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許嘉杏,危難關頭,她不會爲自己的生母珍嬤嬤說一句好話,還會盡量把罪責都推到珍嬤嬤身上。
這麼做了,許嘉杏也不會覺得背叛,甚至內疚都不會有幾分,還會自己給自己找理由,覺着珍嬤嬤是會希望她這麼做的。
即便珍嬤嬤爲她而死,也是她自願的,怪不得她半分。說不準還會覺着自己成全了別人的心願,總之她是沒有半點錯的。
“你是她的親生女兒,你都做了什麼,自己心知肚明。何況這十幾年裡,你們雖然同處一府,也時常見面,可是相處得機會並不多,她爲人如何,你就一定很清楚了?”許嘉彤走了過去,離她很近。
“你是在挑撥離間,我是不會相信你的。”許嘉杏繼續嘴硬,可是語氣已經沒有方纔那麼堅持了。
許嘉彤目光憐憫地看着她:“到底還是安樂窩裡養大的,你以爲你過得夠苦了,可是你的苦還及不上我或是珍嬤嬤的三分。珍嬤嬤不管怎麼說都只是一個奴婢,她若是一點不懂得保命,又怎能活到今時今日。你好歹是府裡的姑娘,婢生女不算完全的主子,也能算半個主子。”
停了一下,許嘉彤走到牆角處破爛的案几上取過一隻缺了口的碗,裡面的水已經渾濁,漂着塵土,還有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從鐵欄稍寬一點的空隙上遞上這碗水,可以預料的被許嘉杏一把揮開,那潮溼的稻草變得更溼了。
“推到你身上,她就可以活,而你,父親總不會爲此要了你的命。即便日後的處境會更加悽慘,可也不至於丟了命。可這事兒若是落在她身上,她比不得你,身上流着許家的血還能防身,早就性命不保了,你說她會不會往你身上推?”許嘉彤道。
怎麼會,怎麼會,爲了保命麼?許嘉杏搖着頭,一下子癱坐下去,她可以出賣珍嬤嬤,珍嬤嬤也可以出賣她,她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
“許嘉杏,其實你很卑鄙,很無恥,你一面享受着珍嬤嬤用一切換來的那點呵護,一面心裡又看不起她。你是不是覺着你所受的一切,都是拜她不爭氣所賜,你本來也可以是這府里正經的主子。”許嘉彤又逼近了一些。
“我本來就是這府裡的主子,我是父親的女兒,憑什麼大家都是姓許的,就差了那麼多?外面的人甚至連我究竟多大了,長什麼樣都不知道,你好歹還有楊家可嫁,我卻要老死在府裡!”許嘉杏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所以你怪她,她出身良家,本來可以做個良妾,可是她偏偏爲了給家裡掙口飯吃,做了二孃的婢女,你嫌棄她對不對?”許嘉彤步步緊逼。
“是她沒用!”許嘉杏近乎嘶吼着。
“有了你之後,她沒有留住父親的心,也沒有抓到二孃的把柄爲自己掙個名分,更重要的是,二哥的生母是個姨娘,憑什麼別人的生母有名分,你的卻沒有,你看不起她,對不對?”許嘉彤冷笑着。
“是她蠢,若是沒有了她,我的日子還能過得好些。就是她,就是她的存在,讓母親時時刻刻如鯁在喉,她忘不了當初的事,如何能對我好!”許嘉杏露出蠻橫的表情。
許嘉嵐也是蠻橫的,可是許嘉杏卻不同,她這種蠻橫裡帶着一種虛僞,一種狂妄。
“你知道我是怎麼看二孃的麼?她雖然做了許多不好的事,讓我受了很多很多的苦,可是她有今日的一切,是她自己爭來的。你呢?你做過什麼?你憑什麼把一切過錯都推到你的生母身上?”許嘉彤不斷地質問着她。
“有些事,我可以做許多許多的事去彌補,可是有些事不行!我做的再多,我都是個婢生女,我即便比你和三姐姐做得更多,這府裡都不會有屬於我的一磚一瓦、一針一線……”許嘉杏瘋狂地看着她。
“所以你就覺着她即便生了你,用盡所能給你一切她能給的守護,她比不上二孃給你的一點點恩惠。你可以犧牲她,爲了讓自己有嫁入高門大戶做少奶奶的機會。”許嘉彤無奈。
許嘉杏果然是一頭養不熟的狼,即便是她的親生母親,也不能讓她認主。
“這是她欠我的,誰讓她把我帶到這個世上來。再說了,她若不是爲了榮華富貴,當年大可以帶着我離開這裡。她有今日,也不冤枉。”許嘉杏理直氣壯地道。
“可惜你落到了這般田地,不然你這份無恥一定能讓不少人栽在你手上。”許嘉彤無聲冷笑。
“許嘉彤,是你利用我在先,你敢說三姐姐落到如今的地步,與你一點兒干係都沒有麼?你給我等着,我一定不會放過你。”許嘉杏發泄夠了,喘着大氣盯着她。
“不要再自己找藉口了,我利用了你,你也利用了我,我告訴你的那些你都學以致用了,要不你恐怕頭一局就要落下去了,你只是在爲你自己的無恥,找一個光明正大的藉口。”許嘉彤看透了她。
這時候,許嘉彤暗暗往階梯深處看了一眼,那僕婦正死死地捂着珍嬤嬤的嘴。而珍嬤嬤已經站不穩了,若非那僕婦一隻手臂在她身後託着,她恐怕早已癱倒在地了。
“你胡說,無恥的是你們,還有那些明明沒有本事,卻要拖着別人一起受罪的人。”許嘉杏對珍嬤嬤的不滿和怨恨終於徹底宣泄了出來。
“是麼?如果當初派你來接近我的人不是三姐姐,而是你的生母珍嬤嬤,我告訴你的事會害了她,可是卻對你有利,你會不會立刻揭發我,把你所能想到的都告訴她。”許嘉彤假設道。
“我當然要告訴她了。”許嘉杏像是急於表明心計似的。
“可是你若是說了,後面還剩下的那些對你有利的事,我就不會告訴你了,沒了它們,你就沒了出路,你還會阻止我麼?許嘉彤繼續問道。
“我……我……”一個“會”字險些脫口而出,許嘉杏驚恐地看着的手,看着她。
“好了,把珍嬤嬤帶到這兒來。”許嘉彤忽然朝着身後大聲道。
許嘉杏下意識地看過去,只見來給她們送過一頓乾糧的僕婦推搡着珍嬤嬤走了過來。珍嬤嬤是跌跌撞撞地走過來了,手腳已經軟了,看着她時目光充滿了傷痛。
“你是故意的?你爲了讓她聽到,故意激怒我,你是在離間我們的母女之情。珍嬤嬤,你聽我說,不是你聽到的那樣……”許嘉杏試圖解釋。
“好歹明裡暗裡的看顧了你十幾年,連一聲娘都不叫,叫二孃母親的時候倒順嘴的很。”許嘉彤讓開了地方。
“四姑娘,您就得這樣拿出手段來,不能讓某些狐媚子和她生的小狐媚子壞了府裡的規矩。”僕婦半是討好地道。
許嘉彤微微一笑,一把扯過站在原地直哆嗦的珍嬤嬤,把她推到前一刻她自己站過的地方。
“珍嬤嬤,你真是白生了她,也許當年你把她丟給二孃,離開這定安侯府,當沒生過她,反而全了她的心意。”許嘉彤並非無中生有,這些話可是許嘉杏親口所說。
珍嬤嬤老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陣兒才哽咽着道:“那樣你或許就有個好出身了,二公子的生母死了,他的日子反倒好過起來,你是不是也巴不得我也死了?”
“你若是不在了,或許母親就會把我當作二哥哥那樣對待了。”許嘉杏見自己隱瞞不住,索性絲毫不加隱瞞。
“二公子?那時因爲他是男兒身,若他是個女兒,夫人根本不會多看他一眼。你以爲夫人是真的對他好麼?那是利用,她要是能生出兒子,還有個狗屁的二公子!”珍嬤嬤的失望已經淪爲了絕望。
“真心也好,假意也罷,他都能繼承父親的家業,都可以錦衣玉食,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見客訪友,不用像我一樣,像只老鼠一樣躲在一間下人房裡。”許嘉杏目露兇光。
既然撕破了臉,許嘉杏就已經無所謂了,反正珍嬤嬤只是一個婢女,一個下人而已,對她能有什麼用?
“是啊,是我把你留在這府裡做人下人的,是我不該。我也不想,可是我什麼都不會,那時候外面年景也不好,旱災肆虐,逃荒的人到處都是,你還那麼小,我怕養不活你,府裡好歹還有一口飯吃。”
珍嬤嬤滿眼是淚,眼裡的許嘉杏彷彿是一個陌生人,這麼多年了,她從來沒有停下來看看她這個女兒。
她不知道,許嘉杏已經變成現在的樣子了。
“那時候我就該帶着你離開,餓死也好,逃荒搶糧食的人踩死也好,我們母女都不會變成這個樣子。”珍嬤嬤癡傻了一般,大笑了起來,笑聲淒涼。
“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許嘉杏一眼狠狠地看了過去,許嘉彤沒動,那僕婦倒是哆嗦了一下,“我們落在你手裡了,你想怎麼樣?”
“你們若是不給我找事兒,我或許還會放你們一馬。其實這府裡沒了你們,也少了些熱鬧,還是怪可惜的。”許嘉彤邪邪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