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忍耐不成,柳之南終於還是發作了,“那是我怎麼看待是否誤會的事情麼?兩次了,孟宗揚!兩次你都是這樣,到最後纔會顧及到我的安危。上次也就罷了,這次呢?這次有外人在場,你依然如故!你口口聲聲說顏面,那麼你可曾顧及過我的顏面?你就算是做戲,也該先看看我再去忙別的事情吧?!”

“我沒有當即見你,正是爲了你的顏面。”孟宗揚針鋒相對,“若當下就見你,我纔不管有沒有外人,一句好話都不會有。此次的事,正是因你上一次與羅氏來往而起。我之前連寫過兩封信給你,不准你與聶夫人來往,卻被你換上的那羣僕婦扣下了,你可知道?還好意思跟我說你會持家?會持家的人身邊會有被他人收買的下人?會持家的人會惹得外院的管事小廝反感之至?這種話日後別再說了,實在是讓人笑掉大牙!”

柳之南氣得手腳發涼,沉了會兒才反駁道:“是,你見了我定會發火,不如不見,這勉強說得過去,那麼你爲何兩次都急着見表姐?!”

“你這個蠢貨!”孟宗揚從牙縫裡磨出這句話,眼神透着不耐,“裴奕是我在京城交情最深的朋友,葉潯也算是我的朋友,而你每次不長腦子連累的都是裴府中人!我不急着見葉潯我見誰?!你的安危?”他冷笑一聲,“打量誰有閒情害你不成?誰若想害你,在府中就已將你殺了多少回了!知道什麼叫自私麼?看看你自己就明白了,何時都只考慮自己罔顧他人!”

“是,我就是這樣一無是處,”柳之南的情緒瀕臨歇斯底里的邊緣,到這時反而漾出了笑容,“你當初真是瞎了眼,竟看上了這樣一個人——你是這麼想的吧?”

孟宗揚卻不接這個話茬,只說自己所思所想,“什麼事情都是一樣,你怎麼就不會反過來想想?我前後兩次所作所爲,裴奕豈會不知,他怎麼就沒因此生出疑慮?怎麼會請我協助料理這些是非?是,在這兩件事發生之前,他也不願我總見葉潯,人之常情,就如我一度不願你見別的男子一樣,而到如今,他認可我,也信任他的夫人,正如我信任他們夫妻二人一樣。”他眼神特別失望,“而你呢?你不認可我,也從不曾信任我。”

“我就是不信任你!成婚之前還好,成婚之後沒有一日信任過你!”柳之南拿出了破罐破摔的架勢,“我就是這樣了,也已勸你休妻,你又何必惺惺作態不肯答應?”

孟宗揚沉默片刻,語聲冷酷,“你認命吧。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我手裡,休想走出我眼界。”他脣邊逸出涼薄的笑,“我總要看看,你到底能蠢到什麼地步。”末了向外走去,“你在這兒等着,聽聽羅氏、珊瑚等人的言辭。你也算是忙了一場,總要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站在院中,孟宗揚緩了半晌,心緒才平靜下來。

張九牧到了近前,遲疑地道:“您與長興侯命人處死了不少人,若有人借題發揮——”他是想,若是兩位侯爺是在暴怒之下才痛下殺手,那就要提前準備,錦衣衛可將責任攬過去。

“沒事。”孟宗揚勉強扯出一抹安撫的笑,“處死的那些人,私闖官員別院在先,意圖行兇在後,殺一百次也無人敢說什麼。再者,我們有皇上手諭,緝拿斬殺不法之徒、枉法官員,可先斬後奏。”

“那就好。”張九牧笑了起來,又道,“徐太太還好說,該認的都認了,只是聶夫人很難纏,仗着鎮南侯,一通胡攪蠻纏,將責任全推到了徐太太和裴夫人頭上。”

“隨她去。”孟宗揚溫聲道,“她和那些死士一樣,我與長興侯本來就沒指望他們能說出實情,否則也不會殺掉那些死士。你只管把心放下,自有人收拾她。”

“成,有您這句話我就踏實了。”

孟宗揚看看天色,“我得進宮去見皇后,這兒暫時就交給你了。覺着難辦的,等長興侯回來,讓他決定。”

“侯爺放心。”

依照孟宗揚的意思,張九牧在門外詢問羅氏、珊瑚,讓房裡的柳之南明白原委。

張九牧問道:“今日你爲何帶人硬闖進來?”

羅氏答道:“因爲知道葉冰在這兒。以往我與她屢生嫌隙,我對她厭惡之至,只要有機會,便會報復她。”

“這是錦衣衛指揮同知葉大人的別院,你如何膽敢在此處尋釁滋事?”

“今日這別院被孟夫人借用,出了事,也與葉大人無關——我便是大膽包天,也不敢招惹葉大人。再者,有人告訴我,今日這兒必然出亂子,我要想了結私人恩怨,這是最好的時機。”

“誰告訴你的?”

羅氏語氣舒緩:“是孟夫人的貼身丫鬟珊瑚。早在孟夫人頻繁更換內院僕婦的時候,我就收買了珊瑚——那時還在與孟夫人來往,後來雖說再未謀面,可珊瑚告訴我的大事小情,不乏可以利用的。最喜人的事情,自然是孟夫人與葉冰、聶夫人常來常往。”

“是不是聶夫人給了你可乘之機?”

羅氏老老實實地道:“你說誰就是誰吧,我不能說。”

“孟府的僕婦,你還收買了誰?”

羅氏語帶笑意:“我只收買了珊瑚一個,但是據珊瑚說,另有人收買了孟夫人身邊幾個得力的丫鬟、管事媽媽。等會兒你們問珊瑚吧。”

張九牧瞥向室內,暗自嘆了口氣,吩咐道:“帶下去,把珊瑚幾個帶來。”

裴府別院一如上次前來時,窗明几淨,室內一切精緻又雅緻。

葉潯進門後,還在犯嘀咕:“我起先要留下來,是想看看事情的結果,你既然不讓我看,那我就不如去陪着娘和旭哥兒了。”

“也是。”裴奕順着她的話說道,“那我送你去嫂嫂那兒。”

“那怎麼行?”葉潯失笑,“你可別來回折騰了。”

“可你過去,有護衛護送我也不放心。”裴奕柔聲告訴她,“今夜京城不安生,便是燕王府、宮中,都會有人尋釁滋事。你就別在路上奔波了,那樣更讓娘和我擔心。況且我已命人過去給娘傳話,明日我再帶你一起過去請安。”

葉潯先是點頭,隨即心頭一緊,“燕王妃和皇后不會有事吧?”

“不會。”裴奕道,“入夜前,燕王妃帶着燕王世子進宮去了。皇上的心腹,就是皇后的心腹,今夜宮裡已是銅牆鐵壁一般。”

“那就好。”葉潯放下心來,這才說起自身,“我聽你的,在這兒歇一晚。”

裴奕笑了笑,攜她坐到臨窗的大炕上。從路上再到此刻,他只是握着她的手,沒有更親暱的舉動。是太明白,不能碰她,一碰就不能剋制自己。

葉潯問道:“楊閣老瘋了不成?竟敢打皇后和燕王妃的主意。他怎麼敢?”皇上要是知道了,不把他凌遲纔怪。

“他有什麼不敢的?”裴奕目光深沉,“皇上、燕王的軟肋正是皇后、燕王妃,假如他們的妻兒成了人質,他們只能讓楊閣老心願得償。孟夫人只是楊閣老手裡的棋子之一。如果動得了燕王妃,燕王會按照楊閣老的心思息事寧人,江南貪污案等於沒發生過,並且陸先生也會因此脫離囚|禁的處境;如果動得了皇后,便是動了國本,皇上陷入岌岌可危的險境都不在話下。”

沒有牽絆,太孤單;有了牽絆,又太兇險。怎麼也不能兩全其美。葉潯唏噓不已,無意識地摩挲着他的指節,“幸好皇后不會給人可乘之機,若非如此,皇上絕不會離京巡視。”說到這裡,她眼睛一亮,“皇上是不是故意爲之?是不是在你和哥哥調查楊閣老的時候,他也對楊閣老生出了忌憚之心?若不是這樣,就是皇后提醒了皇上——我聽燕王妃說過,祁先生交給皇上很多錦衣衛掌握的官員底細,而皇上又將那些資料交給皇后過目了。”

裴奕笑着拍拍她的額頭,“說對了,皇上決意除掉楊閣老,是因皇后的提醒。祁先生的資料是一節,還有縉喬一份功勞。”

葉潯笑盈盈的,“他這份功勞,沒你和哥哥也不行吧?”沒有他和哥哥、外祖父和孟宗揚齊心協力,楊閣老是不會這麼快就引起帝后注意的。

裴奕忍不住笑,“你這鬼機靈可是真討喜,何時也不忘記誇獎我和哥哥。”

葉潯調皮地笑着,戳了戳他肋間,“是你的軟肋嘛,雖說不能幫你,討喜的話還是會說幾句的。”

裴奕的心瞬間柔軟得一塌糊塗。終是沒忍住,展臂將她擁入懷中。

她身形被禁錮在他臂彎之間,熟悉的氣息、久違的溫暖,真真切切的縈繞着她。

他低下頭來,碰了碰她柔軟的脣瓣,舌尖撬開她脣齒,熱切地吻住她。

脣齒交錯,呼吸相纏,壓制在心底太久的相思、情慾瞬間迸發,如火如荼。

他抱起她,轉入內室。

葉潯氣息不寧地問道:“你不是還要回那邊麼?”

“急什麼?”他說。

……不該急麼?倒是她亂擔心了?

太想念,太急切,讓他變成了個莽撞的少年,將她撐開至極致,急切進佔,恣意衝撞。

宛若急促的暴雨點點打在她心頭,讓她的心絃一顫一顫,入骨的酥、惱人的癢齊齊糾纏着她。

偶爾他收不住力,讓她有些微的疼。

這疼讓她感覺到真實,所以願意品嚐。回來了,想念這麼久的他,回來了。

她聲聲的喘息、申荶湮沒在彼此脣齒間,她一臂緊緊勾着他頸部,一臂環住他腰桿,十指時輕時重地扣住他堅實的燙熱的肌膚。

“阿潯。”

“嗯。”

他喚着她的名字,手指流連在她臉頰、發間,“想你了,要想死了。”

“我也是,特別特別想你。”

他的親吻順着她的鎖骨蜿蜒至心口,吮住一抹玫紅,侵襲的頻率緩慢下來。

至最深處,慢慢研磨。

她抽着氣,不自覺地用力,指尖陷入他的肌膚。

他重新尋到她的脣,輾轉親吻片刻,“阿潯,你要給我添個女兒,我要一個小阿潯。答應麼?”

“答應你。”她語聲溫柔似水,“總會讓你如願的……吧?”

“一定要讓我如願。”他會竭盡所能地寵着小小的阿潯,用另外一種方式,彌補她這些年來根深蒂固的遺憾。

“好。”葉潯其實有些底氣不足。這是她能做主的嗎?再懷胎還是男孩兒怎麼辦?繼續生?就是沒有生女兒的命怎麼辦?

很快她就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了,一來是縱容他不講理一次,二來是被他撩撥得腦海一片空白。

那方溫潤綿密地纏繞吞嚥,使得他脊椎發酥發麻,他狠狠吸進一口氣,扣緊她的腰肢,一番大起大落。多少日夜的相思,全數傾灑。

室內旖旎消散,溫情蔓延。他將她擁在懷裡,雙脣眷戀地反覆地親吻着她的眉宇、脣瓣。

葉潯依偎着他,也不催促他起身,想着就貪心這一次,等會兒再提醒他。

丫鬟卻在門外稟道:“侯爺,鎮南侯去了大舅爺的別院,要見聶夫人。張大人派人來詢問您的意思。”

葉潯的手就抵在了他胸膛,示意他起身。

裴奕則是摟緊了她,問道:“淮安侯呢?”

“淮安侯進宮去見皇后娘娘了。”

裴奕略一沉吟,慢條斯理地道:“跟鎮南侯說,能等就等着,不能等就明日再來。”

“是。”

丫鬟腳步匆匆地離開,旋踵返回,“侯爺,孟閣老、簡閣老得知您已回京,請您連夜去孟閣老府上議事。”

裴奕想了想,“讓轎子先行,等我趕上去。”

丫鬟稱是而去。

可是……這樣也行?葉潯擡眼看他,驚愕不已。

“怎麼了?”他笑着問她。

葉潯實話實說:“以前你不是這樣的,從來是很剋制很冷靜的,眼下這算不算率性而爲?”

“以前我是那樣的?”裴奕若有所思,“那可不對,我要改。”

葉潯:“……”

“他們找我又沒大事,大事要等我告訴他們,真不用急這一時。過一會兒陪你用飯,哄着你睡着了我再去也不遲。”

那麼,轎子得在半路上晃多久啊?葉潯忍不住了,笑開來。

這一|夜,孟宗揚留在宮中,一面陪皇后下棋,一面細說了在外諸事及葉世濤別院裡發生的事。

皇后說起聶夫人:“那個女子,你不需與她計較,師虞知曉原由,他將人交給聶宇的時候,你不要阻攔。”

孟宗揚沮喪地蹙了蹙眉,“怎麼就我一個跟傻子似的什麼都不知道?”

“你是被你夫人弄得心煩意亂,留意到的事情自然就少了。”皇后展顏笑道,“皇上回來之前,你安心留在府中,把家事打理清楚。有要緊事,我再喚你來宮裡商議。”

一說起家事,孟宗揚又蹙了蹙眉,“您說的是,連自己的家都不能打理好,日後我也不需再做大展宏圖的夢了。”不能治家,如何治國?

“不管誰對誰錯,別賭氣。”皇后語氣真摯,“都有少不更事的時候,寬容一些,這道坎兒就邁過去了。自然,我也知道,你做的不少,三兩年間,你已與以往大有不同。已做了這麼多,也不差多這一兩次的包容。”

“您放心,我明白,娶妻是一輩子的事,絕不可能半路撂挑子。這麼點兒風波,也是在不算個事兒。”他笑得寂寥、失落,“就算是我看錯了人,我也要較這個勁,錯到底。”

皇后抿脣淺笑,眼神不無欣賞。

這可不是較勁的事。說來說去,他孟宗揚是個癡情種,或許爲人處世的方方面面還不夠縝密,但他對柳之南的那份心,那份擔當,足以讓人心生敬意。

和皇后敘談至四更天,孟宗揚心裡敞亮了不少。走出宮門就吩咐隨行的護衛:“把夫人接回府中,她若是不肯,綁也要給我綁回去!”他太瞭解妻子了,要是擰起來,少不得鬧着回孃家吵着讓他寫休書。

讓他休妻?想得美。

同一時間,裴奕從孟閣老的府邸回到了什剎海的別院。

去往內院的路上,護衛來通稟:“徐寄思的兒子徐剛已經抓到,一刻鐘前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扔到練功場了。”

“這才抓到?”

“是。”護衛解釋道,“徐剛最喜尋花問柳,我們找了整夜,纔在一個風月場合找到了他。”

裴奕摸了摸下巴,“把徐寄思也扔到那兒,我這就過去。”

“是!”

徐寄思這麼久只有一個感受:偷雞不成蝕把米。他是來什剎海劫持葉潯帶回家裡享豔福的,可結果呢?人還沒見到就被孟宗揚五花大綁了。再後來,就看到他的煞星裴奕莫名其妙地出現在視線之內。

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彷彿做了一個驚恐至極荒誕至極的夢。

他被兩名護衛架着,雲裡霧裡的到了練功場。

到了場地正中,護衛像是扔麻袋一樣,把徐寄思扔在地上。

徐寄思心裡氣得不行,髒話連篇,偏偏一句都說不出——嘴還被布團塞着。

他想起身,可身上的繩索把他捆得結結實實,腿上就纏着兩圈繩索,無法動彈。

背後有人來回走動,很忙碌的樣子。

先是聽到了一捆一捆的柴禾落地、打堆的聲音,又聞到了松油的味道。

徐寄思額頭冒出了冷汗。

該不會是要把他點了天燈吧?!

那個裴奕,有什麼是他做不出的?

徐寄思的腿肚子直轉筋,巨大的恐懼籠罩了他。他竭力翻了個身,所見一切,讓他心頭恐懼更盛。

柴禾垛是圍着一根兩丈來高的木樁堆起來的,而木樁上方,綁着的是他的兒子徐剛!

極度的焦慮、恐懼,差點兒讓徐寄思當場昏厥。

裴奕慢悠悠地走到徐寄思身邊,擡腳輕踢了一下。

徐寄思這才找回神智,目露哀求地望着裴奕。

裴奕問道:“那是你的親生骨肉吧?”

廢話!徐寄思又差點兒給氣死。不是他的親骨肉是誰的?難道他原配還能揹着他偷人生野種?!

裴奕耐心地追問一遍,“是不是?”

徐寄思連忙點頭,嘴裡也在說是,卻只能發出唔唔唔的聲音。

“那就好辦了。”裴奕逸出清朗的笑容。

怎麼就好辦了?這廝簡直壞的沒人樣兒了!徐寄思在心裡惡狠狠地罵着,身形則是迅速調整着,尋找合適的角度,竭盡全力地蜷縮起來,一個翻身,雙膝着地,跪在了裴奕面前。

徐家就徐剛一根獨苗,他絕對不能出事,否則,徐家可就絕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