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袁姍姍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倔強的咬着嘴脣,但眼淚卻還是跟斷了線的珠似的不停的低落。
丁寧嘆息一聲,憐惜的看着梨花帶雨般的袁姍姍,終於明白她的自卑來源於何處了。
一個表面上靠撿破爛,實則卻是靠賣身來養活她們的偉大而又卑微的母親,那種強烈的心理反差,換了是誰恐怕都會留下無法抹去的心理陰影。
或許,袁姍姍不僅僅是因爲母親的不乾淨而感到羞恥,更多的是爲那個癱瘓在牀的父親而感到心疼。
畢竟,她們租住在貧民區,只有兩間不足十平的房間,她父親不可能不知道她母親在做的事。
可爲了生活,爲了孩子,那個要強的男人卻不得不裝聾作啞,默認了妻子去做這樣的事情,內心的煎熬和痛苦可想而知。
對袁姍姍的母親的作爲,丁寧不予置評,談不上什麼鄙夷,反而有種發自內心的敬佩。
不是說他贊同她的所作所爲,只是,在那種情況下,你讓一個沒有任何一技之長的女人,拿什麼來養活一個癱瘓的男人和一對年幼的兒女。
現實,永遠是殘酷的,在那種情況下,袁姍姍的母親做出這種選擇,是一種無奈的愛,一種卑微卻又偉大的愛,她讓自己墜入深淵,卻把生活的希望留給了丈夫和兒女。
袁姍姍只看到了她父親的無奈和委屈,卻根本沒有設身處地的去考慮她母親的感受,若不是被逼到了份上,她又怎麼會不顧廉恥的出賣自己的身體?
若是有一丁點的辦法,他想,一個爲人妻,爲人母,老實本分的女人,都不可能當着自己丈夫的面和別的男人苟且,她內心的羞恥和煎熬,絲毫不會亞於袁姍姍的父親。
“後來呢?”
這是袁姍姍的病根,但丁寧卻不確定後續是不是還有什麼原因刺激到了她,讓她變的如此自卑而偏激。
“後來……咯咯咯……”
袁姍姍醉眼惺忪,神經質般的大笑了起來,可笑聲裡卻沒有任何愉悅,只有無窮無盡的自嘲和怨恨。
“都知道,整個貧民窟裡的所有人都知道,唯有我不知道,你知道他們背後喊她什麼嗎?喊我什麼嗎?喊我爸什麼嗎?”
袁姍姍癲狂的大笑着:“婊 子,她是老 婊 子,我是 小 婊 子,我爸,是老龜,龜公的龜,綠毛龜的龜,咯咯咯。”
“那你弟弟知道這件事嗎?”
丁寧沒有笑,也不覺得有什麼好笑,反而覺得心裡很沉重。
一個本來應該支離破碎的家庭,因爲一個女人犧牲了自己的身體和名節而得以延續下去,雖然很卑微、很低賤,但卻值得人尊重。
“不知道,全家唯有他不知道,就連我爸媽也不知道我知道,我沒告訴過他們,我怕我爸受不了會想不開。”
袁姍姍抹了把眼淚,神情複雜的說道:“所以,我現在哪怕只是在一家小公司,每個月只拿着不到三千塊的薪水,但再苦再累,我也依然堅持搬離了貧民窟,那些人鄙夷貪婪的目光我永遠都不想再看到。”
“換個環境也好,長期生活在別人的白眼和指指戳戳中,對你會造成很大的影響。”
丁寧嘆了口氣,輕聲安慰道。
之前對袁姍姍用一個分公司經理的職位背叛迪巴的怨恨此刻也不翼而飛。
這也是個可憐人,雖然倔強的讓母親脫離了苦海,但身上卻揹負起了養活全家的重擔,算得上是有情可原,更何況她還是個病人。
“你……你會看不起我嗎?會不會認爲我也和我媽一樣,是個不貞不潔的女人?我……我不是,真的,我很乾淨的,我還是個處女,我連男人的手都沒有牽過,你相信我好不好。”
袁姍姍心情忐忑,患得患失的情急道。
“不,當然不會,這世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無奈,我不會看不起你,更不會看不起你的母親,你不覺得你的母親是個偉大的人嗎?”
丁寧諄諄善誘的說道,開始了他的初次心理診療。
“偉大?這麼高尚的字眼怎麼可能跟她這麼不知廉恥的女人聯繫在一起。”
袁姍姍咬牙切齒的道,眼中全是憎惡之色。
丁寧察言觀色,知道她的內心對母親充滿了厭惡和憎恨,這是她極度自卑的最主要誘因,認爲是母親的不知廉恥,才害的她沒臉見人,讓她被人揹後指指戳戳,無法挺直腰桿做人。
讓她的整個人生充滿了灰暗,甚至,連正經的找個男朋友都不敢,唯恐對方知道她母親的底細而拋棄她玩弄她甚至羞辱她。
中醫講究追本溯源,雖然她是心理病,但病理相通,病症的根源在她的母親身上,想要徹底治癒她的病,就必須扭轉她對母親的看法和偏見。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她必須離開烏市這個別人知根知底的環境,否則,別人的閒言閒語,會永遠成爲她反覆發作的誘因。
很快,一系列的治療方案已經完整的呈現在他的腦海裡,表情極爲認真的道:“珊珊,你不能這樣說你的母親,她是個很偉大的人。”
“她偉大?她偉大就不會不顧我爸的感受做出這麼不知廉恥的事情了,她就是個不要臉的女人。”
袁姍姍歇斯底里的吼道,幸好丁寧早就佈下了隔音結界,不然非得驚動隔壁的人不可。
“你別激動,聽我說完,我問你,你認爲你爸是知道這件事還是不知道這件事?”
丁寧安撫着她激動的情緒,溫和的問道。
袁姍姍的臉色很難看,冷冷的看着他道:“你是在羞辱我嗎?想要說我爸就是老龜公?”
“珊珊,我沒有任何羞辱你的意思,你好好想想,你父親作爲你母親的丈夫,爲什麼會默認這樣的事情發生?”
丁寧耐心的詢問道。
“因爲她覺得我爸不能滿足她了,我爸又要靠着她養活,只能憋屈的忍受着。”
袁姍姍的精神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痛苦的抓住頭髮,臉色扭曲的哭喊着,能夠看得出來,她和父親的感情很深,更多的是爲父親感到不值。
“錯了,你大錯特錯。”
丁寧沒有去安慰她,而是神色嚴厲的呵斥道。
袁姍姍茫然的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是因爲愛才委屈,他們愛這個家,愛你們姐弟,纔不得不委曲求全,我敢肯定的說,在你母親選擇這個職業前,肯定是徵求過你父親的意見的,得到他的首肯後,她纔會做這一行。”
丁寧極爲篤定的說道。
“不,不可能,那個女人怎麼說也是他的妻子,他的性格有那麼倔強好強,怎麼可能容忍這樣的侮辱。”
袁姍姍不肯置信的連連搖頭,打死也不願意接受這種說法,她寧肯相信是那個女人不要臉,欺負父親,才故意用這種方式來侮辱他。
“珊珊,你理智點想想,如果你母親真像你說的那樣不知廉恥,故意在欺負你爸,以她的條件,當時完全可以和你爸離婚,傍上一個有錢人去過她闊太太的生活,有必要留下來照顧你們姐弟和你們的父親嗎?”
丁寧耐心的開導着。
“或許,是我爸不同意離婚呢?”
這句話似乎起到了作用,袁姍姍臉上露出一絲思索之色,但長久以往所形成的的根深蒂固的認爲,讓她根本不願意接受這種說法,還是嘴硬的說道,但語氣明顯已經軟化了許多。
“你爸爲了不想拖累你們,都尋死了好幾次了,哪一次不是你媽救回來的?如果你媽想離婚另攀高枝,只要不阻攔他就行了,何必再來多此一舉。”
丁寧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她的表情變化,說的話卻直中要害,讓袁姍姍痛苦的閉上了眼睛,臉上露出一絲糾結之色。
丁寧能夠理解她的心情,人天生有着一種推卸責任的本能,再加上她和父親的感情比較深,所以潛意識裡就把母親當成了罪魁禍首,這些年來她一直在痛恨着她,把目前的一切都歸咎在她的身上,根本不願意承認母親的所作所爲其實是得到父親首肯的。
雖然她心裡已經認可了這纔是事實真相,但想要一下子就徹底顛覆她之前根深蒂固的認知,肯定短時間內是過不了心裡的那道坎的。
丁寧知道這個時候需要再添把火了,緊盯着滿臉痛苦的袁姍姍認真的道:“你的母親是這世上最偉大的母親,爲了養活你們和照顧你們的父親,她犧牲了自己的名節,你只看到了你爸爸的痛苦,可她內心的痛苦和煎熬又有誰能理解?”
“又沒人逼她做這個,難道她就不考慮後果嗎?”
袁姍姍流着眼淚,哽咽的說道,語氣明顯又軟化了不少。
“後果?在她心裡,有什麼比這個家垮了的後果更嚴重?又有什麼比你們姐弟兩孤苦無依成爲孤兒的後果更嚴重?是,她的選擇確實讓你覺得丟人了,覺得被人在背後指指戳戳了,可有時候,爲了能讓你們活下去,她只能選擇犧牲自己。”
丁寧語重心長的說道:“這樣的母親,她根本不是爲了自己而活,而是爲了這個家而活,爲了你們姐弟兩能夠健康的長大而活,好好珍惜吧,有這樣不惜一切深愛你們深愛這個家的母親,你應該感到自豪,而不是嫌棄和憎恨,沒有她的犧牲,你爸現在還能健在嗎?你們姐弟能長大成人嗎?你們這個家恐怕早就垮了。”
“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我不想聽不想聽。”
袁姍姍捂住耳朵,拼命搖着頭,歇斯底里的哭喊着。
丁寧沉默了,看來想要讓她立刻接受這個現實是不可能了,但他也知道不能操之過急。
就目前來看,這第一輪的治療還是有些效果的,至少,她再提起母親時,眼神裡不再只是憎恨和厭惡,還多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渴,好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