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同峰做了一個順水人情。
既然現在已經有方子可以解瘟疫,他讓慕容靳進村裡,也不是不行。
他看得很清楚,就算他現在攔住了慕容靳,慕容靳也會想別的辦法進村裡,說到底,他根本就攔不了慕容靳。
慕容靳接過竹簍,點了點頭,“行!我立刻就進去。我也略懂醫術,興許我還能幫上忙。”
舒同峰朝他拱拱手,道:“如此就謝謝沐伯父了。如果阿正有時間的話,你讓他出來找一下我,我就在這裡等他。”
慕容靳點了點頭,“好,我先進去。”
說完,他提着竹簍,運着輕功,嗖的一下就消失在舒同峰的眼中。
官差們只覺耳邊有一陣風颳過,然後欸了一聲,就看到一個小黑影遠遠的不見了。
官差跑過來,一臉焦急的看着舒同峰,生怕舒同峰會怪罪於他們,“大人,那個人他……”
舒同峰擡手擺了擺,“沒事!是我讓他進去的,順便讓他幫忙把草藥帶進去。你們做得不錯,一定要這樣堅守着,不能放人進去,除非得到我的許可。”
官差得到了表揚。
立刻拱手應道:“是,大人。”
那邊,慕容靳運着輕功直接趕往【正陽居】,還沒到【正陽居】,他就聽到了宋暖淒厲的叫喊聲。
他的心顫了一下,嚇得他直接輕功都不會了,從半空中掉了下來,險險才站穩。
他連忙提着兩個竹簍往【正陽居】跑去。
他提了一口氣,直接跳進了院子裡。
“什麼人?”谷不凡冷喝一聲,衝過來,舉掌就要拍過去。
慕容靳應道:“是我,沐靳。”
谷不凡連忙收回手,擡頭看去。
“沐兄,你怎麼來了?”
慕容靳把竹簍放下,“不凡兄,這是舒大人給的草藥,你拿去用吧。暖兒,她現在怎麼樣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來得正好,丫頭,要生了。現在正在屋裡面,你彆着急。”
谷不凡提起兩個竹簍,看着裡面的草藥,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慕容靳聽到他說宋暖要生了,這才鬆了一口氣。可隨即他就想起了當年楊喻心生孩子的時候,想到那時候楊喻心難產。
他的心立刻又提了起來,“不凡兄,這孩子沒什麼事吧?她的胎位正不正?”
谷不凡有些哭笑不得,“你怎麼一來就問胎位正不正?”
慕容靳的臉色都白了,冒着冷汗道:“以前,暖兒她娘生她的時候是難產,胎位不正,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大圈才把她們妹姐二人生下來。”
谷不凡聽着點了點頭。
原來這是曾經經歷過相同的場景,怪不得一來就先問胎位正不正?
“胎位不正,我剛剛給她施了針,已經調正了,你就放心吧。你坐在這裡等着,很快就可以抱到你的大胖外甥了。”
慕容靳聽後,鄭重的朝他拱拱手,道謝:“不凡兄,謝謝,謝謝你。”
“那可是我的徒兒,她生的可是我的徒孫,你說謝我幹什麼?你也知道,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你是親爹,我也可以說是她父親。所以你疼閨女,我就不疼了嗎?這種事情別跟我道歉,聽着我彆扭。”
慕容靳點了點頭。
“不凡兄說的是,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但是儘管如此,我的一聲謝謝,也不能不說。”
谷不凡點了點頭,“行吧,行吧!既然你過來了,你就在這裡守着。我拿着這些草藥去調配一下,現在這裡還有不少病患。”
“不凡叔,不如把東西拿到這裡來,咱們點幾個燈籠。我幫你一起拾掇這些草藥吧。”
“好!好他們都在屋裡,沒人幫我。”
谷不凡把竹簍放下,然後去搬了側刀,簸箕,還有水桶什麼的過來。兩個人在外面,一邊等一邊拾掇着剛剛提來的草藥。
屋裡面。
氣氛凝重極了,一屋子的血腥味。
宋暖的胎位正了,但是生產起來,還是很困難。
溫崇正進來之後,宋暖好像剋制着自己,沒有叫喊的那麼厲害了,可是這樣子一來,力氣小了,孩子一直生不下來。
王氏嚇壞了,連忙喊道:“阿正媳婦,你按我教你的,你一定要按照那個節奏來,現在你的力氣不夠。”
宋暖點了點頭,抓着溫崇正的手使勁一喊。
溫崇正的手都被她抓紅了,手腕上勒了一條一條的紅痕,可他卻不吱聲,任由她又勒又捏又掐。
宋暖每喊一聲,他的心就痛一下。
溫月初她們看看宋暖,又看看溫崇正,只覺他們二人的臉色都是一樣的。
蒼白無血,嚇人。
“二哥,你趕緊把二嫂的手心搓暖,不要再握着了。”
溫月如帶着哭腔提醒。
她搓着送兩個腳,感覺宋暖身上越來越冷了,就讓她嚇了一大跳。
“哦,好的,好的。”溫崇正連忙開始幫宋暖搓手心。
宋暖聽到王氏的提醒後,便按着早前的節奏,吸氣,吐氣,大喊,用力。
漸漸地,她開始體力不支,喊聲越來越小,聲音也越來越沙啞。
“阿玲,趕緊去倒水過來,餵你大姐喝下。”
溫崇正提醒一聲,然後看向牀尾的王氏,“嬸子,到底怎麼樣了?現在情況如何?”
王氏檢查一遍之後,便道:“好了一些,阿正媳婦,你要繼續,堅持住啊。”
溫崇正立刻就道:“暖暖,你聽到了嗎?堅持住,加油!我在這裡陪着你,知道嗎?你一定要堅持住。”
他已經開始害怕了。
宋暖點了點頭,看着他這個樣子,於心不忍,便使盡力氣虛弱的朝他咧嘴一笑。
“不要這個樣子,你這個樣子,讓我看的都擔心了。阿正,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子。”
溫崇正的手蓋着她的臉,擋住了她的笑容,他哽咽着道:“暖暖,爲了孩子,爲了我,也爲了你自己,不要放棄,堅持住!我不擔心,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擔心。”
宋暖眨眨眼,眼睫毛刷着他的手心。緊接着她就大叫一聲,用力的捏着拳頭往牀上捶了幾下。
而是在牀尾那邊叫了一聲,“快了快了,加油,再使些勁。”
啊啊啊……宋暖使勁的尖叫着。
慕容靳一刀切下去,直接把指甲給切沒了。剛剛那一聲尖叫,把他的心都叫得顫抖了幾下。
他連忙丟下東西,跑到房間門口,伸手就拍着房門,“阿正阿正,你出來跟我講講,暖兒到底怎麼樣了?”
大夥聽着慕容靳的聲音,皆是怔了一下。
溫崇正衝着房門口喊道:“爹,暖暖會堅持住的。沒事,你在外面別擔心。”
慕容靳又喊道:“暖兒,爹爹在外面等你,等你和孩子。”
宋暖用力喊了一聲,“我知道了。”
然後又緊接着啊啊大叫。
痛,她感覺,全身都痛,連手指頭都痛。
力氣越來越小,她的眼皮也越來越重,她感覺自己快要支撐不住了。
宋暖自己就是大夫,她知道這個時候,一定要保持清醒和體力,不能這樣子。如果自己放鬆下來的話,那就會像皮球泄氣一樣。
這個關鍵的時候,她不能泄氣。
宋暖用力的咬一下自己的脣,血涌了出來,她把血水吞了進去。
嘴脣上的痛,跟她身上的痛,根本就不成正比,起不到什麼作用,但是那腥甜的味道,讓她清醒了一些。
溫崇正在她耳邊一直的說話,一直都搓着她的手心。
大夥都在備受煎熬之中,王氏站在牀尾那邊,一直觀察着。
早就已經緊張到不行。
又過了半個時辰。
宋暖的聲音又低了下來,她反反覆覆的堅持着,提醒着自己,不能泄氣,但這個時候體力,已經消耗完了。
溫崇正自然第一時間就發現了這一點,連忙在她耳邊喊道:“暖暖,堅持住!不行!千萬不要這樣。”
“阿正,對不起,我感覺好累,我想休息一下。”
溫崇正拼命的搖頭,“不行!不行!不行!你不能休息。暖暖,不行……”
外面的谷不凡和慕容靳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兩個人連忙衝到了房門口,耳朵貼着房門,聽着裡面的動靜。
谷不凡伸手拍了拍房門,“阿正,你出來一下。”
溫崇正鬆開宋暖,連忙跑過來拉開房門,“凡叔,你趕緊看一下暖暖,她已經沒有體力了。”
谷不凡連忙取出一個瓷瓶遞給他,“快!快給她服下一粒,我再去給她煎一碗人蔘湯。”
“嗯,好的。”溫崇正拿着小瓷瓶,趕緊回去給宋暖喂下一粒,而慕容靳已經被谷不凡拉着到廚房。
谷不凡回屋找了一條百年老山參。
兩個人在廚房裡,迅速的忙着,把人蔘煎湯。
還剩下半條,谷不凡交給了慕容靳,“快,你快拿去給阿正,讓他把這半截人蔘給丫頭含在嘴裡。”、
慕容靳拿個半截人蔘,連忙跑去敲開門,交給溫崇正時,他從門縫往裡面看了一眼。
就一眼,正好宋暖也扭頭朝這邊看來,父女二人相視一眼。
砰的一聲,房門關上。
慕容靳的眼淚掉了下來。
剛纔那樣子的宋暖,就像是當年的楊喻心一樣。
他往後退了一步,然後直接在院子裡對着東方跪下,雙手合十。
“菩薩保佑,求菩薩一定要保佑我家暖兒母子平安。”
他跪在那裡,跪了許久,谷不凡端着蔘湯給溫崇正,他還在那裡跪着。
等到谷不凡,把蔘湯送進去之後,扭頭一看,院子裡空空的。
慕容靳已經不在那裡了。
“人呢?”
谷不凡朝院子裡看一圈,並沒有發現慕容靳的身影。他心想着,這麼大的大人,也不用他再關心了,便又坐了下來,靜靜的等着。
慕容靳跑到了後院。
後院的菜棚,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工坊,不過,那個草棚亭子和雜物間還在。
慕容靳跑過去,從原來的地方,找出了雜物間的鑰匙。
他推開房門。
香燭的味道,撲鼻而來。他點了燈,看着長案上的那個牌位。
溫家先烈。
他上前點了香,朝那牌位三鞠躬,然後,把香插回香爐上。靜靜的看着那個牌位,神色複雜。
過了許久,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着那牌位磕了三個響頭。
“對不起!但是你我當年所立的位置不同,我不後悔,只是,我沒有想到,咱們之間竟還有這樣的緣分,還能成爲兒女親家。”
“如果你在天有靈,求你保佑你的兒媳婦,能夠母子平安。這些日子以來,我倍受煎熬。於公,我沒有錯,於私,我卻沒臉面對自己的閨女和女婿。所以,於私,我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對不起!請你保佑孩子們平平安安的,在我的有生之年,我會盡量的補償他們。待來生,到了黃泉,我再親自向你請罪。”
慕容靳說完,又朝牌位,磕了三個響頭。
這才起身離開。
他鎖好門,從後院出去,谷不凡還坐在那裡,看着她回來,便問:“上哪去了?”
“四下走了走,一直坐在這裡,我很緊張。”
谷不凡點了點頭,深有同感。
屋裡面,宋暖喝下了人蔘湯,服了藥丸,又含着那半截人蔘,體力終於恢復了一些。
慕容靳和谷不凡聽着她的喊聲,有了力氣一些,終於鬆了一口氣。
又過了半個時辰,終於聽到嬰兒哇的一聲叫。
王氏抱着孩子,他迅速的將孩子放在早已備好的衣服上,小心翼翼地幫她擦洗了身上的胎漬。
莫梅子在幫宋暖清理。
溫崇正並沒有着急去看孩子,而是緊緊的握着宋暖的手,“暖暖,孩子生下來了,孩子生下來了。”
說着,他的眼淚掉了下來,滴在他們緊緊交握的手上。
宋暖虛弱的笑了一下。她擡起手,想要替他擦去眼淚,可手舉在半空中,又無力的掉了下去。
她兩眼一閉,人就暈了過去。
牀尾那邊,莫子大喊一聲,“快快快,不好了,阿正媳婦大出血了。”
王氏的手一僵,連忙放下孩子,就跑了過來。
溫月初當下立斷,連忙跑出去,拉開房門放谷不凡和慕容進來。
這個時候,他們需要大夫。
屋裡又亂了。
氣氛比早前更加凝重。
幾個姑娘家守着孩子,把孩子擦洗乾淨之後,包了起來,抱在懷裡。站在一旁,看着谷不凡和慕容靳在幫宋暖診治。
孩子沒事,精神氣還挺好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轉着,不像當時小山剛生下來那樣皺巴巴的,而且眼睛都不睜一下。
宋玲緊緊的看着牀上的宋暖。
溫月初抱着孩子,時而看看孩子,時而又看看宋暖。
溫月如則緊緊的抓着她的手臂,哽咽着道:“姐,姐,姐,二嫂不會有事兒吧?二嫂一定不會有事的對吧?”
溫月初斬釘截鐵的道:“一定的!二嫂一定不會有事的。瞧,我們的小侄女多可愛。二嫂捨不得,她一定捨不得的。沒事!沒事!你別自己嚇自己,這裡有凡叔在呢。”
溫月初一遍一遍的說着沒事兒,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現在是在自我安慰,其實她自己也怕得要命。
突然她懷裡的孩子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