的意志越發堅定--特別是在面對科恩這種有意無意的言語拉攏時,不過,從他的語氣中可以察覺,他並不是在拒絕科恩的好意,而僅僅只是不想看到事實被篡改。雖然在一般人來說,這是個優點,但是聯想一下科恩的世俗身份......烏鴉,還真是一個內心單純到可怕的菜鳥啊。

如果不是感到高興,那你怎麼會來這裡等着本少爺呢,科恩眼睛一轉,低聲迴應:難道是算準了我會炫耀,所以才專程跑來配合我的?

別把我想的太善解人意,烏鴉微微搖頭:我是有件事情要告訴你,之前時機並不恰當,現在,應該沒有問題了。

好吧,我們邊走邊談。科恩點點頭,示意身後的近衛離遠一點。烏鴉很少主動說話,但一開口必然不是小事;另一方面,烏鴉所說的基本上都是私事,不會跟帝國有關。

退出聯盟和神殿的事情算是大局已定,對你來說,接下來的收尾不算是太麻煩,穿越了花園,烏鴉帶着科恩上了去演武廳的路:這樣,你就有了大量的時間了吧?

空閒倒是有一點,事情倒還不少,得預備着別人的報復和刁難,還有遷都的事情。科恩跟着烏鴉進了演武廳,這個時候演武廳空空蕩蕩,應該是烏鴉早把人趕走了。

戰爭之前,我給你的那封信箋還在嗎?烏鴉向前走了幾步,解下頭盔放在身邊的長椅上:看你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信箋你應該還沒有打開吧?

科恩點了點頭:是,因爲在戰場上,我還沒有淪落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我建議你看一下。烏鴉轉過頭來:就是現在。

伸手掏出那封顏色有些發黃的信箋,科恩心裡疑雲大起。對於烏鴉的這個安排,就算狡猾如他也有懷疑,他曾經不止一次的猜測過其中的內容,但卻想不到什麼消息能讓自己在兇險的戰場上力挽狂瀾,那畢竟是萬人廝殺之地,一人之力,實屬有限。如果不是盔甲之中的靈魂,這信箋當然就被自己看了。但既然沒有危急到那一步,這信箋的密封火漆就是一個友情的見證,科恩再怎麼好奇,也不會去主動拆開。

你真讓我現在看?想到盔甲裡的靈魂,再看看烏鴉,科恩心裡忍不住邪念涌動。

看吧,不過......烏鴉似乎想到了什麼,欲言又止,沉默了好一陣之後才說:你應該知道怎麼解決。

你這是在玩什麼?科恩疑惑在升漲着,烏鴉的話讓他的心境直接產生的了質的變化,竟然有些惶惶不安:我警告你--我膽子很小!

管你那麼多,自己招惹的事,自己去解決。烏鴉冷哼一聲,站起身來戴好頭盔,拔腿就往外走:我去叫傳令官過來,國相和院長似乎就在後宮。

烏鴉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厚重的大門緩緩合上,在那一瞬間的昏暗之後,一道道光柱從演武廳的天花板上傾瀉而下,讓地上鋪設的細沙反射出迷離的銀光。若有所思的科恩轉過身,慢步走到演武廳正中,右手把信高高舉起,對着光柱窺視。

要說烏鴉的言行沒有對他造成影響,那是不可能的,他和烏鴉的性格特點大多南轅北轍,但有一點非常相似,就是兩人所共有的那份驕傲。有這個基礎,他們大概會知道對方面對某些事情的時候,會有怎樣的感受和處理方式。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科恩挑了挑眉頭,倒沒有揭開火漆,而是一把撕開信封,左手捏住信箋猛的一抽:管你是什麼玩意--來吧!

白色的信箋掙脫了科恩的手,在身前飛舞,上畫一個銀色的半圓形的魔法圖案。在光線的照射之下,輪廓外的符文正在微微盪漾者漂移,就象是在水中盛開的嬌豔花朵......細微到不易令人察覺的光暈在科恩身邊浮現,猶如召喚而來的精靈,一絲絲勾勒出信箋上的魔法陣。

三尺之外,一切如常;而魔法陣裡,卻已夢迴過往......

夜色如墨,精力枯竭的斯比亞皇帝正仰躺在牀上。牀沿邊坐着一位淚眼婆娑的白衣女子,正緊拉着自己的手,她,她是帝國的第一皇妃......這應該是自己當日爲了挽救貝爾妮而中了詛咒、處於彌留之際發生的事情,而在那個時候,自己根本就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是分開的......你把我當做親人而不是情人看待,把我當做上司看待,這怪不了別人,都是我自己的錯,菲琳親吻了自己的額頭,泣血似的聲音讓人心碎:我無時無刻不在渴望着走進你的世界,接受你真摯愛上我的那一天......但我還有沒完成的使命,我不能那樣去做......原諒我,我的愛人,從一出生,這就是我的枷鎖......

自從科恩成年時起,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和難題在等着他去解決,常年的奔波勞碌,少有機會靜下來享受溫情時刻。與妻子們之前也因爲需要操勞的事情太多,變成了這種公事大於私事的情況--此時站在魔法陣中的科恩,可不是那時神智混亂的垂危病人,在親耳聽到菲琳真切的話語,他立時心中一痛,在爾後涌起的甜美感覺中卻又夾雜了絲絲歉疚。

從相聚時,樹梢傳來的低語,到離別後,月光灑落的嘆息。倆手捧舉在自己胸前,牀前的菲琳閉上了眼睛,閉和了還沾着兩粒淚珠的睫毛,其實她的聲音並不大,但在科恩聽來,卻一聲聲如同雷鳴,我,願獻祭最爲珍貴的一切,換取沉眠的愛人,沉眠的你。

在那天醒來之後,科恩曾經多次問過菲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菲琳總是輕描淡寫的掩飾過去。他當然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也明白標菲琳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事實上,科恩早就決定要先爲菲琳治療身體,但因爲其他事情接踵而至,被菲琳強行延後。對這點,科恩深深介懷,也對那個挽救了自己的魔法很是疑惑,而菲琳提供的答案顯然不全面。所以,他這時聽得異常認真。

請注視我,古老的星辰,請聆聽我,遙遠的神靈,我正以記憶深處之哀傷曲律,唱響這生命之歌,哪怕從此不再有思念的淚水,不再有縈繞的感情,不再有自己,靈魂的帶領者,迴歸此地,逆轉生死的抉擇,兌現遠古達成的契約,我已獻上你最喜愛的,皇族的血......

菲琳輕聲詠唱着咒語,語調平和穩健、隱帶無上威儀,聖潔的光芒籠罩着她的身體,俏臉如玉石一般晶瑩......但是科恩卻在顫抖着,他知道,沒有那一個神靈會無緣無故的伸出援手,潛藏在這聖潔光輝之下的只是無盡的殘忍、只是不近人情的交換!

菲琳,菲琳......感動之外,一絲沉重在科恩胸中生成,腦袋裡思緒紛雜,以前的一幕幕翩然浮現,越是想冷靜下來就越是不能如願,到最後,只剩下菲琳的話語不斷的出現......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魔法陣分明已經消失!

胸中縈繞着隱約的恐懼,冥冥之中,這恐懼一絲絲冰寒入骨,讓他極力迴避着一些事情,但理智又強迫着他仔細去想!

深吸了一口氣,科恩閉上眼睛,一字一句思忖着菲琳的那段咒語:請注視我,古老的星辰,請聆聽我,遙遠的神靈......逆轉生死的抉擇,兌現遠古達成的契約......皇族的血......

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是分開的............原諒我,我的愛人,從一出生,這就是我的枷鎖......他猛地睜開眼睛,迷離的目光注視着天花板投射下來的光柱,口中喃喃自語:菲琳,你爲什麼要這樣說......有什麼枷鎖是天生鑄就的?

心口的壓抑感不斷加深,他感到窒息,張大嘴呼吸,卻是一串嘶啞的聲音從喉底發出。

皇族的血......皇族的血......科恩唸叨着這句話,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菲謝特。不自覺間手足冰涼,越來越深的恐懼感與失落感升騰着,

身體向後倒下,重重的摔在沙地之上,腦海裡,剛剛出現的菲謝特的臉,還有一直盤旋不去的菲琳的臉,都被這一下撞擊擊成幾片......幾乎是下意識的,科恩想要將分屬兩人的碎片區別開來,但碎片四處亂飛,相互交疊幾次之後,上面的五官居然無法分辨。

這......這麼可能?如果要說對什麼人記憶最爲深刻,菲謝特與菲琳都是榜上有名的,他們是兩個人,又不同性別,五官必然相去甚遠,怎麼會分辨不出來?!

難道......難道......科恩的瞳孔猛地收縮!

皇族血脈!!!餘音繞繞,經久不絕,胸中的鬱悶終於化作一口鮮血噴出!

皇族血脈!!!單手半撐起身體,另一手拭去嘴角的血跡,科恩的目光變得清亮無比。

果然,這一點,纔是所有事情的關鍵!

菲謝特與菲琳......長相果然很相似,只是兩個人的氣質相差太多,且都是分屬一種過目難忘的類型,所以,他們成功的掩飾了五官上的一致特徵......又有誰會把這兩個人的五官剝離出來單獨辨認?

菲琳對待菲謝特的態度,果然是一種對待弟弟的方式,一直以來困擾科恩的另兩個疑問也就迎刃而解--納舍爾皇后爲什麼會把菲琳指給自己,以及在危及時刻、皇家學院院長的突然效忠於自己!

提夫*羅倫佐是什麼個性?雖然在那樣的情況之下,也很難想象他的轉變會來得那麼快。

這樣想來,菲琳姐妹爲什麼與馬丁*路德是不同姓氏、爲什麼馬丁*路德會在暗月行省種果樹的原因就呼之欲出了。可是,菲琳和凱麗是孿生姐妹,這又是怎麼回事?不過,也許真的是孿生姐妹......事情大概不會偏離這個方向。

不得不感嘆,夏麥家族上一代的成員,這一手未雨綢繆真是做得巧妙。

終於知道了妻子的身份,菲琳,自己的妻子,居然是皇族血脈......

菲謝特,居然還有親人在......

想到這裡,科恩搖搖晃晃的站直了身體,嚴峻的臉色逐漸解凍,嘴角邊洋溢出一絲欣慰的笑意......菲琳已經離開聖都了,烏鴉說國相和院長都在後宮,得趕緊去證實這個消息啊。

只踏出一步,科恩臉上的笑容就再次凝固。稍後,欣喜的神情被另一種疑惑所代替。他幾乎是摸索着一路向演武廳大門走去,這段路並不長,但腳下每踏出走一步,臉上的疑惑就深一分,等到科恩親手打開大門的時候,已有一絲陰霾糾纏在他的目光之中。

如果說,夏麥家族上一代的成員隱瞞了這個事實還有充足理由,而且是因爲事態突然變化、所以來不及通知自己的話......那麼菲琳爲什麼要瞞着自己?院長爲什麼要瞞着自己--身爲帝國國相的父親,爲什麼還要瞞着自己?!

他們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更不是庸碌無爲之輩,除非是有一個充分的理由,或者是真相暴露之後有極大的危害......可就算是這樣,這件事也不應該瞞着自己啊,科恩*凱達是誰?是菲琳的丈夫、是斯比亞的皇帝!

皇帝......等一等,皇帝,瞞着皇帝......他們都瞞着皇帝......

菲琳是夏麥家族血統,那麼自己就不是皇帝,而僅僅是一個親王,在他們眼中,菲琳纔是真正的斯比亞皇帝吧?而自己,只是被推到前臺爲整個斯比亞遮風擋雨的傻瓜嗎?不,如果他們僅僅是想利用自己,那麼這個理由還不太充足。

難道是怕自己軍權在握,知道一切之後徹底顛覆夏麥家族好取而代之?

忍住,這樣告訴自己,用一個深呼吸將自己的憤怒深藏:一切要等查證之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