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事兒還要打一出衛宣公築臺納媳的戲說起。”許楚低嘆一聲,聲音平靜道,“古有拔灰一說,大周自立朝以來就嚴禁此風俗,可實際上在民間一直未能斷絕。而戲院之中,也有戲說此番公媳的曲目,偏生最爲出彩的就是衛宣公築臺一出。”

“我想錢少爺當時怒而離席,並非是爲着納妾之事,而是因爲那戲觸動了你心底裡最不願面對的難堪。”

此時堂上的人都不自覺地瞋目結舌,連帶着張家夫婦都有些不知所措起來,要是真是女兒通姦,別說是被殺了,縱然還活着也是要被沉塘的。不說性命如何,怕是名聲都要被人踩到地底下了。

錢少爺看着許楚,只覺得最初還覺得善意的聲音,此時無比刺耳,卻使得他面露詭異神情。他垂下眼,默然聽着自許楚口中講出的故事,只覺得諷刺而好笑。

“你的變化是從少夫人小產之後,據下人所言,少夫人小產之前你們還算恩愛。在少夫人懷孕之後,但凡補藥你都會親自端過去,甚至還放下手上的生意。”許楚皺眉,心裡微微嘆息,輕聲道,“而後我查到英兒曾拿過零陵香,可那名給英兒取藥的夥計卻在那日之後消失無蹤,而後我沿着醫館中夥計仔細詢問,卻發現有人說那日錢少爺曾去給少夫人取過安胎藥。而後,我又查看了那夥計留下的行李,發現還有十幾文錢未帶走。像一般窮苦夥計,怎會捨棄銅板?要麼就是事出緊急,沒有時間去取,要麼就是他得了更多的賞賜,而那賞賜卻是違心的,使得他半刻不敢多待急急忙忙的離開了。若是我沒有猜錯,那日錢少爺該是跟着英兒同拿了零陵香吧。零陵香有避孕墮胎之效,錢少爺將此味藥用在何處不言而喻......”

“此事涉及的人,除了下人,只有錢老爺,繼夫人,錢少爺跟英兒。除了不知其實的下人之外,最直接能證明少夫人是剛過午時死亡的只有繼夫人跟英兒,英兒是證明午時之前少夫人有過吩咐,而繼夫人則是證明剛午時時候,少夫人還在歇息。可若英兒本來就是說謊呢,又若是跟繼夫人隔着屏風搭話的就是英兒呢?”

“因着自覺發現了少夫人的醜聞,錢少爺對少夫人的那點情誼消磨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厭惡跟憎恨。可是你也知道,錢家還是錢老爺在當家,而且繼夫人也還年輕,隨時都可能爲你誕下弟弟以替代你這個繼承人的身份。而張家更是你的依靠,只要一日不撕破臉,你就一日是張家的女婿,加之少夫人是獨女,所以無論如何,張家的財產也都有你的份。”許楚雙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錢少爺,“如此費盡心機,當真是......妄爲男子。”

若之前錢少爺還強撐着,那此時他的臉色徹底蒼白起來,額頭也滲出了汗水。他緊緊抿着脣,羞憤又不甘的盯着許楚,但見許楚面色如常並不躲閃的目光,才垂頭喪氣的卸了渾身力氣,慘笑道:“報應,合該是報應。”

“基兒......你你你,你好生糊塗啊。”錢老爺一瞬間就好似老了許多歲一般,跌坐在座椅上掩面而泣。

原本是舐犢情深的表現,落在錢少爺耳中卻是格外諷刺,剛剛已經放棄反抗的他,突然暴跳起來瞪着錢老爺目眥欲裂道:“我糊塗?若不是你違揹人倫玷污兒媳,我又如何能走到這一步!你真當我不知道,你同那賤人暗通曲直,在我婚房之中做盡了讓人噁心的事!”

許是發泄,錢少爺也顧不得什麼家醜,只管一門心思發泄着。當他看到錢老爺越發顫抖的模樣時候,才哈哈大笑起來,“你想讓我把兄弟當兒子養,也得瞧我樂不樂意。你不是想知道當初張家閨女怎麼會流血不止嗎,不是想知道她怎麼會小產嗎,大夫說是血虧引起的,其實那是我哄她喝了墮胎藥......”

“我素來知道訊大娘都吃酒的習慣,加上老眼昏花,並看不住門戶,所以那日我換了衣衫裝作下人模樣入府。本來滿心忐忑,卻不想老天爺都幫我,那婆子居然吃醉了,壓根沒有瞧見我。這個錢府,早就因爲那賤人小產的事兒弄得冷清,所以避開人的耳目何其簡單。”錢少爺嘶啞喊道,“我本想好生同她過日子的。”

“可是那賤人還不知悔改,居然又故技重施。我給了你們改過的機會,你們還不知收殮,就別怪我下狠手了。”錢少爺憤然厲聲道,那模樣哪有半分儒雅俊俏,尤其是眼底的恨意,宛若殺了錢少夫人依舊不能解恨,“她死的時候還不承認,真是可憐,還求我饒了她......”

許楚看了一眼錢老爺跟錢家繼夫人,見他二人面上悽然,不由嘆息道:“雖說是咎由自取,可唯獨可憐了少夫人對你的一片癡心。”

“你胡說,那賤人怕是恨不得我早死,又怎會對我癡心。”錢少爺一臉猙獰,猶如出閘猛獸恨不能吞噬了眼前胡言亂語的人。

然而許楚卻絲毫不爲所動,依舊直視着他,皺眉片刻才緩緩的一字一句開口道:“跟錢老爺有染的,並非錢少夫人,我想應該是英兒吧。英兒作爲錢少夫人替身在府中,卻機緣巧合的跟錢老爺有了首尾,而錢少夫人則借用英兒的身份......外出尋醫......”

這番話一出,不僅是錢少爺呆若木雞忘記剛剛的癲狂,就連錢老爺也不由老淚縱橫。

“錢少夫人自上次小產之後就被大夫斷定難以有孕,她不知內因,卻因爲小產而自覺愧對於你,所以纔想要暗中尋醫以求再得子嗣。”許楚的聲音極爲平靜,微微遲疑片刻,卻還是接着說道,“府中跟外面都曾有流言說繼夫人與你曾有舊情,而繼夫人也毫不避諱,多次上門,可據我所知少夫人仍然對繼夫人很是尊敬,想來也是爲着讓你多體諒她幾分。女人爲了丈夫能做到這一步,當真是可悲可嘆。”

“她知道自己身體有損,卻又想爲你延續子嗣。直到她聽大夫說,許是吃了過於寒涼的東西傷了根本才難以有孕。也許我們可以大體猜測,她心中已經對當時小產之事生了疑惑,可她不敢讓人查探,更不敢讓人知道,所以想盡辦法只能借用英兒身份外出求醫。至於零陵香,壓根不是英兒爲少夫人所買之物,而是她與錢老爺情事之後避孕所用,”許楚的目光劃過錢少爺呆滯的面龐,毫不猶豫道,“我推測少夫人跟英兒互換身份不止一次,一來是因爲少夫人牀榻之下竟然有下人佩戴的珠花珠子,二來則是那次去雲海胭脂鋪購買水粉時候,少夫人竟然還順手買了桂花頭油。要知道,少夫人並不喜歡降低規格用頭油,她所用之物必然是精貴的,而無論她再看重丫鬟,都不可能屈尊爲丫鬟買辦頭油。後來我查看了少夫人平日外出購物的記錄,又查看了英兒的記錄,果然發現英兒這個雲英未嫁的女子竟然多次尋找大夫調理宮寒等症,而所花銀兩次次都在幾十兩之多......”

“錢少爺,但凡你勇敢一些,在發現那苟且之事時候敢上前對峙,又或者對自己的妻子耐心細心一些,又怎能發現不了其中的差池跟蛛絲馬跡?同牀共枕的夫妻,能走到你們這種地步,也當真是可憐可悲。”

在一連串的打擊之中,錢少爺陡然挺身嚷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看到她給我的湯里加了藥......”

“你只見她下藥,卻並不知她下的是補藥狼虎之藥還是毒藥吧。她想要留下子嗣,而你又不欲與她同牀,她怎能不想辦法?”許楚搖搖頭,看着瞋目結舌無言以對的錢少爺,繼續道,“我臆測,當時少夫人殷切給你送了湯水之後,你並未喝下,反而是將那湯汁餵給了後院的野貓,只是野貓隨即跑走,當晚你便聽到野貓撕厲的叫喚聲,就斷定少夫人所用藥粉是爲了要你的性命。可你卻不知,野貓發情時候聲音本就駭人......”

說着,許楚將目光落在跪地抽泣的英兒身上,此時的英兒低聲哭泣,相比於之前狼狽求饒更多了幾分悽慘哀傷。

“大概是英兒發現了什麼,又或者被人挑撥了什麼,所以才夥同阿生替換了枕套。如果平常時候,他們只要把枕套燒了就好,偏生阿生看那枕套做工精美,想着賣了換些銅錢,於是竟然將證物偷出府去掩藏了。”

說完,許楚看向了上座把玩茶盞的蕭清朗。蕭清朗不做聲響,擡頭示意魏廣將人帶上來,然後繼續作壁上觀。

幾息之後,魏廣拉扯着五花大綁被白布堵嘴的阿生進屋,而後丟了那用銀絲勾勒繡了鴛鴦的枕套在地上。

“回王爺,人贓並獲,屬下也按着許姑娘所說審問了阿生,他俱已交代,那日是英兒拿了枕套說是自己損壞了,讓他拿出府去處理了。”魏廣拱手抱拳回稟,冷冽目光向英兒掃去,只看的英兒一個哆嗦。

“英兒,你還不說嗎?當時少夫人,也就是你家小姐怕是還未斷氣吧,你又爲何再下狠手?”許楚語氣沉沉問道。

此時英兒的臉早已煞白一片,許是被阿生的慘狀驚嚇到了,又好似是知道自己已經是窮途末路,直接大哭出聲:“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是......”

雖然英兒顛三倒四的求饒聲戛然而止,卻並不妨礙許楚看清她將目光投向一直紋絲不動一言不發的繼夫人身上。

“是誰?”許楚眯眼,其實她心裡早就有猜測,這件事若不是有人在其中挑撥,怕是也發展不成眼下這番慘絕人寰失了人倫的地步。

就好似錢少爺次次都能“捉姦”在牀,卻又每次都及時的被人安撫了火氣跟憤怒。而英兒十幾年恪盡職守的伺候着錢少夫人,就算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從未做過俞樾之事,怎得到了錢家就沒了分寸,不僅跟錢老爺牽扯不清,甚至不顧忌諱的在其小姐房中行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英兒哭的悽慘,“是繼夫人說老爺想要收了奴婢,可是少夫人卻想要把奴婢配給阿生,若是這樣,怕阿生一輩子會心生怨恨,不僅不會善待奴婢還會虐待奴婢。而老爺也不會再憐惜奴婢,甚至會棄如草芥。繼夫人還說得遮掩了少夫人的事兒,不然奴婢不僅會被拉去頂罪,說不準會直接被打殺了......當時少夫人奄奄一息,卻聽到了奴婢跟繼夫人的對話,奴婢不想被少夫人責罰了,所以才......”

許楚擡頭看了一眼繼夫人,只見她旁若無人的端坐那一側,當真是好心思,被人指認依舊神色淡淡毫不慌亂。相比於錢老爺跟錢家少爺,何止是出色一二?

一時之間,屋裡鴉雀無聲,就連蕭清朗也停下把玩茶盞的手端詳起幾人來。尤其是英兒指認繼夫人之後,更是讓人怔愣。

錢老爺側頭看向繼夫人,有些茫然問到:“夫人......”

“呵,我何時教你那般喪盡天良了?老爺要納誰,又豈是我這婦人能左右的?少爺殺了人自然該償命,又何須你去頂罪?”繼夫人迎着衆人的目光,冷笑道,“你這丫頭難不成魔怔了不成!”

瞧見繼夫人一臉坦然,倒是讓人越發懵了。尤其是英兒,更是心亂如麻,細細想想繼夫人好像真沒教過她做什麼。

事到如今,其實明眼人都知道事情跟繼夫人少不了聯繫,可誰也拿不出證據來。畢竟繼夫人最多就是隔着屏風說了幾句話,她甚至不承認自己探望了幾次的,是英兒而非少夫人。

一場鬧劇就此落下,無論是錢少爺還是英兒阿生,都因着故意殺人的罪名而入獄。接下來的事情,許楚不再關心,她在張家那裡拿了賞銀,就揹着工具箱往縣衙而去,畢竟暫借的工具遲早要還回去的。至於錢家繼夫人的真正心思,又或者涉及的勢力,她並沒心思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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