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潯到了室內,關心江宜室的傷,“找大夫看過了?”
“沒有。只是一點點皮肉傷。”江宜室赧然一笑,“只讓紅蔻幫我敷了薄貼。”
“那怎麼行呢。”葉潯讓竹苓取來藥箱,“我淘換了不少藥粉,還有祛疤的,給你看看?”
“行啊。”江宜室打趣道,“你不是從來不敢給人處理傷口的麼?”
葉潯就笑,“小傷還是可以的。”
江宜室側轉頭,葉潯站在她身側,小心翼翼地揭下薄貼,見傷口已結了暗紅的疤,心裡唏噓不已。任誰能想到,江宜室也能做出以死相逼的事。前世她隨哥哥下江南,應該也和孃家經過了一番抗衡纔得到允許的吧?
一面重新處理傷口,葉潯一面說起上次自己對江宜室發脾氣的事:“生氣麼?生氣就找個人多的場合給我難堪,我肯定老老實實受着。”
江宜室笑起來,“你哥哥說你不會跟我賠禮,他說的不會是不能,可你分明是不擅長。”葉潯的意思是讓她冤冤相報,怎麼可能呢?她根本就沒生氣。
葉潯笑着說的確是。
“這幾日你一直悶在家裡做繡活,心裡難過的厲害吧?”江宜室問道。
“嗯,到今日算是沒事了。”
江宜室的語聲低下去:“我真想重頭來過,做個在內宅獨當一面的人,那樣的話,你們兄妹兩個完全可以永遠不知情。情願你們不知情。如今雖然處置了那四個人,誰心裡好過?如何能真正淡忘?”
“真的重新來過,能避免一些事,可還是會有諸多風雨、傷痛。即便重來十次,也不能夠事事如意。”葉潯說的是重生之後的感觸,“誰都沒可能做到十全十美。”
江宜室想了想,“這倒是。”又問,“你還會回去看望祖父祖母麼?”
“會啊。”原本是打算逢年過節回去的,眼下是決定一如既往,“爲了去看祖父,也要得空就回去。”
“……你這麼想的啊。”江宜室有些沮喪,“我是應該常回去,爲着你哥哥也該孝敬二老。我看得出,他記掛着祖父祖母,擔心他們的身體,不然以他那個性情,纔不會搬出來,肯定要每日在他們面前晃來晃去。但是他們一向看不上我,我也很怕他們。”
“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就算了。”葉潯寬慰道,“你和哥哥是一體的,怎麼樣都不爲錯。我也只是爲了祖父纔回去的。”
“嗯,我聽你的。”
葉潯給江宜室處理完傷口,坐在她對面,問道:“哥哥說,你過來是有事與我商量?”
“是啊。”江宜室笑道,“你可別不耐煩啊,我想爭氣,可朝夕間修煉成精是不可能的,如今又最怕行差踏錯,有事必然要來煩你,你可不準不幫我。”
“你只管說。”
“我想把吳姨娘和沛兒接到家裡。她們兩個如今在葉家的地位太尷尬了,等二叔的兒女回來,處境更艱難,沛兒又自來和我們親厚,我就想讓她們和我做個伴。你覺得怎樣?”
“沛兒……”葉潯扶額,她一直閉門不出,竟把葉沛忘了,“我自然不反對,你和哥哥商量商量,他如果不同意,我們再做打算,想想把她們安置到何處。”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江宜室笑容明媚,又說起另一件頭疼的事,“我身邊也沒個得力的人,程媽媽覺得我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已經回柳府了,你能不能跟外祖母說說,讓她回來幫我?”說到這些,她汗顏不已,“我暫時是沒臉過去了。你幫我說句好話,說我日後凡事都會聽程媽媽的。”
“這容易。”葉潯笑道,“外祖母聽了高興還來不及,放心,我讓竹苓去傳句話就能幫你把人請回來。”
“那我就放心了。”江宜室目前只擔心一件事,“依你看,我爹爹會不會把葉家當年事告訴姑姑?”她說的姑姑是江氏。
“不會。”葉潯倒不是寬慰她,“他愛女心切,既然要成全你,就會將那些事永遠藏在心底,不會告訴任何人。否則,當即就威脅你,讓你陷入兩難境地了。過兩日跟我哥一同回孃家去,好好兒賠個禮。”
“對對對。”江宜室揉了揉眉心,“我一整日心裡都亂糟糟的,什麼事都理不清,不找個人點撥一番,日後必然又要雲裡霧裡的過日子了。”
“我還不是一樣,沛兒的事就全沒考慮到。”
“所以啊,”江宜室探臂攜了葉潯的手,“日後有什麼事,你還是要幫我拿主意,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可別對我敬而遠之。”是記掛着葉世濤的話,“說到底,眼下只有我們幾個相依爲命了,別的人不對你哥哥落井下石已是不錯,怎麼會幫我。我是真的要幫你哥把日子過好,再不會重蹈覆轍,可能幫我的人到底是少。”
“你有什麼棘手的事,我們一起商量着來。你肯定會成爲賢內助的。”葉潯笑着反握了江宜室的手,“再有,你也別再縱容我哥了,不滿之處只管告訴他。”
江宜室笑盈盈點頭,“嗯!我們清楚,都有不足之處,慢慢改。”
正說着話,柳之南過來了,進屋見禮時,望向葉潯的眼神有些心虛。
葉潯神色如常。
柳之南這才道:“潯表姐,我陪宜室姐說說話,你去我房裡看看那局棋能不能解。”
江宜室覺得莫名其妙,“你可真行,好意思讓阿潯撇下我去你房裡?”
柳之南拖着她的手撒嬌,“都不是外人,你不準挑理。”
江宜室就笑着對葉潯道:“你去吧,我也跟之南好久沒見了,說說體己話。”
葉潯對柳之南說的那局棋是什麼心知肚明,也就順勢起身,去了柳之南房裡。
進門時,便見室內並無服侍的下人。她只帶了新柳轉入西次間。
柳之南真有一局沒下完的棋,孟宗揚坐在棋案一旁,神色愜意柔和,見到葉潯,展顏一笑,“能幫你表妹挽回敗局麼?”
“你有話跟我說?”葉潯落座,見面前是一局必輸無疑的棋,啞然失笑,柳之南好動,下棋自然是不擅長的。
“對。”孟宗揚道,“你也真夠神的,怎麼知道我來了?”
葉潯揮手掃亂棋局,將黑子撿起來,放入棋子罐,“你以爲裴府是你能隨意出入的地方?”皇上讓她告訴裴奕,沒讓她找孟宗揚質問——說不定,皇上對孟宗揚的行徑心意心知肚明呢。
“你哥哥是個中高手,你呢?”孟宗揚道,“要是跟他不相上下,那就算了,他不讓我的話,我就沒贏過。”
葉潯失笑,“自然比不了我哥。”
“那我就放心了。”
兩人重新開局。
孟宗揚道:“你是想讓裴奕跟我說點兒什麼事吧?誰跟我說都一樣,你先跟我交個底。”
“是侯爺交待的。”
“我纔不信。”孟宗揚道,“我纔來了沒多一會兒,又是第一次過來,他怎麼可能這麼快知道。你是之南的表姐,有什麼不能跟我直說的?”
這話裡話外的,是把柳之南當成他的自家人了。葉潯笑着拈起一枚棋子,略一思忖,輕輕落下,“我是內宅的人,不管外面的事。”
“你還是管管吧,最起碼得管關於我的事。沒你推波助瀾,我還得抓瞎一陣子。”孟宗揚語氣雖然還是很隨意,較之以往,卻多了幾分真誠。
葉潯想了想,也就把原因說了,自然,瞞下了供詞是什麼內容,說着就覺得事情牽扯較多,因爲知情的人已嫌多,“供詞關乎葉家秘辛,關係重大,而你選擇了一個牆頭草,來日對你毫無益處。”
孟宗揚斂目沉思片刻,“彭家那邊的人倒是無妨,說過什麼都是死無對證——我已命手下滅口了,也是怕橫生枝節,讓我幫人不成反添亂。”
“……”葉潯全然沒料到。
“至於別的,你也不需擔心,都是人,都能除掉。”孟宗揚只擔心一點,“那些供詞你們拿到手沒有?沒拿到的話,我命人幫你們偷回來。”
葉潯失笑,“已拿到手銷燬了。”
“那就行了。”孟宗揚想到了江博興,“只有江大人……爲了他的女兒,怎樣也不會宣揚的,沒事了。”又笑了笑,“這種事,我其實只能選一棵意在除掉的牆頭草——不論怎樣,也是關乎葉家是非,不能出岔子,知情人大多不能留,只是沒想到江大人也摻和進來,我下手還是晚了一步。”
事情到了他手裡,手法是這般果決狠戾。是的,意外只有一個江家,誰都沒料到。葉潯不由細看了他兩眼,想着自己倒是小看他了。
孟宗揚知道她疑心重,便又道:“你放心,我對你們的家事沒興趣,哪家不都有一本兒見不得光的爛賬?”頓了頓,又寬慰她,“你哥哥處境會艱難一陣子,但也沒事。別人都忙着落井下石或是看熱鬧,卻都忘了官員前程握在皇上手裡。皇上要用誰,誰就能在來日呼風喚雨。說到底,皇上和你哥有點兒相似之處,亦正亦邪,只憑這點兒相似之處,你哥哥來日就能前程似錦。”
這是葉潯不敢確定的。皇上念着與葉家柳家的淵源,可以重用哥哥,也可以遷就哥哥,讓他隨心度日。而如今哥哥到底怎麼打算的,她並不清楚。由此,她只是笑道:“借你吉言吧。”
事情弄清楚了,葉潯也就不再逗留,笑着起身,“讓之南迴來替我吧。”
孟宗揚卻悻悻的看着自己趨於落敗的局面,“你是個騙子,明明也是高手。”
葉潯笑道:“是你不能專心對弈。放心,之南迴來肯定輸得片甲不留。”
孟宗揚笑起來,“這倒是。我下完這局棋就走,晚間再來用飯。”
傍晚,太夫人命人回來傳話,要留在裴三奶奶那兒用過晚飯纔回來。
裴奕回來,葉潯幫他更衣的時候,把今日的事都跟他說了,“我也沒問你,就請了淮安侯來用飯,妥當麼?”
“沒事。”裴奕笑道,“他這段日子忙得緊,本就沒少跟哥哥來往,柳家那邊也常去,估摸着快把徐閣老氣得對他下手了。”
葉潯笑起來。那正是孟宗揚要的結果,喜聞樂見。
晚間,葉潯和柳之南、江宜室在正屋開了一席,裴奕則與葉世濤、孟宗揚在外院花廳開了一席。
柳之南這段日子都是看着葉潯心情落寞乾着急,無從開解,今日見她終於情緒明朗起來,也完全放鬆下來,建議道:“他們在外面肯定要喝酒,不知何時才散,我們也喝點兒酒吧?”
葉潯笑道:“嫂嫂不能喝。”
柳之南頻頻點頭,“對,喝酒對傷口不好,就讓她以茶代酒吧。”
江宜室笑道:“聽聽這話音兒,她是怎麼也要喝點兒酒的,阿潯就容她這一次吧。”
“行啊。”葉潯命人溫一壺金華酒過來。平日赴宴、宴請時都少不得喝幾杯酒,她酒量一般,都是隨大流應付。
三個人坐在一起,兩兩之間各有需要瞞着第三個人的事。葉潯和江宜室不能將葉家的事告訴柳之南,葉潯和柳之南不好跟江宜室說孟宗揚的事,而柳之南和江宜室則不能對葉潯提及柳家爲她黯然度日的柳文楓和柳文華。
人與人從來如此,親厚之人出於善意,也少不得瞞下一些事,不必讓人平添負擔。
由此,三個人說的都是小時候的事、身邊的趣事。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晚。葉世濤來接江宜室回家。
葉潯和柳之南送走江宜室之後,太夫人回來了,兩個人去請安。
太夫人聞到兩人身上淺淺的酒味,又見葉潯笑盈盈的,心寬不少,笑道:“我等會兒就歇下了,不必管我,你們姐妹好好兒說說話,偶爾喝點兒酒也是好事。”
兩人服侍着太夫人歇下之後才往回走,得知裴奕和孟宗揚還在繼續飲酒閒談,也就索性放縱一回,回房轉到西次間的大炕上,上了果饌下酒。
不可避免的提起了孟宗揚。
柳之南道:“我前幾日出門的時候,和他見過兩次,把話說開了。你不會怪我私下和他見面吧?我們只是說說話,不會讓外人知道。”
“你高興就好。最要緊是他要待你好。”葉潯是想,自己和裴奕成婚前不也是得空就見見麼?定下婚事之前對彼此瞭解多一些總不是壞處。
“嗯,他待我很好的,我喜歡跟他說話,他也不嫌我囉嗦。”柳之南笑嘻嘻的道,“我要是在表哥、表姐夫面前這麼絮叨,估計他們連一刻鐘都忍不了,他居然就愛聽我絮絮叨叨。”
這就是各花入各眼。葉潯自知,比起柳之南,喜歡柳之南這性情的男子是大多數,能接受她的是少數。說到底,柳之南是在一個正常的溫暖的家庭里長大的女孩子,如今活潑,偶爾迷糊,日後會逐步變得端莊幹練,這纔是一個女孩子該有的歷程。她不是,她咄咄逼人的時候太多,放鬆下來的時候太少。
柳之南喝了一口酒,繼續道:“他說也不知道祖父對他有沒有改觀,總要厚着臉皮去煩祖父,祖父呢,待誰都是一個樣子,是欣賞還是厭棄都只有自己知道。”
“外祖父怎麼會討厭皇上親自提攜的人呢?況且他不是與很多人走動麼,外祖父總要觀察一段時間。”
“是啊。他是一點正事都沒幹,只忙着拉關係了。”柳之南說起來就笑不可支,“他這也算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葉潯亦是忍俊不禁。站錯隊的後果的確是太嚴重了。喝了一口酒,費力地回憶着。前世的孟宗揚初入朝堂的情形,她並不清楚,自己的日子都是一團亂麻,哪裡還有閒情關心門外事。有精力關注外面情形的時候,孟宗揚與徐閣老的關係不清不楚的,反正沒在明處與徐閣老對着幹就是了。記得最深的,是他湊熱鬧幫徐閣老彈劾裴奕。如今看來,興許也是權謀之道,那樣一個人,怎麼會好心地幫誰,不可能看不出自己一點好處都撈不到。畢竟,也算是瞭解皇上一些性情的人。
又喝了兩杯酒,柳之南上下眼皮開始打架,她打着呵欠站起來,“我得回房去睡覺了,不然就要醉了。”
葉潯喚竹苓、半夏送她,自己則還坐在炕桌前,遣了服侍的小丫鬟,想着雜七雜八的事。
裴奕送走孟宗揚,緩步回房。聽丫鬟說葉潯還沒睡,在西次間,便替她吩咐留在廳堂的丫鬟:“不早了,你們下去歇了吧。”
進到門裡,見她以手托腮,看着桌上的羊角宮燈,眼神迷濛,神色看不出悲喜。她近來獨處的時候常常如此,獨自發呆。
他走到她面前,示意她往裡,自己坐在她身側,瞥見桌上的酒壺,從托盤裡取過一個酒杯放在面前,給彼此倒滿了酒,“我再陪你喝點兒。”
“好啊。”葉潯無所謂,明知要醉了也不在乎,“我們也好好兒說說話,看我會不會跟人絮絮叨叨。”
裴奕忍不住笑起來,她纔沒那個本事。
葉潯問起他與皇上的淵源:“皇上來點撥我,是爲祖父,讓我進宮陪皇后說說話,則是爲你,要你的夫人不同於尋常命婦。說說吧,他爲何這般眷顧你?”
“誤打誤撞的,是有幾個原因。”裴奕本就無意瞞她,只是以前她沒問,他也就沒想到細說給她聽,“皇上也是精通醫術之人,否則也不會在宮裡弄個百草園了。他醫術有一部分是得了陸先生的指點——陸先生你該清楚的,是皇上的授業恩師。而學得更精,則是得了大舅的真傳。昔年皇上是在西域成爲名將,大舅是他軍中軍醫,將士傷病的人太多時,軍醫少,皇上便親自幫忙救治傷員。兩人就此結緣,大舅將畢生所學都教給了皇上,皇上亦是青出於藍。我和娘那時住在臨近西域之地,遇到棘手的事,偶爾會去西域找大舅相助,見過皇上兩次。大舅病故時,將我託付給了皇上。那時他恐怕都想不到,皇上會成爲九五之尊。”
葉潯喝了一口酒,向他那邊側轉身形,等他繼續說。
“我和娘幾度遷居,與皇上書信來往,相見時極少,他也給了我們諸多照顧,否則,娘不能累積如今這些家產。後來陸先生強人所難,把我收入他門下,我跟他好好兒學過文韜武略,後來才發現,他要幫的是皇上的心腹大患,偏生那個人行事不擇手段,稍有點兒血性的人都會鄙棄,我自然不能助紂爲虐。皇上登基前後,幫過他和皇后一點小忙。就是這樣。”
他不是願意標榜自己的人,所謂的一點小忙自然不是那麼簡單。皇上的另一面是點滴之恩涌泉相報,自然就有了如今對他的諸多照拂。
“說起來,皇上對你和淮安侯都很看重,你是爲這原由,淮安侯呢?”
裴奕和她碰杯,“乾了這杯我就告訴你。”
“哪有你這樣的人,這不是成心要灌醉我麼?”葉潯雖是這樣說,還是與他碰杯一飲而盡。快醉的時候,酒落入喉間也就如水一樣了。
裴奕看着她爲彼此斟滿酒杯,道:“皇上看重孟宗揚,是因皇后。前朝的錦衣衛指揮使就是如今城西書院的祁先生,而孟宗揚是祁先生命人撫養成人的。”
“還有這回事?”葉潯驚訝,“真是怎麼也沒想到,錦衣衛指揮使去教書了?還深諳佛理?”那又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
“皇上那一代人,自然不乏奇人異事。”裴奕笑了笑,“祁先生那邊只是原因之一。如今的西域總督是濟寧侯,你知道吧?”
葉潯點頭,西域那邊的事別人不提,祖父也常常提及。直到如今,想來京城很多人都會時常提及濟寧侯,那是個比哥哥風流百倍的人,如今也收心了,在西域真守邊疆,守着妻子一個度日。可是——“我無意間聽祖父和外祖父都說過,皇上是忌憚濟寧侯的,連他們都不知道,皇上爲何要這般重用濟寧侯。”
“因爲皇后希望濟寧侯過得好,皇上是爲了讓皇后心安,才重用濟寧侯。至於皇后爲何會在意濟寧侯的安危,就只有他們清楚了。”
“難怪。滿天下能讓皇上低頭的,也只有皇后了吧?”葉潯笑着將話題拉回原點,“所以你的意思是,孟宗揚與濟寧侯也有牽扯?”
“對。孟宗揚是祁先生和濟寧侯跟皇上舉薦的人,他們不是爲了培養人脈,只是知道皇上愛才,如今又是一心希望皇上的朝堂輩出人才,纔有此舉。”裴奕語氣中有敬意,“皇上的天下太平,皇后也不會爲皇上憂心。那一代人在千帆過盡後,都在一心爲在意的人籌謀、分憂。”
“的確是值得世人尊敬的一代人。”葉潯亦是滿心敬意,“可他們走至如今,也是經歷了多少驚濤駭浪,才願意善待別人的吧?”
“自然。”裴奕笑道,“皇上皇后也是如此,以前真要比較他們兩個誰的心更狠,大概是皇后。但是你看她現在,只一心過自己的清閒日子。不論怎樣的生涯,遲早要釋懷,等一等就是柳暗花明。”
葉潯凝視着他,脣畔緩緩綻放出溫柔的笑容。她擡起手來,輕撫他容顏。明白的,他在用皇上皇后那一代人的事開解她、寬慰她。
的確是,有什麼事值得耿耿於懷呢?
先有皇上,後有夫君的點撥,她心頭豁然開朗。
置身於高山滄海面前,人才會知道自己的渺小。
知道傳奇之人的過往也有諸多苦痛掙扎妥協,人才會知道風雨是不可避免的。
平心靜氣地往前走就是了。
裴奕知道她聽懂了,笑着握住她的手,“我明日下午沒事,你等我陪你回葉府。”看的再通透,獨自面對二老,心裡也不會好過。應該陪着她。
“好。”葉潯笑着端起酒杯,“這一杯我敬你。”夫妻之間,不說感激。
酒卻喝不動了,到底剩了一口,她悻悻的,“等我緩一會兒。”
裴奕卻將她手裡的酒杯拿過,將酒喝入口中。
葉潯笑起來,剛要說話,身形卻被他勾過。
他將口中的酒度給她。
她模糊地咕噥一聲,被強迫着嚥下了酒液。
他並未放開她,順勢捕獲她雙脣。
喝了酒的緣故,兩人的氣息都分外灼熱,膠着到一處,能將人燙傷似的。
他的手習慣性的落在她腰際,順着衣衫滑了進去。
酒意沒讓她變得遲鈍,身形反而愈發敏感。灼熱的親吻,微癢的感觸,讓她戰慄一下,環住他尋求依託,迴應着他的親吻。
懷裡的人難得的熱烘烘的,像一隻柔順的依賴他的貓兒。他一生都無法抵禦的誘惑,只有她。
他加深了親吻,騰出一臂去熄了羊角宮燈,又耐着性子去除掉束縛。
葉潯茫然地睜大了眼睛。在這兒?不能回寢室去麼?他卻分明是不容她拒絕的,親吻已有些蠻橫了。
酒真不是好東西。她迷迷糊糊地閃過這個念頭。
他下地,將她身形安置在大炕邊緣。
葉潯的臉燒得厲害,看着窗紗透進來的廊下的大紅燈籠的些微光線,再看到他一覽無餘的身形,扭身要逃去裡面。
裴奕似是輕輕地笑了,不允許她逃離,手勢有一點點執拗地讓她順從自己的意思。
隨即,狠狠地撞了進去。
她一聲申荶湮沒在喉間。僅存的一點意識告訴自己:以後他要是喝了酒,自己千萬別招惹他。這不是新婚夜,他不會剋制的。這樣的蠻橫,她這小身板兒肯定要被折騰得散架了。
一番激烈的索取,讓她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呼吸完全亂了,他留意到了,動作和緩下來。
她呼吸平穩下來,曖昧的聲響從而顯得愈發清晰。他又耍壞,頂磨着最深處。整個人似是從骨子往外都被酸|麻的暖流浸潤着,最難熬又最銷|魂的感觸將她推至雲端。呼吸再度不復平穩,失控地嚶嚀出聲。
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緊扣。
……
轉過天來,葉潯讓竹苓去了趟柳府,幫江宜室把程媽媽請了回來,當即帶去了葉世濤的宅子。
臨近正午,楊夫人派了一位管事媽媽過來送請柬。
這自然是走個過場,裴府的人不可能去參加楊文慧的喜宴。葉潯笑着收下,說了句得空的話再說,賞了送請柬的人一兩銀子。
那位管事媽媽道:“我家大小姐說夫人的衣飾分外精緻,要奴婢問問您,首飾是從哪家銀樓打的,衣料是從哪家繡鋪選的。”
葉潯歉然道:“這些都是我嫂嫂幫我準備的,我不知道。”
管事媽媽笑道:“那我如實稟明大小姐就是。對了,我家大小姐還說,曾不巧碰到過宜春侯,更不巧地察覺宜春侯與您像是有點兒瓜葛,要奴婢提醒您一句:日後她嫁過去,定會細細追究的。”
葉潯笑意更濃,“你膽子真不小啊,竟敢不知輕重地這樣詆譭你家大小姐,你家大小姐知書達理,怎麼會讓你傳這種話?”
管事媽媽知道這是個連縣主都敢打的主兒,自然順勢告罪,慌慌張張地走了,生怕走慢一些就領一通巴掌。
楊文慧是絲毫機會也不肯放過的人,話自然是她授意這管事媽媽說的,爲的不外乎是想讓她出於心虛阻撓宋家楊家這樁親事。
她怎麼肯。她越來越覺得宋清遠和楊文慧很般配。
楊文慧想用宋清遠做過的錯事做文章的話,不等她着急,宋太夫人母子兩個就先急得跳腳了。
和太夫人、柳之南用過午飯,向太夫人稟明下午要回孃家的事,太夫人有點兒喜出望外。她自己和一些人是窮其一生也不能以和爲貴的,卻不想兒媳也如自己一般來往的人越來越少,自是滿口答應。
午睡之後,裴奕回來了,葉潯也已備好了禮品,還讓隨從帶上百壽屏風。
一行人離開家中,去了葉府。
有王氏打理着,葉府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一切都如以往。
王氏聽說葉潯回來了,忙不迭地笑臉相迎,見裴奕陪同,笑意就又深了幾分。公婆這幾日都是茶飯不思,不外乎是想和世濤好好兒說說話,盼着阿潯能回來見見他們。世濤那邊倒不需擔心,等他離京去外地公幹之前,總要回來辭行的,她最擔心的就是阿潯死活都不肯再登葉家門。這孩子鬧起脾氣來,可不是鬧着玩的。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王氏笑道,“快去光霽堂請個安吧,都眼巴巴地盼着你們呢。”
裴奕和葉潯俱是點頭一笑。
一面走,葉潯一面看着熟悉的一事一物。
物是人非了。
以後這個家是二叔和二嬸的了,兄嫂是不可能再回來了。
她再回來,只是爲着祖父,做做戲走個過場。只是客。
前世有一度,回來也只是爲了看望二老,心情與如今一樣差。不,現在比前世的情緒還差。
前世不曾對祖母失望、憤怒。
看開與面對是兩回事。
她腳步停下來,環顧周圍景緻,一時恍然。
她在這一刻的神色讓裴奕暗自心驚。分明是如過客一般的漠然眼神,還有一絲困惑,似在奇怪自己爲什麼會在這兒。
若是二老看到此刻的她,心緒必會跌入谷底——他們希望她回孃家,而在她心裡,沒有什麼孃家了。
在這之前,他只是瞭解她的心情,在這一刻,才真正理解了她的難過從何而來。
她心裡的家,沒有了。
她地位尷尬,只有夫家,沒有孃家,只有兄嫂。
他走過去,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阿潯?”將她的心緒喚回。
“嗯?”葉潯困惑地看向他,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閉了閉眼,抿脣微笑,“沒事。”
“可以麼?”裴奕擔心她並不能如常面對二老。
“可以的。”葉潯目光清明似水,“先當做萍水相逢的人,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容易應付。”
“……”裴奕無奈地看着她。
“總要慢慢來啊。”葉潯扯扯嘴角,“我小氣得很,他們明白的,不會逼着我掏心掏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