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這幾年爲了誕下龍子,幾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女人肚皮上。也不是沒有成效,三年時間,接連八位皇女誕生,卻沒有一個帶把的。儘管誰也不敢說,皇帝就一定不會生個兒子出來……畢竟,宮裡現在,還有幾個懷着身孕的,不到出生那一刻,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希望。
但誰都知道,希望,已經很渺茫了。可等到水落石出的時候,也是魚蝦已空的一刻,只有先下手爲強!宮裡宮外,朝野之中,一切有野心、有想法、有貪念的人,都已經打起了小算盤。
提前和下一任皇帝搞好關係,就成了人們漸漸不再避諱的話題……
“現在看來,贏面在趙宗實身上。”章惇直言不諱道:“如果你們沒有一爭的信念,那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將來我必盡力保全你一家!”
強,太強了,這章惇以前還盡力收斂,如今拔劍出鞘、氣場全開,給陳恪的壓力,竟然有韓琦的神韻。
他根本不容你苟且,是或否,必須給出答案!
再含糊下去,就要被這廝小覷了,陳恪心中冷笑,端起酒杯道:“借你一句話,事在人爲!”
“幹!”章惇點點頭,與他碰杯飲下。
擱下酒杯,陳恪方接着道:“但我也不是爲一己私利,我們這位,確實比趙宗實更合適。”
“怎麼講?”章惇眉心一動。
“我也不說,趙宗實是爲了當皇帝,裝出來的聖人樣子。”陳恪沉聲道:“我只知道,我們這位,時刻都惦念着恢復燕雲……”
能有這個想法,雙方就能尿道一壺裡去。章惇滿意的點點頭。道:“我等你的好消息!”頓一下道:“但是時間不等人。不要讓我等太久。”
“沒問題。”陳恪點頭笑笑道:“不過你能告訴我,爲什麼不喜歡趙宗實麼?”
“原因很簡單,狀元本該是我的。”章惇淡淡道:“劉敞那廝爲了給趙宗實造勢,把劉輝……就是那個劉幾,排到了我前頭。”
“原來如此。”以章惇睚眥必報的性格。自然不會再去奉承劉敞。
酒足飯飽後,陳恪送章惇回自己的外宅休息……章惇本來是住會館的,但陳恪力邀他到家裡去住,章惇也就沒推辭。
馬車緩緩行在大街上,厚實的車壁,隔斷了外界的聲音。車上的兩人都有些酒意,便安靜的閉目養神。
但其實,兩人的心思,都在飛快轉動。
對章惇來說。他來找陳恪,確實是自作主張,一來他不喜歡趙宗實。並對陳恪極有好感--就像他說的。他覺着陳恪與王安石,纔是未來能改變大宋的人。
但最重要的。還是他本身天生喜歡冒險。其實出發前,他是奉命來聯絡趙宗實的,但半路上聽到趙宗績和陳恪出使遼國,大獲全勝而歸的消息,竟臨時改主意,揹着王安石選擇了趙宗績。
這是個不折不扣的政治投機,其行爲手段就是傳說中的‘燒冷竈’,或者叫,‘冷門下注法’。
這一手非同小可,輸贏之間全靠當事人的眼光準、膽子大,有雙識英雄的慧眼。如果押中了,自然大賺特賺、跟着主子平步青雲,因爲雪中送炭,永遠比錦上添花更加讓人感念。但冷竈的意思,就是大家都不看好。大家都不看好,自然有不看好的原因,失敗的可能遠大於成功的。
一旦失敗,則萬事休矣,畢生抱負全都成空……
但是富貴險中求,章惇相信自己的眼光,他冷靜的分析出,自己去討好紅得發紫的趙宗實,是不會有什麼回報的。最重要的是,趙宗實將來,一定會倚重那些扶他登極的老臣,王介甫還是沒有用武之地。
所以他毅然決定,去依附第二順位、沒有什麼根基、看似希望很渺茫的趙宗績。他在做這個決定時,憑的是敏銳的直覺——一個超越常人的非凡存在,能夠非常清晰地感應到,另一個與之相似的人的存在。就像一頭狼,很輕易就能知道對面那頭野獸的危險係數一樣。
儘管他不瞭解趙宗績,但他了解陳恪,知道這樣的人傑,絕不會在毫無勝算之時,還與那趙宗績一起瞎折騰。他相信陳恪之所以不放棄趙宗績,一定有他的道理所在!
陳恪那邊,卻在仔細的盤算,這新學黨人到底有多大助力……儘管他知道,這一定是股不小的力量,否則也不會在十年後席捲天下,把整個華夏都搞得面目全非。但是趙宗績急需的,是現成的助力!是能幫他登上皇位的力量!
這不是小瞧了新學黨人,畢竟官家是不太喜歡王安石的,趙宗績若違逆趙禎的心意,和王安石走得太近,怕不是什麼好事。如果新學黨人只能在未來發力,那就沒有必要和他們牽扯太多,畢竟若異日趙宗績當了皇帝,他們想要做事,就只能主動投靠,之前沒什麼瓜葛,反倒是件好事。
可趙宗績實在太缺人了……自己怎能輕易放過這支助力呢?
就這樣各懷鬼胎走了一路,馬車行到南門大街後的一處巷子裡。樸實低調的大門一打開,馬車便徑直行了進去。
待車在院中停穩,章惇下來,便見二十四名倭女排成四排,一齊朝他們俯身行禮道:“你回來了,你辛苦了……”
安頓好了章惇,讓他盡情享受,陳恪便趕往趙宗績那裡。章惇等不了多久,必須儘早給他個答覆。
趕到王府時,便見趙宗績一臉陰沉的在那生悶氣。
“什麼情況?”陳恪端起香茗呷一口,不錯,是清茶。
“問題解決了。”趙宗績黑着臉道:“富相公,竟然毫不猶豫便答應了遼人的要求。對我說,遼人不願做親戚,那就算了,不佔他們便宜就是。”
“我說,這怎麼能算佔便宜?既然是一輩輩論下來的,那官家就是耶律洪基的叔叔。”趙宗績憤憤道:“豈是他不想叫便不叫的!”
“富相公怎麼說?”
“他被我說得沉默了半晌,最後對我說,站在宰相的立場上,要考慮全國局面,如今朝廷正要裁軍,邊境上不能亂。”趙宗績頓一下道:“還說這也是官家的意思,爲了個稱呼糾纏不休,因小失大,得不償失!”
“就這樣,顧全大局的富相公,基本上答應了遼國的所有要求。除了沒有增幣什麼都答應他麼了!”趙宗績惱怒道:“我真想知道,當年那個爲國抗爭不惜命的富彥國到哪裡去了!若他看到自己今日的行徑,與呂夷簡之流無異,會不會感到羞憤呢?”
“消消氣……”陳恪輕聲安慰道:“也許,富相公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什麼苦衷?”趙宗績哼一聲。
陳恪便將自己,這兩日的所見所聞,告訴了趙宗績,趙宗績這才稍稍氣平道:“攘外必先安內,真是個好習慣。”
“你要是覺着氣不順,便寫一篇文章,好好發泄一下,向天下人明確你的態度。”陳恪笑道。
“已經寫好了!”趙宗績走到書桌邊,拿起幾張信紙道:“你看!”
陳恪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寫道:‘懇請陛下思北境輕慢中原之恥,常懷仇雪之意。坐薪嘗膽、不忘戒備,內則修政令、明賞罰、辨別邪正、節省財用。外則選將帥、練士卒、安葺被廢、崇建威武。使二邊聞風自戢,不敢內向,縱有侵犯疆塞不爲深患……’
“非常好,就這麼寫。”看完之後,他點頭笑道:“這篇奏章一見報,很多人就會向你靠攏。”
“會不會靠攏我不知道。”趙宗績突然笑道:“我只知道,咱們纔回京兩日,便已經有人上疏彈劾了。”
“這麼快?”陳恪吃驚道。
“就是這麼快。”趙宗績點頭道:“御史臺的幾個言官,奏我們‘赴會飲射不如儀、傲慢無禮;語多侵遼主、致使談判久拖’云云,林林總總十幾條,把咱們批得體無完膚啊。”
“那你怎麼還這麼高興?”陳恪笑道。
“因爲官家就送給他們一個字,”趙宗績笑道:“滾!”
“哈哈哈哈……”陳恪大笑起來:“罵得好啊,令人心曠神怡!”
“是啊,”趙宗績笑道:“這羣蠢貨,居然以爲官家不明是非……”
“明是非麼……”陳恪止住笑,輕聲將那‘劉天王’之事,講給趙宗績聽。
“那劉美人我知道,不過她哥哥是頭一回聽說……”趙宗績哼一聲道:“這樣的蠢物橫行街頭,真給皇家丟臉,你收拾得好!出了事情我給你頂!”頓一下,他幽幽道:“不過也算不了什麼事,那劉美人快完蛋了……”
“怎麼?”陳恪輕聲道:“不是聽說,她有身孕了麼?”
“非如此,她還完不了。”趙宗績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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