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國公聽得葉潯回來了,親自迎到了光霽堂院門外。
裴奕和葉潯加快腳步走上前去行禮。
“祖父,”葉潯笑道,“我把百壽屏風帶回來了,您沒忘吧,我從開春兒就開始繡了。”
“自然沒忘。”景國公見她神色間毫無芥蒂,彷彿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瞬間錯愕便會過意來,和藹地笑着,攜了她的手,“快去屋裡說話。”
“好啊。”
景國公又拍了拍裴奕的肩頭。
王氏一直站在一旁,滿臉的笑。
幾個人走進院落,恰逢葉夫人迎出廳堂。
葉潯望過去,見祖母真如祖父所言,清減了不少,滿臉憔悴。她應該有些感觸,偏生什麼感觸都沒有。
她抿出笑容,上前曲膝行禮,“祖母這幾日可好?”
葉夫人嘴角翕翕,說不出話來。
景國公對葉夫人遞了個顏色,道:“快去命人備茶點,兩個孩子是來給我們送百壽屏風的。”
葉夫人看了他一眼,慌忙點頭,“好,好。”
進屋落座之後,景國公有意和裴奕去書房說話,葉潯卻笑道:“我也是來陪您說話的,您就好意思丟下我?”
景國公哈哈地笑,“行,行,我陪着你,有話就在這兒說。”他已確定孫女的用意,不要說裴奕陪着她過來,就是獨自前來,也要幾個人坐在一起閒話家常。
王氏如何看不出端倪,原本打算要避出去的,現在看是不用了。那些事她就算是不想知道,現在也一清二楚了。不提也好,而且能做到不提已是不易。由此,也就如以往一樣,和聲詢問葉潯一些瑣事。
裴奕則和景國公說起了朝堂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趣聞。
有這樣兩個人插科打諢,倒也熱熱鬧鬧的。
葉夫人起初神色黯然,後來見幾個人用意相同,放下了和葉潯細說以往的打算。想想也是,有什麼好說的呢?這孩子有什麼不明白的?錯了就是錯了,解釋再多,反倒讓孩子心裡更難過。因而也就神色如常地說笑。
說笑一陣子,葉潯起身道:“我去看看沛兒。”
王氏隨之起身,“我陪你過去。”
景國公與葉夫人笑着點頭。
去往葉沛房裡的路上,王氏笑道:“我知道你和世濤自來厚待沛兒,這段日子興許會有疏忽之處,卻是盡力照顧她了。偶爾在府中應承,一來是她還小,二來是她自己不願意,便總是悶在房裡。”
“這一點大抵是像我。”葉潯笑了笑,順勢提起了江宜室的打算,“我和嫂嫂商量着,想把沛兒和吳姨娘接到我嫂嫂跟前同住,您怎麼看?我們可不是信不過您。只是,沛兒畢竟是長房的人,兄嫂日後大抵是不會回府中與你們同住了,於情於理,他們應該照顧着這個妹妹。”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先跟二嬸透個話更合適。
“世濤和宜室鐵了心不回來了麼?”王氏最關注的是這一點,“那怎麼行呢?畢竟是一家人啊。”
“應該是不會回來了。”葉潯笑着握住二嬸的手,“等我幾個弟弟妹妹回來,定能替我和哥哥孝敬祖父祖母。我們長房這一枝實在沒有善類,早些給你們騰出地方來也好。日後的葉家,就要靠您和二叔光耀門楣了。”
“我明白,你們是心寒了。”王氏在這時候,想起的事柳氏生前的音容笑貌,心緒傷感起來,“你娘生前,與我親如姐妹,一起打理着府中的大事小情……說來說去,都怪葉鵬程,納妾不是不行,可官宦子弟怎麼能讓小生意人家的女子進門?小生意人還不如平頭百姓。他竟被那樣一個存心勾引的賤人衝昏了頭,並且八字沒一撇就弄得滿城風雨……換了誰能受得了他這樣的行徑?唉——我那時也和你娘一樣年輕氣盛,受不得頭上有這樣一個大伯,又知道葉家礙於柳家,定不會讓你們兄妹出了閃失,這才狠一狠心隨你二叔去了任上……”她無限唏噓地看着葉潯,“阿潯,你說我要是一直留在葉家,是不是早就把彭氏攆走了?便是結果大同小異,總不會讓你們兄妹當年那些事的,你們也總不會這樣傷心。”
“不說這些了。”葉潯笑了笑,“橫豎我們就是有那樣一個生父,橫豎他都是我們的恥辱。”
王氏聽得心驚不已,“阿潯,你可不能一直這樣想,怎能這般輕賤自己?你和世濤與葉鵬程不同。”
葉潯又笑,笑得有些沒心沒肺的,“這些是你們這麼看,葉鵬程那些事,在府中沒多少人提,在外面,不少人一直記得。我哥哥以前只有酒肉朋友,我足不出戶,您知道因何而起麼?就是因爲有那樣一個生父,好人家的子弟——除了柳家人,不會跟我哥哥來往,我亦如此,所以乾脆不出門。沒有外祖父那邊的話,我和哥哥不知會自卑到怎樣的地步——本就該自卑的,不是麼?這些算是命,什麼都能改,唯有生父生母不能改,好在如今已了結,我和哥哥會慢慢放下的。”
王氏訝然地看着侄女絕美的容顏,“可是,阿潯,我一直認爲你是天之驕女。”
“我麼?”葉潯失笑,“是您憐惜,不會輕看我而已,我一身的劣性。”轉念想了想,笑着攔住王氏的手臂,“您看您,話讓您扯出去老遠,還知道我最先跟您提的事是什麼嗎?”
王氏想了想,哈哈地笑起來,“可不是,我扯太遠了。你說的事我贊成。在府裡我能約束管事、孩子,卻不可能連每個下人都能管到,少不得有人說閒話給沛兒聽,不如讓她住到你嫂嫂跟前。再有,你嫂嫂少不得還在生我的氣,先前不是給了她一通排揎麼?——唉,我也實在是恨鐵不成鋼,那天又感覺要出大事,心緒未免焦躁,回頭我跟她賠個不是吧,只求着她日後好好兒地幫世濤管好家裡的事。世濤可經不起再來一次這種事了。”
“我嫂嫂以後肯定能挑起一個家來。”這一點,葉潯已能確定。
兩人說笑着,到了葉沛房裡。
葉沛正悶在房裡做針線,見葉潯回來了,先是笑,隨後便落了淚,“大姐……你還好麼?大哥大嫂好麼?我真怕你們再也不回來了。”
“這傻孩子,說什麼呢?”王氏笑着幫葉沛擦去眼淚,“像個沒人要的孩子似的。”
葉沛勉強抿出個笑容,“我就是太想他們了。”又對葉潯笑道,“幸虧二嬸總來看我,否則我真要每日坐立不安了。”
葉潯笑道:“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
王氏接道:“都沒忘了你,方纔阿潯跟我說,宜室想把你和吳姨娘接去同住呢,你們要是不反對,我就跟你祖母說說這件事,幫你們準備起來。”從開始就明白,阿潯是要替宜室跟她遞個話,探探她的口風。
葉沛雙眼立刻亮起來,“我聽您的。”
“行,這事就這麼定了。”王氏捏了捏葉沛的臉,“世濤的宅子離裴府不遠,只隔着幾條街的路程而已,你想去找你大姐也更方便了。”
葉潯附和地點頭,“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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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沛高興得不知說什麼纔好,只是握住了葉潯的手。
三個人說了一陣子話,一同去了光霽堂,葉潯和裴奕交換個眼色,起身道辭。
景國公和葉夫人挽留幾句,也就由着他們。
葉潯行禮道辭時道:“過幾日我再回來。祖母,您可要調養好身體,不然我只好每日回來煩您了。”
“好,好。”葉夫人聽着這如以往一般貼心的話,笑了,眼中則浮現出淚光,要極力控制,語聲纔不至於哽咽,“也不用總記掛我,好好兒孝敬你婆婆纔是正理。得空就回來,不得空的時候,命人遞個話,讓我知道你過得好就行。”
葉潯心頭一陣酸澀,垂了眼瞼,輕聲稱是。
回府的路上,裴奕見妻子一味盯着腳尖,一言不發,揉了揉她的臉,“想什麼呢?”
葉潯脣角輕勾,“在想祖母其實也是很善良的人。”
“……”裴奕很懷疑這話的真實性。
“她要是真像我以爲的那麼殘酷無情,完全可以把我和哥哥交給彭氏,彭氏不把我們倆早早害死纔怪。”
裴奕不想笑,卻還是忍不住輕笑出聲,“雖然說法欠妥,但是……歪理也有點兒道理,最起碼在我看來,祖母一定不是你認爲的那樣。”
“你是旁觀者清。”葉潯也很無奈,“我就是滿腦子歪理,並且要用歪理說服自己。”隨即仍是沮喪,“但是說不說服也沒用啊。皇上親自幫祖父解決家事,可以紆尊降貴地開解我,也可以傳口諭要我如常孝敬祖父祖母的,對不對?我還能抗旨不遵不成?真不能不知好歹。”
“還是歪理。”裴奕笑着把妻子攬到懷裡。
“事實如此。反正心裡是好過一點兒了。”她看得出,祖父也好過了不少,這是很重要的,又問他,“你從來沒說過你真正的看法,到底怎麼想的?”
裴奕如實道:“我沒看法。就算你決意與祖父祖母形同陌路,我也會陪着你。在意誰,纔會隨着誰去在意、厭棄、漠視一些人。我從不是對誰都心懷悲憫之人,放在心裡的人不多。相信你亦如此。不是爲了娘與我抱不平,你不會讓徐閣老、徐曼安那樣難堪,都是一個道理。”
是啊,夫妻一體,不論對錯,都要站在一起的。
裴奕將她微涼的手納入手掌,“有得必有失,你失去了孃家,還有我們的家、外祖父那個家。不必耿耿於懷。這次你不是做的很好麼?日後順其自然即可。”
“嗯。”葉潯的笑容緩緩漾開來。
他最讓她心安的一點就是這樣了,不論怎樣,都會支持她,都有耐心等待她釋懷一些事、原諒自己或是別人。點點滴滴都讓她明白,他會一直在那裡,不論她有多壞、多頹唐、多努力,都能理解,都給予支持。
嫂嫂對哥哥如今的意義也是一樣的吧?江宜室已能讓葉世濤明白:不論你是怎樣的放蕩、殘酷、獨斷專行,我都在原地等你,等那個我認定的葉世濤,我是有不足之處,但是能包容忍耐並一輩子站在原地等你葉世濤的人,只有我江宜室。
江宜室能給葉世濤一個家,一個永不離散的家。
裴奕亦是。葉潯可以失去一切,永不會失去他。
葉世濤和葉潯自幼就是沒有絲毫安全感的人,他們從小就不能始終停留在一個環境中成長,不能相信人世間的幸運會降臨到自己身上。
甚至於,他們始終自私、自卑,對待外人、憎惡的人始終鋒芒畢露——唯有如此,才能爲自己爭取益處、爲憤懣找到宣泄口;心裡對自身的缺點、命定的缺憾卻太清楚——因爲太清楚才自卑、才一度放棄追尋那些人世間最美好最珍貴的東西,習慣了傷人傷己的情形。
無魂根無家園的人,不會去憧憬、追尋美好。
前世的葉潯相信,哥哥已經有了一個如何也不會離散的家,所以自始至終都告訴他:京城的一切有外祖父和我,你和嫂嫂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將前塵事忘記放下,等一等,外祖父和我會給你一個交待。
就這樣,拖延到了她病故。自然,那也是裴奕幫襯之下的結果。
不論怎樣得來的,值得。
最起碼,母親留下的一子一女,有一個終得安穩度日。
她不要緊,她只是個女子,名聲是毒辣還是練達有何區別?
葉潯把臉埋進裴奕胸膛的衣衫,她想,是該重新活過了,前世一切該摒棄了,也該如常人一般享有世俗悲喜了。性命重生後,是爲鈍刀子報復一步步走來,甚至於,與他的姻緣都要看他如何抉擇,她怎樣都好;而心魂重生是另一回事,她要摒棄以往的劣性,慢慢讓自己變得平靜、寬容,如江宜室的想法,幫夫君把日子過得更好,她若總是強勢蠻橫的做派,絕對不行。
回府後,太夫人第一次對葉潯提出了要求:“今日才知你是在給我繡屏風,等我四十整壽時能看到即可,平日不準緊趕慢趕的,累眼睛。明日起,還像你剛進門時一樣,跟我學着打理家中產業,一起侍弄花草,不準總做針線了。”
葉潯豈會辜負婆婆的一番好意,自然笑着稱是。待到婆婆過整壽,還需好幾年,她便是每日勻出半個時辰,多說一年也能把屏風繡完了。
回到房裡,葉潯先交代了新梅一番,隨後去了柳之南房裡,開門見山:“日後讓新梅留在你房裡,你看行不行?不是爲了監視你,是怕事出萬一,遇到事情你招呼一聲,新梅就能幫你。沒事的話,她自然也不會多事。我也不瞞你,是真怕你在這我這兒出了閃失,惹得外祖父生氣。”
柳之南卻是滿臉歡喜,全不在葉潯意料之中,“你不給我加個人,我也要跟你討個人過來的。誰還沒有個遇人不淑的時候?萬一我看錯人了呢?那不就賠了夫人又折兵了麼?”
葉潯哈哈地笑起來,“你這個小烏鴉嘴,我多心留神也罷了,你可不準胡思亂想的咒自己。”
柳之南卻是扁一扁嘴,“你不知道嗎?我四姐都上趕着給成國公納妾了——你說這叫個什麼事兒?是她自己有毛病還是成國公有那意思?算了,反正誰也不知道。看來看去,也只有你嫁了人過得還不錯,不然啊,我看嫁人真是沒什麼意思。”
“這……”葉潯像是牙疼的吸了一口氣,“嫁人之後肯定是各有各的不如意之處,像我這樣的是少數,可也不意味着你不會遇到。”她捏了捏柳之南的下巴,“全看你和他了。”
“我怎麼比得了你?”柳之南很沮喪,“你琴棋書畫只有書法沒能精益求精,別的外人不知道,柳家人都知道你是個中高手,就連孟宗揚昨日都說你下棋跟表哥一樣帶着殺氣,他根本贏不了你,只是我不爭氣,把你一盤必勝的棋輸得片甲不留……你說我哪兒有可取之處啊?勉強說有擅長之處,也不過是心算珠算好一些,勉強能管管家事、賺點兒銀兩。”
“那你以爲嫁人之後要怎樣啊?”葉潯這才知道,柳之南是有些牴觸姻緣的。也難怪,這樣的世道下,女子能看到的歡喜少、無奈多,她自己眼前這情形,也是一度不敢奢望的。整理了一下心緒,她訴諸自己所思所想,“每個人遇到的人都不同,日子也就各有不同。你所說的琴棋書畫,就算我有心,你表姐夫也沒閒暇時間品味,我與他說的最多的,不過是日常諸事。便是兩個神仙到了塵世,也要柴米油鹽的過日子——你所精通的那些,恰恰是過日子最需要的,若是再需要別的,不過是閒時應承一些人,且要看夫家的門第該與哪些人來往。我只能說這些,至於孟宗揚其人,值不值得你相伴一生,還要你自己斟酌。”
柳之南似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勵,隨後就懷疑,“難道你從來沒彈琴給表姐夫聽,閒時也不曾與表姐夫對弈幾局麼?再有,你的工筆畫多好啊,也沒讓他看麼?”
葉潯委婉地道:“你表姐夫也擅長工筆畫,算是切磋過。至於什麼彈琴對弈的,你太看得起我們了——哪兒有那些精力。”
“哦——原來還是務實最要緊。”柳之南鬆了一口氣。
“一家之辭,僅供你參考。”葉潯笑道。
“你這一家之辭,可比別人的話實在多了。”柳之南氣呼呼的,“四姐幫夫君納妾就納妾了,還一大通說辭,總之就是標榜自己是個不善妒的,真是叫人反胃。哪個女人會願意給夫君納妾的?你說成國公都沒想那些,她自己給他安排通房、小妾什麼的,還說出一通的道理,換了神仙都不明白吧?幸好成國公是個有良心的,都不理她那個茬兒,更不理她安排的通房小妾。”
“……”葉潯想,這麼做的女子,不外乎是不在意夫君罷了,否則,真沒有哪個女子會主動做出這種事的。各人有各人的不如意罷了。
“不過呢,你的話、四姐的行徑,我都會仔細斟酌的。”柳之南淘氣的笑,“以後表姐夫要是待你不好了,我肯定會與他勢不兩立,然後也不要嫁人了,反正嫁人也沒個好結果。喜歡過誰不丟人,可我肯定不是能爲了一時喜歡賠上一生的人。還得看他到底是什麼品行。”
葉潯繼續無語。說什麼都不合適。只能讓孟宗揚自求多福了。很明顯,她先是小看了孟宗揚遇事的果決狠辣,又小看了表妹看到姻緣的悲觀與樂觀並重的看法。
這樣的兩個人,誰撮合,不一定能保證過得美滿,更不能確定他們是否會過得不幸。
葉潯若是沮喪,只能怪自己前世命不夠長,沒看到孟宗揚和柳之南最後的結果就撒手人寰。她只是欽佩於柳之南對待感情、姻緣的這種決絕的態度。她只希望,前世一個不娶一個不嫁的結果,不是因爲柳之南徹骨的失望而起。
翌日,皇后召葉潯進宮。
葉潯按品大妝,進宮面見皇后。
皇后身着純白上衫,淡粉月華裙,清雅得似一朵初綻的荷花,見到葉潯笑着指一指近前的座椅,“坐下說話,不必拘禮。”
葉潯微笑稱是。
“昨日皇上對我說,不妨與五弟妹勤走動,我又本就想與你常來常往,今日便要人傳旨喚你進宮來。”皇后與葉潯一樣,是直來直去的性情,最不耐煩別人繞着圈子說話,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葉家的事我也聽說了,世濤可還好?”
葉潯恭聲答道:“還好,只是與妾身相同,短時間不能釋懷罷了。”心裡則爲“五弟妹”那三個字思忖片刻,這是因爲皇上與裴奕的師出同門纔有的稱謂。
皇后輕笑,“人之常情。他名爲公幹,實則是想去外地遊轉一遭,排遣心緒,理當如此。”語聲一緩,又道,“在我看來,贊同他的行徑,人麼,本就該愛憎分明。只是在另外一些人看來,便是不可容忍了,不必理會。對你們有益的話就聽聽,故意尋釁滋事詆譭的話,只當做耳旁風便是。”
葉潯稱是,對皇后報以感激的一笑。
這時候,大皇子與大公主在宮女太監的簇擁下走進門來。
這是一對兒龍鳳胎。
葉潯前世無緣得見這兩個孩子,此時親眼看到,不由微愣。竟是與皇上極爲酷似的容顏,仿若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也曾聽燕王妃說過這是怎樣出衆的兩個孩子,但是她那時沒見過皇上,更沒見過這一雙天之驕子驕女,也就無從揣測兩個孩子的樣貌。
皇后見到兩個孩子卻是目光微凝,隨即蹙眉嘆息:“這是怎麼回事?宸曦是又高又胖,宸曄是又矮又瘦——男孩子不是應該比女孩子更健壯麼?”
葉潯聽了這話,險些就笑了,道:“您不必擔心,妾身早些年也見過龍鳳胎,小時候也是高矮胖瘦有不同的階段。”
“是嗎?”皇后欣喜地笑起來,“皇上倒是也這麼說過,我總以爲他是隨口一說,眼下總算是心安了。”說着話起身去抱了大皇子,“這是你五嬸,記不記得你五叔?要叫五嬸。”
大皇子乖順地點頭,聲音清脆地道:“五嬸。”
“母后!”大公主很不高興地跑到皇后身邊,扯着她的裙子,“抱抱,抱我!”
皇后失笑,俯身拍拍大公主的小臉兒,指着葉潯道:“這是你五嬸。”
大公主笑嘻嘻地看向葉潯,喚道:“五嬸。”又道,“五嬸嬸真好看。”
皇后笑起來,“可不就是麼?算你有眼光。”隨即將大公主撈起來抱到懷裡。
大公主問道:“五嬸嬸,嗯,還有三伯母,是不是……嗯,是一家人?”
“是啊。”皇后笑着摸了摸大公主的小腦瓜,“都是一家人,五嬸和你們裴五叔是一樣的,是你們的長輩。”
大皇子脆聲接道:“還有賀叔、徐叔。”
“對。”
皇后和兩個孩子膩了一陣子,便讓宮女將他們帶去別處玩兒了,隨後語聲輕緩地道:“都是我的孩子,一個調皮頑劣,只認她父皇,一個乖順懂事,只依賴我。若是不分男女,要讓做父母的選擇更看重誰,我與皇上定然選不出。阿潯啊,做父母的都是一個樣,孩子便是不聽話,不爭氣,可是就我來說,就算二十年後,我還會記得他們此時的樣子、對我的抱怨、不敢、滿足、依賴。”
葉潯聽出了這話中深意,心頭一震。皇后在隱晦地表明祖母的苦楚、掙扎。
“說到底,暮羽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好,皇上也好,都希望看他一世安穩如意,所以就希望他的夫人也安穩如意,更何況,柳閣老和景國公是那麼疼愛你。皇上如今只剩一個遠在江南的兄長了,他視爲親人的是柳家、葉家、燕王、暮羽這些人。”皇后款步走到葉潯面前,攜了她的手,“別的是非別說你理不清,我這旁觀之人都不知你該愛該恨,但是阿潯,我們往後看,往後還有那麼多年呢,是不是?”
葉潯微笑着看向皇后,眼中蒸騰出無形的煙霧,篤定地點了點頭。是的,這些都是至理名言,她懂得,區別只在於願不願意去理解罷了。
“我這也是過來人說教罷了。”皇后自嘲一笑,“換了我在你這個年紀,興許就斬盡殺絕了,但是那肯定是不對的,對你祖父祖母這樣的人,肯定不對,也不該。他們值得你善待。你得相信一件事,我所知的朝臣過往是非,興許比你所想象的更多。”
葉潯相信。因着昨日才聽裴奕說過,斷定祁先生是在意皇后安危的人之一,前朝的錦衣衛指揮使,交給皇上的消息便是等同於交給皇后了,還有什麼是帝后不知曉的事情?不想一早追究,是也處於兩難境地罷了。
而帝后都不知道的事情之一,便是徐閣老拋下妻子追尋錦繡前程的事,若是一早知道,葉潯相信,他們會先於裴奕懲戒徐閣老——那是多年前的事,並且太夫人及其兄長不可能提及,徐閣老更不可能自爆醜事,事情纔到瞭如今的局面——一定是這樣,皇上才能重用徐閣老,否則,那種人絕不是他所能容忍的。
總之,誰都不是神仙,年深日久的又被雙方都絕口不提的事,想獲知隱情着實不易,而這種事,亦不是誰會悉心調查追蹤的事,並且,多年前的錦衣衛指揮使,不是如今在城西教書的祁先生。
皇后看得出,葉潯已將她的話聽到了心裡,不自主地拍拍她的臉,“你這個孩子,難怪皇上都說你聰慧。”她那個夫君……夸人的時候簡直堪稱十年不遇。
葉潯汗顏,隨即便是滿眼笑意,“皇后也不過十七八歲,這樣的言辭——”不是把自己說老了麼?
皇后卻笑道:“我與燕王妃都是一樣,在皇上、燕王身邊的時日久了,經歷的是非多了,心也就老了,如今不過求個安穩清靜,你們就不一樣了,要好生應對,皇上算得了一步十步,卻不見得能步步幫襯暮羽,他不是隻爲幾個人活着。”
“妾身明白。”葉潯恭敬行禮,“多謝皇后點撥。”
“這就又見外了,我最喜歡聽的就是暮羽喚我一聲四嫂,加了個皇字,總是生疏幾分。”皇后笑着攜了葉潯的手,“你陪我去皇上的百草園轉轉,我不懂那些藥草,只知道自己喜歡的一些花草居然都是能夠入藥的,唉——”是真不知說什麼好的引發的沮喪,“總之你陪我去看看,給我引薦一番,我也開開眼界,知道那些藥草是有多金貴——怎麼就值得人當寶貝似的供着。”
葉潯真是愛煞了眼前這個待人赤誠又坦誠的皇后,雖然明知自己是特例,卻是明白,能做到皇后這地步的人,少之又少。
……
同樣的一天,江宜室焦頭爛額,即便有程媽媽的幫助,還是疲憊不堪。是真的,當家真不是你想做到就能做到的。
她真是奇怪得很,阿潯是怎麼到了婆家短短時日就把主持中饋的權利拿到手裡的?並且是怎麼沒做到沒能人神共憤的地步的?
——對於她來說,簡直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兒!
後來想想,好像很多人都是這樣的,到婆家不超過一年就把主持中饋的權利拿到手裡,像她這樣的纔不正常。
是她從沒想過這種事,以爲那是二十年之後的事,才一直不上心的,所以才把全部精力都用來抱怨葉世濤的不知上進風流成性了。
如今想想,他也不是不能原諒的,她給他的只有抱怨,他不往外跑又能去哪兒,而且因爲家境,沒幾個良師益友,大多是酒肉朋友,可不就花天酒地去了。
唉——
江宜室這樣長長的嘆息維持了一整天,直到葉世濤回家時依然如此。
晚間用飯時,葉世濤閒閒問道:“有沒有遇到棘手的事?”
江宜室想了想,答道:“沛兒和吳姨娘的事,阿潯已經提前替我跟二嬸遞了話了,二嬸同意了,命人來說了一聲。我頭疼的事家裡這一個爛攤子,只有紅蔻、程媽媽是堪用的,別人都不行……哎,你說我可怎麼辦纔好啊?總不能連這些都要讓阿潯幫忙吧?可我又是真不知道該怎樣料理這些事。”
“吳姨娘和沛兒何時過來?”葉世濤只問這件事。
“明日我就接她們回來。”
“吳姨娘能幫你料理家中這些事,小事你聽她的,大事找阿潯商量就行了。”葉世濤對妻子提出最中肯的建議,“小事無關痛癢,大事不行,她沒真正當過家,你以前是不想當家,現在同在京城,萬事還是防患於未然的好。”
“哦——”江宜室緩緩點頭,“我聽你的。”愣怔片刻,又問他,“你會不會覺得我特別沒用啊?”
葉世濤放下筷子,定睛看向她,“你說呢?”
江宜室很有些無地自容,“這種事都要跟你說……你說我還有什麼用處啊?唉——”死了算了。
葉世濤卻是哈哈大笑,“這些事我喜歡聽,以前總盼着你說,你卻是隻字不提。”說着話,他起身將她抱起,轉入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